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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从龙(九)

    齐兆走进三湘楼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了。

    三湘楼的辛辣菜品堪称帝都一绝,若是在平日里,齐兆倒很愿意点一份这家酒楼最为出名的麻辣鱼头,再配上一壶巍州的醇酒,正是人间第一等的享受,可惜他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来打牙祭,而是要与委托人见面。

    有多久没有接到过委托了?齐兆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又很快放弃了。在这座被守城军队封锁的帝都里平静的生活了近三年,他都已经快要忘记曾经那段只有血腥与黑暗的日子了。

    平淡的普通人生既然已经结束,那就重新拿起淬毒的利刃,回归到往昔的血染岁月里吧。

    走上通往二楼的阶梯时,一个穿着名贵服饰的小男孩儿正在蹦蹦跳跳的下楼,或许是因为心不在焉,男孩儿突然一脚踏空、跌落下来。

    齐兆脚下一动、闪身伸手抱住了男孩,抬起头,他便看到了一张曾经在组织提供的画像里见过的脸。

    版筑傅氏当代家主,目前任职吏部侍郎的傅济濂。

    “玄儿!”还没来得及担心就看到小儿子被人稳稳接住,傅济濂心有余悸地喊了一声。

    那这个孩子就是他的幼子傅逸玄?齐兆松开手,温柔地拍了拍还紧紧抱着自己的男孩儿的脑袋、柔声道:“没事了。”

    “谢、谢谢叔叔。”尽管刚刚才受到惊吓,傅逸玄却没有忘记应有的礼貌。

    站起身,齐兆对着想要说什么的傅济濂摆了摆手、笑着道:“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傅济濂郑重道谢,在齐兆反复的拒绝下才收起以钱财报答的意愿,报了自己的名字与官职后便带着小儿子离开了。

    一个小小的插曲,齐兆并没有放在心上。走上二楼环顾了一圈,他径直走进了名为“荷池”的那个包间。

    ——二十余年后的一个雪夜里,傅逸玄用铁锏敲碎了齐兆的头颅。在那一刻,他们都没有认出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对方。

    走进包间,齐兆迅速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在方桌之后的那位委托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普通的粗布衣物,身上没有戴任何配饰,压低的斗笠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双手却端正地平摆在桌面上。

    是一个有经验的行家;齐兆在心里下了个判断,迈步走到桌边坐下。

    “葛草?”委托人用低沉的声音问道。听起来肯定是个男人,但无法确定年纪。

    “对,”齐兆轻轻点头,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客人有什么委托?”

    对方没有答话,从怀间取出一张画着人像的白纸、展平放在了两人之间。

    齐兆扫了一眼画像,瞳孔微微紧缩又立刻恢复原状,用不变的声音问道:“委托内容?”

    “还会有别的内容么。”委托人用平静的语气道。

    “一百金珠,预付一半。”齐兆衡量了一下委托的难度,开价道。

    委托人点了下头,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道:“你可以走了。”

    齐兆早已习惯了这种直接果断的对话与交易方式,确认过银票的真伪后将其收进怀中,起身离开了包间。

    关门声响起后,委托人稍稍抬起头,露出的嘴角边是一抹若有若无的淡漠笑意。

    走在没有多少行人和小贩的冷清大街上,齐兆抬头望了眼久违的太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刺杀当朝圣上啊……”齐兆抬手挠了挠鼻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语道:“还真是个大活呢。”

    ***

    皇甫津走进军帐,扫眼确认帐里只有林澄德一个人后,一边朝背对着自己站在悬挂起的地图前的林澄德走过去,一边开口道:“林将……”

    那人似是有些惊讶的迅速转过身,皇甫津盯着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眸,诧异地转口道:“……景大人?”

    皇甫津非常确认景大人今天是没有随军入城的,他的存在本就是永昌林氏最大的秘密,五百人这个数量太少、不够将他完全隐藏起来;况且,既然堂而皇之地待在军帐里的“林澄德”是景濯铭……林澄德那个家伙又跑到哪儿去了?!

    “皇甫先生。”景濯铭有些惭愧地别开了视线。

    “你和林澄德的赌注是什么?”皇甫津瞬间就想到了这件事。

    “如果他输了,就要七日不饮酒,如果我输了……”景濯铭没有说完,因为他的出现本身就是回答。

    “他人呢?”皇甫津一问出口就后悔了,“算了,你肯定也不知道,还是说正事吧。”

    林澄德这人向来都没个正形,皇甫津早就已经习惯了。

    至于景大人是怎么混进城里的,之后又要如何避免被人发现,皇甫津是既懒得问也懒得管——说起来,正因为是刺客出身、有着丰富的相关知识和经验,皇甫津才会更加无法理解永昌林氏的这个替身计划到底是怎么才能成功地维持了三十多年的。

    “出什么事了?”景濯铭立刻恢复了平日里肃然的模样。

    虽然两人私下在林澄德面前都会频繁失态,但彼此其实都很清楚对方真正的性格;一个冷静无情、一个严肃孤僻,既然皇甫先生说是正事,景濯铭当然要以认真的态度来对待。

    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帘,皇甫津压低声音道:“不只有我们的人在盯着逃出皇宫的孙勤。”

    宦官们带着皇帝逃出了皇宫,安插在宫里的内应早就在昨晚的宴会后就传递了这条情报;前来奉迎天子的永昌林氏自然是要派人保护孙勤、以确保能将其带回霄州,但其他人……

    薛文启等利欲熏心的朝中大员既已下定了废立皇帝的决心,很难说他们不会铤而走险、以刺杀孙勤的方式来达成这个目的。

    毕竟,与其通过各种手段迫使孙勤下诏传位,倒还不如干脆直接让他永远消失要来得更加方便一些。

    “查清楚对方的目的,务必要确保孙勤的安全。”听了皇甫津的话,景濯铭立刻毫不犹豫地取出了林澄德的腰牌递给她。

    不用再多说什么,皇甫津接过腰牌,转身离开了军帐。

    跟随林澄德一同进城的并非尽数都是隶属于陷阵营的将士,皇甫津自会选择合适的人来进行调查和保护。实际上,林澄德与皇甫津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开始制定这项奉迎天子的计划了;经过整整三年细致缜密的谋划后,永昌林氏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包括对“皇帝出逃”这种可能都做出了数个预案。眼下真正需要的就是尽快掌握尽可能多的情报,才好选择最合适的方案来进行应对。

    独自站在军帐里,景濯铭沉思不语。

    万一正统皇帝孙勤真的驾崩了,那么不但打着“奉迎天子”名号围困帝都的镇北军会失去立场、沦为叛军,已有逆贼名头的林澄德也会被世人认定为弑君的主谋、人人得而诛之;到了那个时候,镇北军和永昌林氏便会一同陷入天下皆敌的万劫不复之中。

    不过,景濯铭倒是非常确信薛文启等人根本就做不成刺杀孙勤这件事。

    这与魄力或智谋无关,而是实力上的严重不足。

    正是因为缺乏军事实力,以薛文启为首的朝中大员才不得不与镇北军进行合作;帝都部队的指挥权仍然掌握在正统皇帝和宦官们的手里,否则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就该是前三皇子孙凌了。

    分析到这一步,景濯铭便放下心来。

    换做是林澄德的话,他会怎么说?景濯铭随即依照多年以来的习惯开始思考。

    不多时,他便得出了确切的结论。

    ——“雇佣刺客去刺杀有部队保护的孙勤?别闹了好吧。除了逃跑的时候能跑得快一点,刺客跟普通人在部队面前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想到林澄德,景濯铭扭头看了眼摆放在军帐一角的滴水时晷。

    这都已经快到下午了,他怎么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