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人神与死亡1996 » 5.水手

5.水手

    不同于那些父辈即是警察的同事,乔治·弗莱明和安德鲁一样都是平头百姓出身,在局里是没什么人罩着、也没什么人提拔的。

    北美十三州的警察体系一直都很糟糕,在南北战争之后更是烂到了骨子里。比起国家机关,州内的治安系统更像是一个个不同的私人企业,像什么应聘啊、升迁啊还有调任啊,都由局里的老人们说了算。因此你要想在局里混得好,警校的毕业证书、个人能力和成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人脉如何,你爹是不是个警长。

    乔治·弗莱明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没人家出身好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他是街头出身,在曼彻斯特大道给人卖报送报为生的,对他而言能穿上这一身警服已经是很大的机遇了。可不敢到处埋怨,反而遭罪受。

    所以,慎言慎行,乔治。他对自己这么说,慎言慎行。

    到新的办公室已经有两三个小时了,大家还刚刚一起去吃饭了。他谈笑间偷摸着打量这几个专案组的新同事。队伍里一共三个人,两个男生一个女生都很年轻。他从他们口中听说之前还有两位老人,但是早就调开了。

    “要按我说华盛顿也没什么好的嘛?”一个男生坐在桌子上,在办公室里叼了根没点着的香烟,“北美十三州的核心还得是新乡,我爸前几年刚被聘过去,一年光赞助费分下来就有四五万。”

    乔治·弗莱明知道他父亲哪位,当年在这里当副总警监,掌管西城区的分局。他还在街头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名字,据说是一个相当圆滑的家伙,什么人的钱都收。

    “杰克,那你怎么不去那里工作?”另一个男生低头在敲着键盘,镜片反射着电脑显示屏的幽光。

    “嘛,我自然有我的原因喽,”叫做杰克的张扬男生侧过头朝坐在一边的女生挑眉,若有深意地说,“新乡固然好,可是咱哥伦布城也未必比他们差。”

    乔治·弗莱明调笑道:“比如……漂亮姑娘?”

    杰克立刻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对那个女孩说:“珍妮,我可没有这么说哦。”

    门“咯吱”一响。

    这时卡梅伦推门进来,瞥了一眼坐在桌子上的警员,语气很温和地问道:“怎么?杰克。今天又聊了什么,走廊上隔老远就听到你在我们办公室笑得死去活来了。”

    杰克顺势从桌子上溜下来,“也没啥,就随便聊聊,看到新人来高兴嘛,是不是乔治?”

    卡梅伦就指着他给身后的安德鲁看,说道:“看吧,安德鲁,就是这个小子。我刚和你说了不是,这小子闹腾得很呢。这下怕是要把乔治也给带坏了。”

    “没事,年轻人有活力是好事,不像我这样死气沉沉的。”安德鲁推开门进屋,一拍不知道说什么的乔治·弗莱明肩膀,“你小子在这里愣着呢?我叫你过来不是让你搁这里开小差的。”

    乔治就立刻举手投降,“我现在就看资料。”

    “现在看什么资料,之前让你看你不看,”卡梅伦·加西亚倒也没生气,到台前拍了拍手说,“好了,大家手上的东西先放一放。”

    办公室由两间见习修士房间打通扩建而成,西南方向被后来垫高,在旁边摆了张讲桌,形成一个小型的讲台。卡梅伦走到台上,身后挂着一个白板,上面如蛛网般将不同的照片与案情连在一起一起。

    杰克还呆站在那里,安德鲁过去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大家注意一下啊,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虽然你们刚刚可能认识过了啊,不过还是走个流程,”卡梅伦对乔治招手,“乔治·弗莱明警探,我们的明日之星啊,前几天刚从华盛顿学习回来,大家好好相处。”

    乔治起身腼腆地笑了笑。

    但是安德鲁知道他是装的。

    简单欢迎之后,乔治坐下身,卡梅伦接着冲安德鲁挑了挑眉。

    “你使什么眼色。”

    “你不顶我两句就说不了话了是吗?”

    卡梅伦下台拉着安德鲁上来,揽着他肩膀说:“好了,好了,安德鲁·乔纳森警司,大家都认识吧?啊?因为前几个月逮捕嫌犯的时候中了两枪,领了个勋章养病去了,最近刚回来。我朋友,大家以后还要长久的相处,你们有问题多来向他请教,好吧?”

    “安德鲁,乔纳森。”安德鲁不适地推了推卡梅伦。

    “好家伙,他还敢嫌弃我了,”卡梅伦更加用力地揽住他,对着台下的几个年轻人说,“大家欢迎欢迎吧。之后这个组里,他的话就和我的话差不多。”

    办公室里热烈欢迎。

    两人走下讲台,安德鲁的位置在卡梅伦旁边,钢笔、办公用纸之类的东西一应俱全,需要的资料也都理好后摆在上面了。他还注意到自己椅子和其他人不一样,是他以前用的转椅。

    “我去处理一下他们的意见和问题。”卡梅伦说。

    安德鲁躺在转椅上,来回转了两圈,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乔治·弗莱明和专案组里面的其他组员融入得还好,安德鲁也就懒得再去找他谈话了。

    他呼出一口气,打开面前的资料:“让我们看看吧,类似集邮客的变态杀人狂吗?”

    按照警局的老规矩,确认这是一个人主导的连环凶杀案后,这个嫌犯被取名为“水手”。与集邮客相比,水手并不会在犯罪现场直接杀死受害人,而是将人给绑走,从此杳无音信。而四起案件中,现在只能确认他杀死了一个人。因此称呼水手为连环杀人犯还不太合适,这应该算是个连环绑架案,只不过他一直没来要赏金,而被绑架者也没有再次出现过。

    第一个被绑架的受害人是马德里的外籍居民。在自己家的房子里被抓走,在屋子里能发现他挣扎中留下的血迹和藏起来的书信。书信上具体内容主要还是在求援,对自己的妻儿道歉和记录自己的银行卡密码。

    卡梅伦查过那家银行,他的账户没有转账记录。书信直接摆在餐桌上,拿酒瓶盖着,任谁来都一眼能看见。水手估计不是为了求财。

    第二个第三个都是被莫名其妙绑走的,也留下了书信,都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而卡梅伦猜测这可能就是水手犯案留下的标识,有人认为这是挑衅警方,但是他并不认同,而是在档案中留下了这么一句话:“考虑到信件中的具体内容,我以为这可能是嫌犯的一种诡异的人文关怀。”

    两份信件的内容对案件几乎没有任何进展,尼加拉瓜人和那个图卢兹人的信件上几乎都是一些对后事的安排。而任何与嫌犯有关的,像是相貌描写,都被水手拿笔涂黑了,一点也看不出来。

    在这一点上,安德鲁赞成卡梅伦。

    但是……一个不求钱财的入室绑架犯?还有人文关怀这种东西?这也太搞笑了吧。怎么看怎么怪异。

    最后一个案件是印度人。这件案子特殊在于受害人被绑架时第一次出现了死人。

    根据尸验,案件发生时间是在上周周末。当时是两个印度北方邦人同居一室,一个人照常被绑架,另一个人则被当场杀害。尸体是受钝器击打,头盖骨直接凹陷下去,当场就死掉了。法医检验过后,确认这样大的敲击几乎不是人能做到的。

    这次是水手第一次杀人,卡梅伦认为这可能是事态升级的象征——我们不能确认水手会不会再次痛下杀手。

    这个安德鲁就不太认同了。他在档案复印件的这一页写下字迹:“水手之前未必不杀人,也许只是之前不需要罢了。这是第一次犯罪现场出现两个人。我以为但凡有人出现在他绑架特定对象的场合,他都可能出手杀人。”

    回过神来他看了眼表,晚上九点,卡梅伦·加西亚早就离开了。他猜这家伙估计已经到了晚宴上来,一想到自己在这里熬夜加班,那家伙却跑到酒宴上喝香槟酒,他就浑身不得劲。

    抬头一看专案组的警员们都在老老实实地工作。其中一位正拿电脑搜查什么,将发现记录在纸上。

    安德鲁起身走到警局的盥洗室。

    洗手间的空气中一股消毒水与排泄物的气味,年代久远的瓷砖和镜子边沿染上了可疑的尿黄色,就好像它们也会生锈一样。

    水龙头接在裸露的铜管上,水从里面“吱吱”地流下来,在泛黄的水池中汇聚成一指宽的水洼。安德鲁扣掉排水孔上堵着的发丝和老泥,对着水流一抔抔地舀水浇脸。

    具体进展……基本上没有吗?只有这些对嫌犯人格的侧写,还不一定精准。卡梅伦啊卡梅伦,你这老小子这回还真是摊上了大事。

    他摸了摸口袋,刚想摸出根烟,这才想起因为肺部的问题自己早就戒掉了,昨天还是他这几年第一次抽烟。

    恰巧从镜子里瞧见乔治·弗莱明从办公室里溜出来,一副正大光明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溜号。

    “弗莱明先生,你这又打算往哪里去啊?”

    安德鲁在背后冷不丁地一声。

    “别!别!哎呦,头儿你这样突然冒出来干什么啊?”乔治打了个哆嗦,脚都险些崴掉。他扶着墙说:“我差点都吓尿了。你怎么每次走路都没声儿的?”

    “问你呢,你打算溜哪儿去啊?”

    “什么叫溜啊?头儿,我是打算给大家买几杯咖啡,毕竟今天晚上肯定又要熬夜嘛。”

    安德鲁挑挑眉,“你们刚刚讨论的?”

    “不是……这不是说我跟您老熟吗?所以就说让我去买。他们还不敢怎么在你面前说话。”乔治陪着笑说。

    “行了,别装了,”安德鲁白他一眼,“我问你他们真怕我吗?”

    “也不一定,毕竟一个突然空降过来的领导嘛,他们多少还是得有些反应吧。”

    这样吗?

    安德鲁陷入了沉思,乔治也就一直站在那里等他。过来一会,他才抬头说:“不是说他们怕我吗?既然如此,我和你一起下去吧。”

    ………………

    “您的浓缩咖啡好了。”

    乔治打完电话回来,安德鲁身前的桌子上已经摆了四个空杯子了。

    “一杯哥伦比亚。”他拦住员工说。

    安德鲁捏着杯把一口饮尽手里的咖啡,把五个小巧的咖啡杯摞在一起,斜着眼睛觑坐在他对面的乔治。他随口问道:“你和他们打好电话了?”

    “对,不过头儿啊,我走的时候和他们说是三十分钟内回去,”乔治摸了下打火机,想了想还是塞回去了,“现在延长到一个小时不太好吧,您到底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有几句话要问你。”

    “但是这样放着他们……”

    “我是上级还是他们是上级?”安德鲁平静地问。

    他们现在坐在大桥旁的咖啡馆露天看台,天地开阔,微风拂面,夜里车道如一条光的长河从楼下流过。通往室内的玻璃门半开未开着,冷气和香薰从地面上流出来。

    乔治小心翼翼地说:“但您也不是他们的顶头老大啊,您不是空降过来当副手的吗?”

    “一样的,我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乔治摸了摸鼻子说:“行,那都听您的。”

    安德鲁调整了下姿势,“你和他们谈了这么久,觉得卡梅伦手下这帮年轻人怎么样?无需避讳,这里就咱们两个人,有啥说啥就好了。”

    “真说啊?”

    “不真说假说?”警司一笑。

    “我到办公室里也就个把钟头,对他们了解有,但是也不多,肯定有很多说错的,”乔治·弗莱明想了想说,“就凭我初印象啊,感觉这三位里面,叫保罗的男生多少有点涉世不深,还带着学生时代的书呆子。而那位叫杰克的兄弟恰好相反,言行举止有明显的街头风气,他好像最近在追求那个叫珍妮的女同事,我看啊事情快成了。”

    “还有一个呢?”

    “剩下那位,应该是一个肯做实事的,但是和杰克估计有点矛盾。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比较内向,但是他好像会电脑相关的技术。”

    安德鲁摸了摸口袋,掏出一盒糖又塞了回去,问:“那你呢?你融入得怎么样?没有矛盾吧?”

    乔治摆摆手,也没说什么。

    “行吧,说的都不错,接下来我们聊点正事,”警司眯了眯眼靠在椅背上,看向对岸的高楼,“那些文件你都看过了吧?对于水手,你有什么看法或见解?”

    “头儿,这叫我怎么说啊?”

    “乔治·弗莱明,别告诉我你去华盛顿一趟就学会这些撇清关系的话术了。我问你就好好答。”

    这会功夫,乔治的哥伦比亚咖啡总算上来了。

    “唉,水手啊,这我不太清楚了,”乔治双手缓慢地揉搓着咖啡杯的杯壁,顿了顿说:“不确定我的看法对不对。”

    “说吧说吧。”

    “嗯,我觉得他的行为动机很诡异,他不是说我想这么干才这么干,而是我就应该这样做。就好像他不是出于自己的什么变态心理,而是被人委派了任务,”他琢磨了好一会才继续说,“您看啊,他不求名不求利,对受害者也没有进行故意的施暴,那么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安德鲁沉默了一下,“卡梅伦认为这家伙和集邮客有点相像。”

    乔治低头抿了一口咖啡,眼睛上瞟打量着自己上司的脸色。

    “他选择的对象和集邮客似乎是有意错开了,而且在很多方面都有集邮客有相似之处,比如使用强有力的钝器凿击受害人的头部,”安德鲁看了眼表,接着说道,“又或者是对受害者的身体有欲望——只不过水手直接带走了受害者,而集邮客会挖掉受害者的内脏。”

    乔治琢磨了一会,才问道:“您的意思的是?”

    “我的意思是这件案子目前几乎是毫无进展,本身可用的线索实在是太过稀少,连卡梅伦这种人都要到陈年旧案里找经验了。”安德鲁举起面前的一只小咖啡杯,低头注视着杯壁上的咖啡渍下落,汇聚成浅浅的池底。

    他若有深意地看了乔治·弗莱明一眼说:“这件案子已经死了四个人了,当下的压力肯定不是一般的大。乔治,这案子能不能破我也拿不准了,我原先的设想目前看来是真不好说。你要是现在退出的话,我还能帮你一把。”

    有那么一瞬乔治·弗莱明的瞳孔猛地一缩,但是很快他的目光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忠诚与轻松。他挠头说:“头儿,这方面的事我真拿不了主意,我就跟着你不行吗?”

    安德鲁摇了摇头,他又看了眼表,将表盘转过来给乔治·弗莱明看,“好了,已经九点四十五了,我们两个偷懒也差不多够了吧?也是时候回去看看那几个小子了。”

    “我们现在走吗?”乔治拿起咖啡一口饮干。

    “再等一小会吧,别忘了给他们带点东西。”

    安德鲁叹息着起身。他按了一下桌上的电子铃,服务员很快推门走过来。

    “三杯黑咖啡带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