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旧的新世界（二）
可是老人说的这件事和他刚才说的“徒增怨恨”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人摘下眼镜来，拨开盖在腿上的毯子，正要起身。
“您还没说完呢！”我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以至于一时有些失礼了。
“唉，人老了，到点儿就得睡。”他说这话的时候的眼神让我鼻子一酸，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感觉到一种悲哀，好像他不是困了，而是行将就木了。
他在逃避话题，他是故意不和我说的。
小孩儿靠着沙发看电视，看得很入神。
老人叫他：“二乖，今天你和哥哥一起睡。”
“我不要！”二乖回过神来，严词拒绝了，我有这么招人嫌弃吗，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这不挺好的嘛。
“二乖不听话了，熊嘎婆晚上来抱你哦。”爷爷故意吓唬他的。
可是他以为真的有熊嘎婆，赶紧抱紧我大腿，往我身上爬，我顺势把他抱起来。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总有一股子奶味儿，软乎乎的，白白嫩嫩的，像糯米糍一样。
“我要和哥哥一起睡。”他说这话时我看见他黑黑的眼睛湿漉漉的，双手轻轻握在胸前，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老人蹒跚着回了房间，我要扶他，而他拍开了我的手。
进房门时，他好像说了一句：“照看好二乖。”
“啊？”这是许多人的说话习惯，明明听清楚了别人说的是什么，却还总是下意识地“啊？”一声。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过了一会儿我才想清楚。一打开他的房间门，我发现他的手毫无支撑地垂在床边，地上洒了一些黑色的水。
因为活得太久活够了吗？还是因为对生活对世界极度的失望呢？
我无从知晓这些。
难道环城高速围墙的修建原因让他这样开不了口吗，以致于一死了之。
床头柜上有一张字条，我拿起来，上面写着规整的小楷：
年轻人，我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你真相，或许太偏激了，但是刚刚回想起那段往事，我才是最大的罪人，我早就该死了。机场事故之后的六年里我上完了大学，读完了研究生。后来我成为这个片区的道路规划总工程师，当时我们要修建墙体来扶住山体，因为那一段的山很险，经常发生事故，然而那山太高了，有一百多米，而且辐射范围又太大了，我们要修的是一堵三公里的拐弯儿的厚墙。
竣工那天我们去了一百多人，作为总工程师，我要爬到最高处把最后一块砖给加上。我才上去，等着下面的人把砖吊上来。可是当我往下看，他们一个两个好像都在装死，但是隔得太远了，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他们都死了，而且这种手法很眼熟，我一瞬间反应过来，那就是机场的怪状，就是造成事故的像水纹一样的东西。墙内的人毫发无损，墙外却是尸横遍野。这么说那群东西只能在低处游走，高处的人不会受到它们的影响。
从那天起，我的罪恶没有尽头了。我害怕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在我们的城市，我就开始暗中散布谣言，最终在舆论压力之下，修长墙的工程批下来了。修建途中，那种怪东西又来了几次，工人死伤无数，于是人们更加坚定地相信谣言，而我就是这些谣言背后的操控者。
我故意把东西边分隔开，因为那时我觉得怪东西都是东边来的，我以为就像阻断病毒传播那样把怪东西挡在外面就好了。没想到东边渐渐没了消息，那些坚持要回东边去寻亲的人一点儿音讯也没有，我就知道那边肯定不妙了。
说实话，因为亲眼目睹了多次事件的发生，我对那样的死法非常恐惧，我多活的这一百多年里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死得很惨。带你回来那次是竣工之后我第一次穿过墙去，我想死得明白，去看看东边的人到底怎么样了。现在想来我仍然很自私，我本来给二乖找了个家底殷实的家庭收养他的，可他很快自己找回来了，哭着求我不要赶他走。上高速那天我把他带上了，想的是如果我死了他也没人管了，就……我太糊涂了。
人固有一死，我死得窝囊，但也心满意足了。但是二乖还小啊。四年前，我的肺癌又复发了，经历一阵折磨，我有好些了。在医院，我本来已经准备安乐死了，但是听护士们说，有个孩子出生时他的妈妈难产去世了，而他的爸爸逃回了东边杳无音信，从此他是孤儿了。我当时听了很不忍心，我想着就是多一双筷子，我什么都没有，就是剩下的钱足够二乖丰衣足食一辈子了。请你一定照顾好他，对他多一点耐心，二乖很听话，别送他去孤儿院。不论你接下来想干什么，都把他带上。只要你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二乖有任何危险，如果你死了也就罢了。刘奇珍在此谢谢你了。
嘿，这老头挺会安排人啊，说得好像老子该给你带孩子。害，这我说了也不算啊，就看那娃经不经得起我飙车和我开飞机的折磨吧。
别说这老头是真有钱，现金都多到一个大号行李箱装不下了，银行卡里还有一千多万要不我就留在这儿苟且吧。算了。
那小孩儿真的很乖，我觉得他是知道自己的爷爷不在了，但是他不哭不闹，只是指不定晚上在哪个地方偷偷哭鼻子呢。
“走吧。”将老人安排妥当之后，我牵着他的手，又踏上了前往雪域高原的路。
都市的繁华让我惊喜，同时也让我感到烦躁——太吵了。
我一路开着车，路过一家精致的玩具店，我在路边停下了车。本来让他在车里等我，但是他怕我不会花钱就跟进来了。
我牵着他的手，走进了这家店。店员很热情，我一时不知道应该怎样应答才显得我比较礼貌。二乖救了我，还问我要买什么。
我走到里面去，我看见一个木制的格子柜里卡着一只大大的玩偶，那是一只柴犬，颜色看着很温馨。我伸手把它取出来，它离开挤压之后立刻膨开了，增大到原来的1.25倍。
主要是它的手感很好，非常非常软和，我很喜欢。
“喜欢吗？”我问二乖，他知道是要买给他的，眼睛就亮了。
他抿着嘴，边点头边“嗯”。
最后他抱着玩偶，我们又走上了漫长的旅途。
他不在意我们要去哪儿，他只听爷爷的话，爷爷要他跟着我听我的。
等上了西边的高速路，我们终于远离了城市，但是这边的高速上有很多车。东边是一辆也没有的，只要我上了高速那就是我的独场SOLO。
我开车小心了许多，毕竟我现在还肩负着另外一个人的性命，其实主要是怕他吐了我还得花时间去收拾，耽误了行程。
如果开得快一点的话大概还有三五天吧，就能到了，我猜。
老人摘下眼镜来，拨开盖在腿上的毯子，正要起身。
“您还没说完呢！”我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以至于一时有些失礼了。
“唉，人老了，到点儿就得睡。”他说这话的时候的眼神让我鼻子一酸，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感觉到一种悲哀，好像他不是困了，而是行将就木了。
他在逃避话题，他是故意不和我说的。
小孩儿靠着沙发看电视，看得很入神。
老人叫他：“二乖，今天你和哥哥一起睡。”
“我不要！”二乖回过神来，严词拒绝了，我有这么招人嫌弃吗，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这不挺好的嘛。
“二乖不听话了，熊嘎婆晚上来抱你哦。”爷爷故意吓唬他的。
可是他以为真的有熊嘎婆，赶紧抱紧我大腿，往我身上爬，我顺势把他抱起来。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总有一股子奶味儿，软乎乎的，白白嫩嫩的，像糯米糍一样。
“我要和哥哥一起睡。”他说这话时我看见他黑黑的眼睛湿漉漉的，双手轻轻握在胸前，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老人蹒跚着回了房间，我要扶他，而他拍开了我的手。
进房门时，他好像说了一句：“照看好二乖。”
“啊？”这是许多人的说话习惯，明明听清楚了别人说的是什么，却还总是下意识地“啊？”一声。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过了一会儿我才想清楚。一打开他的房间门，我发现他的手毫无支撑地垂在床边，地上洒了一些黑色的水。
因为活得太久活够了吗？还是因为对生活对世界极度的失望呢？
我无从知晓这些。
难道环城高速围墙的修建原因让他这样开不了口吗，以致于一死了之。
床头柜上有一张字条，我拿起来，上面写着规整的小楷：
年轻人，我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你真相，或许太偏激了，但是刚刚回想起那段往事，我才是最大的罪人，我早就该死了。机场事故之后的六年里我上完了大学，读完了研究生。后来我成为这个片区的道路规划总工程师，当时我们要修建墙体来扶住山体，因为那一段的山很险，经常发生事故，然而那山太高了，有一百多米，而且辐射范围又太大了，我们要修的是一堵三公里的拐弯儿的厚墙。
竣工那天我们去了一百多人，作为总工程师，我要爬到最高处把最后一块砖给加上。我才上去，等着下面的人把砖吊上来。可是当我往下看，他们一个两个好像都在装死，但是隔得太远了，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他们都死了，而且这种手法很眼熟，我一瞬间反应过来，那就是机场的怪状，就是造成事故的像水纹一样的东西。墙内的人毫发无损，墙外却是尸横遍野。这么说那群东西只能在低处游走，高处的人不会受到它们的影响。
从那天起，我的罪恶没有尽头了。我害怕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在我们的城市，我就开始暗中散布谣言，最终在舆论压力之下，修长墙的工程批下来了。修建途中，那种怪东西又来了几次，工人死伤无数，于是人们更加坚定地相信谣言，而我就是这些谣言背后的操控者。
我故意把东西边分隔开，因为那时我觉得怪东西都是东边来的，我以为就像阻断病毒传播那样把怪东西挡在外面就好了。没想到东边渐渐没了消息，那些坚持要回东边去寻亲的人一点儿音讯也没有，我就知道那边肯定不妙了。
说实话，因为亲眼目睹了多次事件的发生，我对那样的死法非常恐惧，我多活的这一百多年里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死得很惨。带你回来那次是竣工之后我第一次穿过墙去，我想死得明白，去看看东边的人到底怎么样了。现在想来我仍然很自私，我本来给二乖找了个家底殷实的家庭收养他的，可他很快自己找回来了，哭着求我不要赶他走。上高速那天我把他带上了，想的是如果我死了他也没人管了，就……我太糊涂了。
人固有一死，我死得窝囊，但也心满意足了。但是二乖还小啊。四年前，我的肺癌又复发了，经历一阵折磨，我有好些了。在医院，我本来已经准备安乐死了，但是听护士们说，有个孩子出生时他的妈妈难产去世了，而他的爸爸逃回了东边杳无音信，从此他是孤儿了。我当时听了很不忍心，我想着就是多一双筷子，我什么都没有，就是剩下的钱足够二乖丰衣足食一辈子了。请你一定照顾好他，对他多一点耐心，二乖很听话，别送他去孤儿院。不论你接下来想干什么，都把他带上。只要你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二乖有任何危险，如果你死了也就罢了。刘奇珍在此谢谢你了。
嘿，这老头挺会安排人啊，说得好像老子该给你带孩子。害，这我说了也不算啊，就看那娃经不经得起我飙车和我开飞机的折磨吧。
别说这老头是真有钱，现金都多到一个大号行李箱装不下了，银行卡里还有一千多万要不我就留在这儿苟且吧。算了。
那小孩儿真的很乖，我觉得他是知道自己的爷爷不在了，但是他不哭不闹，只是指不定晚上在哪个地方偷偷哭鼻子呢。
“走吧。”将老人安排妥当之后，我牵着他的手，又踏上了前往雪域高原的路。
都市的繁华让我惊喜，同时也让我感到烦躁——太吵了。
我一路开着车，路过一家精致的玩具店，我在路边停下了车。本来让他在车里等我，但是他怕我不会花钱就跟进来了。
我牵着他的手，走进了这家店。店员很热情，我一时不知道应该怎样应答才显得我比较礼貌。二乖救了我，还问我要买什么。
我走到里面去，我看见一个木制的格子柜里卡着一只大大的玩偶，那是一只柴犬，颜色看着很温馨。我伸手把它取出来，它离开挤压之后立刻膨开了，增大到原来的1.25倍。
主要是它的手感很好，非常非常软和，我很喜欢。
“喜欢吗？”我问二乖，他知道是要买给他的，眼睛就亮了。
他抿着嘴，边点头边“嗯”。
最后他抱着玩偶，我们又走上了漫长的旅途。
他不在意我们要去哪儿，他只听爷爷的话，爷爷要他跟着我听我的。
等上了西边的高速路，我们终于远离了城市，但是这边的高速上有很多车。东边是一辆也没有的，只要我上了高速那就是我的独场SOLO。
我开车小心了许多，毕竟我现在还肩负着另外一个人的性命，其实主要是怕他吐了我还得花时间去收拾，耽误了行程。
如果开得快一点的话大概还有三五天吧，就能到了，我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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