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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群英集玉堂(五)怀才不遇

    他是时常伫眙【zhùyí】苍穹的,这已然成为一种习惯。有时是百无聊赖,不知所为,有时是迷茫徘徊,心灰意懒,但只要抬头看那白云苍狗,那风轻云淡,那碧空如洗,那繁星璀璨,他即可遐思物外,释怀忘我,融入这笼盖四野的浩浩穹庐中。

    天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天之高,亦不知其几千里也。

    也正因其无穷无尽,才能容得下世间人的雄心、野心、贪心,才能填得进百代客的壮志,异志,颓志。

    仰天长啸也好,望天长叹也罢,那些不能对人刨腹坦诚的妄念,痴念,杂念,也只有对着悠悠苍天,才能一股脑地抛出倒尽,直到渐露出心底间那个遗落已久的“空”。

    他是羽林执戟郎,虽人微职轻,却身处天子侧近,无数次地看着王侯将相、宦奴妃嫔等各色人物走马穿花,也无数次地看着他们勾心斗角,乍荣骤辱,此兴彼亡。往昔仇敌,如今把臂言笑;旧时知己,此刻形同陌路。有的人来时还朱衣紫绶,去时已丢官罢职;有的人昨日还门庭若市,今日却抄家问斩。而不管往来熙攘者是悲是喜,是死是活,那门内的歌舞升平,从他入选羽林,值守宫禁之日起,三年来,却未曾有根本改变。

    无数人来了又去,无数人进了又出,换了面孔,掷了年华,各怀心事,各秉所执,在这红尘泥淖间挣扎濡染,变得面目全非,变得心口不一,变得只盯着那道门内的得失利弊,却忘记了门外的怨苦哀愁。而作为旁观者,他却看得清楚!

    兴土木,幸游乐,嗜畋【tián】猎,尽奢欲,眼见着民用乏困,乱象丛生,却无人直言谏止。所有人只图固位取宠,宁作寒蝉仗马,任人君骄奢淫逸,社稷江河日下。

    确如孙无疾所言,高句丽虽献表降顺,但三开兵隙、大发军旅,已使大周伤筋动骨,外强中干。天下看似已风平浪静,实际却涡流汹涌,危机暗藏。自京城北行一路所见,邑落难掩萧条,陇亩时见芜败,而斗米之价千钱,逃役之众空室。群盗流窜,恶徒招摇,尽管州郡官吏繁刑严诛,可局面却越发糟糕。天下之人,正是不敢言而敢怒,待烽起则揭竿。

    必须有人来阻止这粗安的天下走向崩坏。百年前元魏分崩离析,天下杀伐盈野、生民水火之祸,殷鉴未远,历历犹在。

    可他一个无兵无权的小小羽林郎又能做什么呢?

    正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殿内又有谁会如他一般“杞人忧天”呢?

    值得庆幸的是,确有一人,有心治世安民,拨乱反正,立志再复盛世,重整乾坤,正与自己志同道合。

    更为难得的,是那人恰恰拥有着治平天下的地位和雄才。

    只是,那人处境微妙,必须低调行事,谨慎周旋,先独善其身,后兼济天下。

    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尽管那人还在蛰伏以待,却并无守株待兔的一厢痴想,他也在全力以赴,为有朝一日的扶摇而上蓄势积力。

    而宇文策,就是那人寄予厚望的六翮【hé】之一。所以他才被安排入羽林军中,待时守分,磨砺以须。

    可整整三年过去了,宇文策却还是个羽林郎,终日因循,毫无起色。

    哪怕他素来心性沉稳,有时也不免暗自神伤焦虑:难道自己会这样庸碌无为,最终沦为一枚闲棋冷子?难道自己寒暑习文练武,自以为怀济世安民之才,却没有出人头地之日吗?

    士为知己者死。他并不惧怕斧镬【huò】加身,刀山火海,却苦于报效无门,有负厚望。

    这次三征辽东,虽然令成百上千的大好男儿埋骨异乡,却也成就了不少幸运儿的奇功伟业、飞黄腾达。可不管是福是祸,是生是死,这些都跟他毫无关系。

    战马嘶槽,无人问津,宝剑鸣匣,无路请缨。

    所以他才会叹气,叹功业难觅,叹壮志未酬。

    也就在宇文策举目苍茫,冥思遐想之时,一道银白色的疾影伴着惊空遏云的唳声,如离弦之箭般闯入他的眼帘中。

    “嘿,快看啊,是雕,是雕吧!这是从哪飞来的啊?瞧这一身羽毛,白的跟雪片一样,嘿,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般俊的鸟儿啊!”孙无疾大呼小叫,指指点点。而四下的人们也情不自禁地驻足仰望:只见那雕通体雪白,双翼宽大,在日渐西移的天际中独霸长空,弄云驭风,或盘旋翻飞,或翱翔俯瞰,活像个自由自在的精灵。

    “这是……”定睛细看之下,宇文策略显迟疑地低语:“这是海东青,天下羽虫三百六,数其最为神俊珍贵,一羽足抵百金。只是这毛色,怎么有些眼熟啊?”

    “多、多少?百金?此话当真?哎呦,我说那还等什么,还不快想法儿把那金子做的宝贝儿给弄下来啊!那可是百金啊!足够咱兄弟俩购宅置地,使奴唤婢,再娶上几个美娇娘,一辈子衣食无忧啊!”孙无疾闻言两眼放光,心急火燎之下,手握长戟就往天上没头没脑地乱戳起来。

    “想捕我的玉螭【chī】,哼,真是大言不惭!我这海东青可是羽类极品,是辽东最有名的一对猎人兄弟花了近三年功夫,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才捉到的。就你这样的,怕是这辈子连一根毫毛也碰不到,还想打它的主意,哼!”

    说话的是个少年郎,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量却颇高,古铜色的脸庞上五官还显稚嫩,右颊上有数道浅疤,浓黑的眉毛下一双眸子乌溜溜的,透着古灵精怪。他穿着一袭青色胯褶,头戴突骑帽,右臂上套着副铁护臂,正抱臂站在不远处,神色不悦地瞪着孙无疾。

    “汝是何人?竟敢在宫门撒野!”被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子如此贬损,孙无疾不由得恼羞成怒,当即横戟厉声道。

    “汝又是何人?竟敢觊觎陛下的御鸟!”那少年郎神气地自腰间掏出块木牌,冲孙无疾嚣张地晃了晃,嗤之以鼻地说:“我乃掌囿中士职下鹰奴官葛青,奉上意专司猛禽调教。这玉螭可是陛下爱宠,你竟敢出言冒犯,怕不是活腻了,想尝尝身首异处的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