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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夜潜

    今晚月明星稀。

    李希大马金刀坐在岸边。他脱了鞋袜,把脚放进海水里:“呼,真凉快。”他鼓动高平也试试。

    “这太不雅了。”高平推辞地摇头。

    “一定要这么有偶像包袱吗?”李希哂笑。

    “唉,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我看是认死理吧?钻牛角尖。”

    “有时候也自我怀疑来着……”高平犹豫了。

    “你现在是怀疑何汗青到底有没有开船去过搁浅滩了对吧?”

    “是啊,李希警官。毕竟我前晚就没怎么注意,现在越说越没底,都不敢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看见了他那艘帆船了。”

    “意识和念头这方面的东西,——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越坚持,你就自然会越怀疑自己的记忆,——这东西还得相信你的第一感觉,——他肯定开船去过!”

    “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你想想,何汗青前后否认过两回了,是不是?第一回是下午栾石带我们去的时候,他说过帆船没挂帆,怀疑过当晚的风力条件不行,这可以看做他是在否定自己的这次航行;第二回是我今天傍晚去的时候,他又说自己从没开过这艘船,这实际上是说自己不止这次、而是从来没有航行过。

    “但正常的心理来说,人应该是先说自己从没做过某类行为,再进而解释这一次行为不可能是自己做的。他之所以后面才说自己从没航行过,肯定是因为前面的解释被推翻了,再来做苍白的狡辩,那说的肯定就是谎话,他肯定开过船。”李希在做的是心理分析,“但是他第二次的说辞里,船上是不是有修补的破洞,是不是有这个洞就完全没办法在海面上行驶,这样的事只要稍微一查就能证伪的,他敢这么有恃无恐地说,肯定是后来他想通了,打定了主意我们只能推测,他都可以一口咬定自己当晚就是没开船去过。——所以必须要找到他当晚开过船的证据。”

    高平眉毛鼻子皱在一起:“可这东西除了推测,还能有证据吗?”

    “这……嗯?”李希突然一个鼻息,把双脚从海里提起来,鼓着眼睛朝水面看了半天。他管高平要今天饭局上向栾石讨要来的、气象所的天气监测记录,翻找到一页,又看了半天,然后再靠近高平耳语了一会儿,用上级的身份给他发布了个命令。

    高平听后犯难地说:“是不是要找栾警官去申请搜查令啊?”

    “等你申请来,黄花菜都凉了。这叫见机行事,懂不懂?这个时候估计他还睡在瞭望台上没醒酒呢。不会被发现的。”

    高平似懂非懂地点头。

    就这样,他被上司鼓励来到码头,夜登巅峰号。

    右舷的栏杆上套着拴船的缆绳,要把船开走的话,解开绕在岸上缆桩上的一头收上船来,巅峰号就解脱束缚了;右舷栏杆还固定着一辆摩托车,左舷栏杆上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甲板舱的入口在船头部分,就是船头甲板凹陷下去一块,一道阶梯下到底。他不自觉地朝瞭望台上望望,不敢稍作停留,就下了阶梯,下到阶梯底后要再前进几步,才是一道门,就是甲板舱的出入口。这道甲板舱总门密封性极好,门四周粘着黑色胶皮,想必原本是关上时用以隔绝外界的风浪雨水的,但看得出来现在很少关,胶皮都已经脱落张开了。高平尝试拉一下,果然,门一拉便开。

    高平口里含着一支手电。甲板下尽量镂空,以增加船体的水密空间,空间几乎全被有效利用。顺着船身中轴线,是一条三十米的走廊,从船头贯穿到船尾,走廊宽不过一米半;走廊两侧都是房间,左右舷各排布着五个房间,门门相对。他先一路快步走到船尾,然后往前搜寻。他一扇门一扇门地拉开房间,进行检查。

    只有进到船里才发现这里比外面还要陈旧,而且疏于打理,呈现一种放任自流的状态,空气里弥漫着咸湿的气息。墙壁上都是污垢,高处有些地方都还粘着盐粒,看来这船以前确实整体沉没过;低处的地方,看得出来往常有风浪从甲板涌进来后,没有人收拾,在角落沉积,竟生出了一些海藻类的生物。

    由于甲板下只有这一层,所以下面的房间空间都足够高,有三米,完全撑起了船身的高度。但是船里的大多数房间都是闲置的,除了家徒四壁,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走廊中段两侧的左舷3号房和右舷3号房,有生活的痕迹,兴许是因为这两个房间里正对着各自房门的船壁上,有可以打开和密封的小圆窗的缘故,让何汗青愿意选择把这里当做生活的落脚点。

    左舷3号房里铺着一张草席,有一个长方形的行李箱,盖子半开着,里面是衣物、洗漱用品和一些杂物,还有一个装满的垃圾桶,墙角堆着两张巨大的帆布,肮脏发皱;右舷3号房里摆着一张躺椅,有一盏小台灯,岸上牵来的电线从掀开一道缝的小圆窗伸进来,连着一个插排,看来这里是这艘船的“取电室”,窗户旁边的地板上放有一个保险箱。高平蹲下来,看到保险箱表面已经锈蚀不堪,密码盘上的数字都模模糊糊,密码盘旁边的锁孔里,堵着半截断了的钥匙,怎么也抠不出来,年深日久,已经和锁孔溶在了一起,另半截不知去向。高平心里现在充满了疑惑——里面,尘封着什么呢?

    他目前为止最大的收获,就是证伪了李希刚刚说的“稍微一查”就能知道的事。这扇厚玻璃窗旁边的位置涂漆不均匀,一看就是后补的油漆,船壁比其他位置薄弱,这里就是修补后的豁口。豁口的位置和窗户开口的位置差不多高,自然是不怕小风小浪的,只要不出远洋,沿岸航行是没有任何压力的,况且前晚的天气就算有风的时候也是风轻浪缓,何汗青因为船有破洞所以无法行驶的理由不能成立。

    他准备从船舱门离去时,这次视线是顺着船头朝向的,发现了走廊船头一端墙上挂着今年的日历,日子已经撕到了今天:8月22日。显然何汗青每天会撕一页日历。他缩了缩鼻翼,觉得少了点什么。他返身回左舷3号,在满当当的垃圾桶里搜寻,有半个月以来的报纸,说明垃圾没有倒过,但是垃圾桶里并没有撕下来的日历纸,而其他房间也是一目了然地没有。他又折回到走廊前端,看到日历上面的位置有一个气孔,他做了个往上抛的动作,如果何汗青每天经过甲板舱门时,从墙上扯下一张日历,再从气孔丢出去,是挺顺手的。他蹦了一下,扒上气孔,努力把头够上去往外看。外面是大海,但气孔到大海之间还有一个小夹层,这里卡着有一些纸。高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纸都掏出来,抻开捋平,果然是从这日历上撕下来的纸。看来,撕下的日历,一般都被丢进海里了,力气用小了的,就会卡到夹层里。

    高平拨打手机,压低声音,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希。没想到李希让他先给何汗青的日历拍个照留档,然后给他下了个更离谱的命令:呆在原地,把日历都撕了,每隔5分钟往气孔外扔一张,直到下一次命令。高平还没来得及申辩就被急匆匆挂断了,无奈,只能傻傻地照做。

    枯燥地对着时间,到点后机械地扔一张。这让高平想到了身在档案室时的重复动作,本质上何其的相似,莫名地心酸。在他扔到第十二张时,甲板舱门遽然被拉开了。高平吓得使了个大身段贴在墙壁上。

    对方也被吓得赶紧扶住门框,定睛看清舱门里的人后,被惊醒了一半的酒气,化为恼羞后的怒气,大喝:“你怎么在这?!鬼鬼祟祟干什么?我要报警了啊!”

    高平认出对方是何汗青,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从瞭望台下来了。高平羞愧难当,无言以对。这时他只希望李希警官快来救场。想什么来什么,正苦恼见,他就看到李希从外面踱到了何汗青身后,高兴地求助道:“李希警官!”

    李希边走进来边说:“就说才一下子没看住你你跑到哪儿去了,原来到这来打扰何先生了,做事情冒冒失失的。”

    高平指着自己的鼻子,那个“我”字嘴型做了半天没说出来。

    李希又轻描淡写地说:“下次别这样了啊。”

    何汗青大吼大叫:“你们!那你又来做什么?”

    “我?我是想起来一件事了,特地跑来跟你说一下,职责所在,不用挂怀。”

    “什么事非得大半夜跑来说不可?”

    “这事还真得大晚上来才有说服力。”李希说,“白天这个码头就算没船,码头岸上也有人,但晚上,这个小码头,常有船去人空的日子。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以前开过这艘帆船的话,——反而你今天傍晚敢那么硬气地说你从没开过,那你就一定是晚上确定码头没人的时候才开的,你确定没人看见过。这也符合你从冠军到一败涂地后不敢见人的心理。”

    何汗青不许别人侮辱他的名誉。

    李希让他稍安勿躁。“你今天傍晚在瞭望台上跟我提到,这帆船是从南方的某个海域拖回来的,那就是说最起码那次拖行的起点是在小畔码头的南方;而命案现场的搁浅滩是在小畔码头的北边。所以按照顺边顺手的习惯来说,这艘船从南被拖到北的时候,它应该船头朝北停在这里才顺手;但是现在这艘船是船头朝南停着的,和刚开始停在这里的方向是相反的,这不符合你说的你从来没开动过这船的说法呀,而且现在这个头朝南停泊的方向,正好符合从北边掌舵驾驶回来顺手的方向。”

    “这只是推测!”何汗青果然打出了李希警官料到的那张牌,“你有证据吗?别的日子开船能说明什么?就算,就算别的日子开过船,能说明前晚的事吗?你能证明前天晚上船出去过吗?”

    “当然,上面说的那些只是猜测,不能证明猜测就是对的。”李希先大方地承认,旋即又说,“但是,还真的找到了证据。——你每天撕了日历会顺手从这个气孔扔出去吧?有些日历页掉在了气孔外的夹层里。”

    高平让开身形,展示被他从夹层里捞出来、现在展开铺在走廊里的日历页。

    “有案发当天,今年8月20日的日历页吗?”李希问。

    高平已经检查、记过这些东西,马上回答:“没有。”

    “有可能那天的被扔进海里了呀,”何汗青不明所以,“气孔外面就是海。”

    “是的,而且是船头的海。”李希明确指出方向,“我已经叫高平做过实验了,每隔几分钟就从这里往海里扔一张日历,扔了12张了,——今天是8月22日,你已经撕过了,所以他已经把你的日历撕到9月5号了。”

    何汗青恶狠狠地瞪向毁了他东西的高平。高平眼神游移。

    “跟我来看实验结果吧。”李希招呼他们上到船头,指指下方,“因为船头朝向的原因,加上洋流方向的原因,——就是海洋表层的海水不是静止的,会有规律的朝着某个方向流动,”高平知道了李希之前洗脚时原来是感受到了海水的流动。李希拿出气象所的资料,“东海的沿岸洋流是从南向北流的,甚至不需要气象所的数据,中学地理里就教过。现在船头朝南,海水朝北流,造成了从船头气孔扔出来的纸会被海水带到船底黏在船头底部。”李希敲打船头铁皮,提高音量,“从8月23号到9月4号的12张日历,船底粘了几张?”

    应声地,船头外的海面下突然钻出来一个人,一看就是栾石。紧身潜水衣把他的身材压得更加苗条。他吐出氧气嘴,高举着一个塑料袋,“12张,一张不少!”

    “这说明气孔的位置和船的形状,会使扔出来的日历都粘在船底。——那么现在船底除去高平刚才扔出来的之外,还粘着哪些日子的日历?”

    蛙人栾石另一只手又拿出另一个塑料袋,凑到眼前仔细辨认:“两张,8月21日,8月22日。”

    “假设这艘船过去较长一段时间里都和现在一样,是船头朝南停在这里的。那么这段日子的所有日历都应该掉在夹层里,或者黏在船底,包括8月20日案发当天的日历。但是这一天的日历不在夹层,也不在船底,只能说明这艘船在20日之后,21日之前开动过,把船底的纸张都刮走了。也就是,——船在20日当晚开动过。

    “假设这艘船以前是船头朝北停着的,后来又船头朝南停着了。那么现在船底只有昨天今天的日历,也就是21日和22日,说明在21日这天之前,船头是朝北停的,日历一扔出来,就被朝北流的海水带到远离船的地方去了;只有昨天21日和今天22日船头是朝南停着的,扔出来的日历被朝北流的海水带到了船底。21日之前船头朝北,21日当天开始船头朝南,也说明,——船在20日当晚开动过。”现在轮到李希反将何汗青的军,“两种假设不论取哪一种,结论都是相同的。你现在还说案发当晚船没出去过吗?”

    何汗青越听越汗留如注,最后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当晚巅峰号是外出过。”他终于承认道。就在高平要发出得胜的呼喊时,他接下来的话又起波折,“但我没有开出去。”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是我开的!你说的案发当晚,也就是前晚,我不在船上!我前天晚上不在避风镇!”

    “你骗人!”

    “我前天晚上19点离开的,船上就空了没有人;是第二天凌晨回的避风镇,我也是发现巅峰号停的方向和我离开时不一样了,我才意识到我离开后它被人开走过。”

    “你不锁的吗?”

    “这是帆船,没有引擎,哪需要钥匙?而且这是艘破船,谁会偷?船舱里也没值钱的东西,我不锁的!收起栓在码头上的缆绳就能开走!”

    “那你为什么离开?你离开又去哪儿了!”

    何汗青迅速跑到甲板舱左舷3号房,从箱子里的一件衣服里抖出一封信件,呈给警察看:“快递来的。”只见上面写着:

    何汗青先生敬启

    我在商场奋斗数年,当前取得了一定成就,如今想回馈社会。思来想去,我们临海,应当以海为生;我又想发展体育事业,运动家精神,当给人精神的鼓励。两者一结合,我便想组建一个帆船队。素知何先生是帆船冠军退役,技艺精湛,又是避风镇人士,想是愿意为家乡帆船队做贡献,所以想聘请何先生担当帆船队主教练。所提供报酬必不会让何先生失望。

    原谅我总要工作至深夜,请何先生于今日晚间,即8月20日22点,来我县城办公室找我。我将和你详谈。

    高平翻来覆去找落款。“快递壳儿呢?”

    “撕快递的时候随手就扔在外头了。”何汗青无奈地摊手,“寄件人是卓坊,地址是他县城的办公室,避风镇的人都知道那里;收件人是我,收件地址写的是‘避风镇小畔码头蓝色运动帆船上’。”

    高平看出这封文辞狗屁不通,格式乱七八糟的信,是在给何汗青送出东山再起的机会啊,就算约见的时间再晚一点任性一点,他看到之后也会奋不顾身地前往。“为什么给你写信呢?”高平对这封信提出了质疑。

    “我没有手机呀,我不用电话呀,认识我的人都晓得,”陨落的冠军摆出孑然一身的架势,“你们见我有吗?我讨厌它们,反正从来没有人联系我,我也不想联系别人!”

    “你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信拿出来?非得把你逼到这个地步不可你才拿?”

    “丢不起这个人!让你们取笑我吗?我赶到县城,我知道他办公室,而且寄件地址也有写,镇上的人都知道他。我根本没见到卓坊。大老板喜欢迟到很正常,我在他楼下等了好久!他耍我!我前晚不在镇上,我骑的摩托车去,”何汗青指船栏杆上卡着的那辆摩托车,“这里和他办公室之间要跑3个小时,我19点上路的,我就是一分钟都不等他,22点马上掉头,回到镇上也是凌晨1点之后了。事实上,我在他办公室门口等了2个小时,24点才开始回来,回到镇上都凌晨3点了!你们不是说命案那个人是23点遭到袭击的么?我怎么可能赶回来!”

    “那是你说你前晚去了县城,谁能给你证明?”

    “没人!我不知道!我前天在他办公室前面呆了很久,但我没见到卓坊,卓坊根本不在那里。大晚上去的,我路上没遇到任何人!”

    “到底谁是卓坊?”高平抓着信抖动。

    “我们镇上的大金主,高利贷,大房东!”

    “那这封信是谁送到你手上的?”

    “邮差!”

    “邮差又是谁?”

    “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