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群英集玉堂（二）来龙去脉
“小王昔闻山巨源赞嵇叔夜俯仰间如岩松醉玉，始终不以为然。然今日见袁使主之姿仪，一俯一立，风姿特秀，方知古人诚不欺我矣！”
袁聚闻声回首，见一华冠丽服、器宇轩昂的文雅男子，在一众锦衣侍从的簇拥下，笑意盈盈地走过来。袁聚正觉此人音容有些熟悉，待闻左右“见过晋王殿下”之语，方认出这三旬上下的美仪男子正是周皇三子、晋王宇文晃。
深知对方身份之显赫、地位之尊崇，袁聚岂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见礼，心中倒是对这位晋王殿下颇生好感，估计对方实已看破自己行事，却佯作不知，反而不吝溢美之词称赞自己。如此雅量风度，以礼待人，令人见之而倾葵藿之心，不愧是被誉为“帝胄双璧”之一的贤王！
“外臣何德何能，当嵇中散之誉？微才薄名，幸蒙吾主拔擢耳！”
“唉，袁使主何必过谦！那日廷奏陈辩，袁使主才敏之能，风雅之姿，人所共见，谁不心折！唯恨卿非我朝之士，若不然，当扶摇台省，身掌机要，必能青史流名，百代仰止！”
“殿下错爱，袁聚之幸也，不胜惶恐！然恕外臣愧不敢受！外臣世居吴中，但思莼羹鲈脍，难享盐鼓羊酪，北朝才俊之多，如恒河沙数，岂多外臣一人滥竽充数乎？”袁聚婉言相拒道。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唯卿如此，小王愈生仰慕。也罢，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袁使主，御筵将开，不宜久叙，请随小王入内吧。”宇文晃见好就收，言罢便含笑拂袖，接引着一众大梁行人阔步走向内殿。
待置身殿中，众人心中都不免生出豁然开朗之感。
这座同样是木六合所造的内殿极为弘阔，能容下数百人同堂宴乐。其上藻井垂珠，鱼龙衔烛，其间星柱云楣，金铺玉墀【chí】，内中陈设之精绮，布置之豪奢，让人遐思万千，如登仙宫玉阙。只是对于早领教了北朝穷奢极侈的袁聚而言，却是见怪不怪了，反倒付之一哂：真不知这夜昙宫，与夏桀之倾宫、商纣之鹿台相比，孰高孰下啊！
此时御筵已备，宴客齐集。百官将臣、四海宾蕃，已按序分东西列坐。作为能与大周南北雄峙的大梁国使主，袁聚无疑被奉若上宾，当仁不让地独居宾位，而下首的藩席则是邦国济济，有高昌、龟兹、疏勒、康居等西域众国，奚、契丹、室韦等东北各族，百济、新罗等东方诸邦，是以一殿之内，衣冠楚楚者，奇装异服者，怪貌色目者，百态云集，群英满座，当真是热闹非凡！
却说自周、梁江淮息兵以来，宇文氏专兵塞北，与强敌突厥鏖战经年，靡费亿万，历七战而终破之，驱突厥西走，漠北王庭无主。原突厥治下铁勒诸部竞起，内相攻杀，外结强援，乃争相臣属款附于周，莫敢侵塞，于是北患消除。然朔方稍靖，高句丽据辽东而势日盛，与大梁使聘通好，渐为北朝腹心之患，遏其南窥荆扬之意，江表乃得无事。然而自当今皇帝践祚以来，好大喜功，以高句丽不臣之罪兴兵伐国，首征路困粮尽无功而返，二征遇萧墙之乱功亏一篑。去岁皇帝又穷天下之兵十四万，王师于前，御驾于后，三征高句丽。此战历时半载，海陆鏖兵，高句丽终究国蹙力屈，乃纳降表，乞臣款，于是龙颜大悦，始有今日御筵贺捷之事。
如今高句丽虽未亡国，元气已伤，难为梗喉之患。以周帝贪餍之心，塞北宾服，辽东朝顺，顾盼海内，再无大敌，难保不生一统南北之志，陈兵吴越，兴师江表，则于大梁有兵祸之忧！然而放眼夷狄诸国，或兵寡力微，或山河险阻，又有哪个能、何国敢，继突厥、高句丽之后任，继续掣肘北朝，令其无暇南顾呢？
袁聚正思忖着天下形势，心中犹自忧烦，忽听到殿上传来“大周圣主驾到——”的呼声。话音刚落，群臣来使已纷纷起座行礼，南腔北调齐呼“陛下万岁”。而皇帝便踏着这震梁撼柱的呼声，缓步登阶，端坐于镶金嵌玉、夺目生辉的御座之上。
只见皇帝佩通天冠，着衮服，制式仿拟汉、魏而又别有其异，彰显出胡风汉仪交融生辉的章服特质。皇帝时值知天命之年，只是养尊处优，保养极好，看上去好似四旬年岁。虽不复少壮时雄姿勃发，但这位常骑骏马、力挽长弓的好动人君身形并未发福，依旧魁梧得很。美中不足的是已显驼背，稍添疲颓之态。那张线条分明、鬓发油黑的端正面容上，隐现着一种长年酗酒的病态红晕，深陷眼窝中一双有些浑浊迷昧的眼睛透着骄怠，那轻薄的、有些发白的嘴角微抿着，给人一种喜怒无常且自作聪明的轻浮感。
“众卿就坐吧。”环顾着阶下的文臣武将、使节酋党，皇帝面含春风，开口说道：“朕之所以置酒设宴，想必列位已知缘由。不错，国逢大喜，朕就是要与众卿同贺戡【kān】定辽东、征服高句丽一事，庆我大周赫赫武功！”
“恭贺陛下，大周万胜！”立时有数位擅于察言观色的朝臣起头道贺，而其余列席者，不管是衷心欢喜还是假意逢迎，也纷纷出言附和。
“高句丽，小邦也，窃四郡而怀异心，避一隅而妄尊大。朕数度遣使降诏，召其王入觐则假病不至，征其女婚配而以宗女冒替，藐视天威，倨傲不臣，妄恃险远，祸乱辽东。是以朕起王师讨之，之前若非侥一时之幸，弹丸小国，焉有完卵？今朕再发天兵，战无不克，其主高修忧惧，乃屈膝乞和，卑辞顺表，一日三至。朕念其黎庶何辜，暂息雷霆之怒，有意许纳降表，以示我大周好生之德，浩荡之恩！众卿可共为见证。宣旨官，传高句丽使臣上殿。”
“宣高句丽使臣上殿——”
于是三名高句丽使者低头奉表而入殿，大礼参拜，随即异口同呼：“下国使臣，叩见大周皇帝，陛下圣躬万福！”
“汝等此为何来啊？”皇帝明知故问道。
袁聚闻声回首，见一华冠丽服、器宇轩昂的文雅男子，在一众锦衣侍从的簇拥下，笑意盈盈地走过来。袁聚正觉此人音容有些熟悉，待闻左右“见过晋王殿下”之语，方认出这三旬上下的美仪男子正是周皇三子、晋王宇文晃。
深知对方身份之显赫、地位之尊崇，袁聚岂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见礼，心中倒是对这位晋王殿下颇生好感，估计对方实已看破自己行事，却佯作不知，反而不吝溢美之词称赞自己。如此雅量风度，以礼待人，令人见之而倾葵藿之心，不愧是被誉为“帝胄双璧”之一的贤王！
“外臣何德何能，当嵇中散之誉？微才薄名，幸蒙吾主拔擢耳！”
“唉，袁使主何必过谦！那日廷奏陈辩，袁使主才敏之能，风雅之姿，人所共见，谁不心折！唯恨卿非我朝之士，若不然，当扶摇台省，身掌机要，必能青史流名，百代仰止！”
“殿下错爱，袁聚之幸也，不胜惶恐！然恕外臣愧不敢受！外臣世居吴中，但思莼羹鲈脍，难享盐鼓羊酪，北朝才俊之多，如恒河沙数，岂多外臣一人滥竽充数乎？”袁聚婉言相拒道。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唯卿如此，小王愈生仰慕。也罢，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袁使主，御筵将开，不宜久叙，请随小王入内吧。”宇文晃见好就收，言罢便含笑拂袖，接引着一众大梁行人阔步走向内殿。
待置身殿中，众人心中都不免生出豁然开朗之感。
这座同样是木六合所造的内殿极为弘阔，能容下数百人同堂宴乐。其上藻井垂珠，鱼龙衔烛，其间星柱云楣，金铺玉墀【chí】，内中陈设之精绮，布置之豪奢，让人遐思万千，如登仙宫玉阙。只是对于早领教了北朝穷奢极侈的袁聚而言，却是见怪不怪了，反倒付之一哂：真不知这夜昙宫，与夏桀之倾宫、商纣之鹿台相比，孰高孰下啊！
此时御筵已备，宴客齐集。百官将臣、四海宾蕃，已按序分东西列坐。作为能与大周南北雄峙的大梁国使主，袁聚无疑被奉若上宾，当仁不让地独居宾位，而下首的藩席则是邦国济济，有高昌、龟兹、疏勒、康居等西域众国，奚、契丹、室韦等东北各族，百济、新罗等东方诸邦，是以一殿之内，衣冠楚楚者，奇装异服者，怪貌色目者，百态云集，群英满座，当真是热闹非凡！
却说自周、梁江淮息兵以来，宇文氏专兵塞北，与强敌突厥鏖战经年，靡费亿万，历七战而终破之，驱突厥西走，漠北王庭无主。原突厥治下铁勒诸部竞起，内相攻杀，外结强援，乃争相臣属款附于周，莫敢侵塞，于是北患消除。然朔方稍靖，高句丽据辽东而势日盛，与大梁使聘通好，渐为北朝腹心之患，遏其南窥荆扬之意，江表乃得无事。然而自当今皇帝践祚以来，好大喜功，以高句丽不臣之罪兴兵伐国，首征路困粮尽无功而返，二征遇萧墙之乱功亏一篑。去岁皇帝又穷天下之兵十四万，王师于前，御驾于后，三征高句丽。此战历时半载，海陆鏖兵，高句丽终究国蹙力屈，乃纳降表，乞臣款，于是龙颜大悦，始有今日御筵贺捷之事。
如今高句丽虽未亡国，元气已伤，难为梗喉之患。以周帝贪餍之心，塞北宾服，辽东朝顺，顾盼海内，再无大敌，难保不生一统南北之志，陈兵吴越，兴师江表，则于大梁有兵祸之忧！然而放眼夷狄诸国，或兵寡力微，或山河险阻，又有哪个能、何国敢，继突厥、高句丽之后任，继续掣肘北朝，令其无暇南顾呢？
袁聚正思忖着天下形势，心中犹自忧烦，忽听到殿上传来“大周圣主驾到——”的呼声。话音刚落，群臣来使已纷纷起座行礼，南腔北调齐呼“陛下万岁”。而皇帝便踏着这震梁撼柱的呼声，缓步登阶，端坐于镶金嵌玉、夺目生辉的御座之上。
只见皇帝佩通天冠，着衮服，制式仿拟汉、魏而又别有其异，彰显出胡风汉仪交融生辉的章服特质。皇帝时值知天命之年，只是养尊处优，保养极好，看上去好似四旬年岁。虽不复少壮时雄姿勃发，但这位常骑骏马、力挽长弓的好动人君身形并未发福，依旧魁梧得很。美中不足的是已显驼背，稍添疲颓之态。那张线条分明、鬓发油黑的端正面容上，隐现着一种长年酗酒的病态红晕，深陷眼窝中一双有些浑浊迷昧的眼睛透着骄怠，那轻薄的、有些发白的嘴角微抿着，给人一种喜怒无常且自作聪明的轻浮感。
“众卿就坐吧。”环顾着阶下的文臣武将、使节酋党，皇帝面含春风，开口说道：“朕之所以置酒设宴，想必列位已知缘由。不错，国逢大喜，朕就是要与众卿同贺戡【kān】定辽东、征服高句丽一事，庆我大周赫赫武功！”
“恭贺陛下，大周万胜！”立时有数位擅于察言观色的朝臣起头道贺，而其余列席者，不管是衷心欢喜还是假意逢迎，也纷纷出言附和。
“高句丽，小邦也，窃四郡而怀异心，避一隅而妄尊大。朕数度遣使降诏，召其王入觐则假病不至，征其女婚配而以宗女冒替，藐视天威，倨傲不臣，妄恃险远，祸乱辽东。是以朕起王师讨之，之前若非侥一时之幸，弹丸小国，焉有完卵？今朕再发天兵，战无不克，其主高修忧惧，乃屈膝乞和，卑辞顺表，一日三至。朕念其黎庶何辜，暂息雷霆之怒，有意许纳降表，以示我大周好生之德，浩荡之恩！众卿可共为见证。宣旨官，传高句丽使臣上殿。”
“宣高句丽使臣上殿——”
于是三名高句丽使者低头奉表而入殿，大礼参拜，随即异口同呼：“下国使臣，叩见大周皇帝，陛下圣躬万福！”
“汝等此为何来啊？”皇帝明知故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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