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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步行街上

    八点二十分,圣胡斯街的天气正好。远处的圆顶大厦像明镜般反射着海水蓝的天空与丝丝缕缕的白云,又同时在柏油路上投下显眼的阴影,把路上逐渐聚集的人群罩住。

    附近不准停车,车辆从它旁边绕过,顺着一旁的大桥开到了步行街附近。

    停车场旁一堆年轻人扎着堆在打球,宽阔的步行街上还有不少人吊儿郎当地踢着足球或者是易拉罐,累了便在消防栓上坐着哼歌吹口哨,随意地横穿马路,也不怕往来的汽车。

    警司卡梅伦·加西亚领着人下车,迎面走来的就是主持现场的马克警官。

    年轻的警官有一头旺盛的麦金色短发,明亮的蓝色眼睛,皮肤在海滩晒成了漂亮的古铜色,总是精力充沛的样子,和人说话时也不住愉快地笑着笑着,好像世界上就没有什么闯不过的难关。

    坦白说,这家伙第一时间给卡梅伦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而谈过几句之后,卡梅伦更喜欢他了。

    据马克警官说,今天他和其他人去巡逻,结果一群人在去面包店的路上碰上了目击者的报案。

    “麻烦给我介绍一下具体情况。”

    犯罪现场已经被人们里三圈外三圈地围起来,不少记者正高举着相机和话筒大声叫嚣着。后续到来的警察拉好了隔离带,站在那里挡住骚动的围观群众。

    马克警官带着他拨开一层层的路人,随着里面的同事驱赶人群。

    “加西亚先生,案发时间目前还不清楚,我们已经联系了本部负责痕迹检验的同事,他们之前在港区附近,说现在被堵在南门大桥上了,还要几十分钟才能到……”

    “这次案件有目击者吗?”

    “抱歉,我们当下没有找到目击者,甚至我们发现这件案子都是因为受害人的老板报警……”马克警官简单介绍了一下受害人的情况,“这间佐藤便利店是佐藤父子一起经营的,受害人田中悠二受聘于他们家,负责值夜班。”

    “田中悠二先生是最近一年到北美十三州的,在佐治亚州没有什么亲属或者朋友,经济水平勉强够温饱,他目前的国籍还是在日本。据他的上司佐藤先生的印象,他是一个非常怯懦内向的人,但凡一个人态度强硬点就会怕得不得了。”

    马克警官拉起隔离带让众人传过去。佐藤便利店里空无一人,几个警员低着头在拍照记录着什么。卡梅伦·加西亚绕着一排排的货架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打斗的痕迹。

    “受害人有挣扎的痕迹吗?”

    “没有,但是在前台有疑似是田中悠二先生留下的尿液,早上来的时候已经干了。”

    排泄物集中分布在前台……嗯,在转角处也有一些,但是到了前门就不多了。看起来都是滴落的,是顺着裤管流下的吗?

    柜台上照例放着一张信,看到这玩意儿大家就差不多默认是水手干的了,上面用日语写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在确认在场的各位看不懂之后,由乔治·弗莱明进行保存。

    乔治在一旁笑着说:“看起来水手还会日语,我们也许可以按这条线接着往下查。就可惜我们没一个会的。”

    “我会啊,只不过不多罢了。”卡梅伦耸了耸肩。

    安德鲁从货柜间走过来,顺口问道:“来一句?”

    卡梅伦就双手合十,鞠个45度的躬说:“安娘哈塞哟——”

    “尼玛那是南朝。”安德鲁·约翰尼翻个白眼。

    大家都笑了。

    笑过之后,乔治探了探头问道:“话说,这张纸可不可以给那位佐藤先生读一读。他和田中应该是一个国家的人吧,应该能读懂这封信。”

    “局里有能读懂的人,没这个必要。更何况到时候我们会带佐藤先生去问问情况的,”卡梅伦·加西亚笑了笑,继续朝马克警官问道:“马克警官,知道案件发生的具体时间吗?”

    “现在还不清楚,只能确定受害人在昨天早上就已经失踪了。”

    安德鲁摸了摸下巴问:“摄像头有没有?巷子、餐厅还有街头,有没有监控?”

    “这里是没有的。”马克警官摇了摇头。

    “唉,我们交接一下吧,伙计。”卡梅伦叹了口气。

    现在是下午九点整,隔离带外人声鼎沸,狭窄的佐藤便利店里被警察堵了了水泄不通,不得不打发一些人出去看着。后续的技术人员比预计更快地抵达了便利店,据他们说是主持南门大桥的交警给他们卖了个人情。

    安德鲁带着杰克和乔治在一旁看着。

    尿迹已经是昨天的了,技术人员在勘测后表示,而且中途似乎有人在这边踩过。

    “还有别的值得注意的地方吗?”他们勘测后站起身问。

    安德鲁指了指马克警官手下的一位同事,“麻烦那位伙计了带带路了。还有乔治和杰克,你们跟着一起去看看吧。”

    “需要这么多人吗?”杰克问。

    安德鲁斜眼觑他,冷声说:“那就随你干什么吧。”

    他推开玻璃门,警戒线外的人群肉眼可见地少了很多。还在蹲守的记者们看到他的肩章,照例奋起了一波,像闻着粪的苍蝇似的挤上来,话筒长得怕不是要抵达安德鲁的嗓子里。

    分局的同事抵住涌上来人群,呵斥他们退后。但是不嫌事大的记者们还是锲而不舍地冲他喊道:“这位警官,对这次绑架案您有什么感想吗?”

    “水手犯案迄今为止有三个月了,为什么案件迟迟不能告破?少数族裔在乔治亚州的生活到底有没有保障?”

    “您对半个月前的集会有什么看法?”

    这情况下多说多错。他半掩面快步走开了。

    媒体人一阵哗然,警员们用防爆盾顶住媒体人前倾的身体,马克警官直接放下交接事宜跑了出来,拿着个大喇叭喊道:“都后退、后退,不要影响办案,增加警方的办案压力。”

    场面彻底陷入了混乱。

    安德鲁趁着机会爬上了便利店旁的安全梯,摸着发锈的扶手上到三楼。安全梯经久失修,踏上去难免有令人牙酸的呻吟声。

    在这里俯瞰楼下的骚乱是一种别样的体会,泾渭分明的两波人马这样看就像是地上纠缠在一起的大号蚂蚁。他掏出一盒薄荷硬糖取出几粒丢到嘴里,脱下上身的警服,望着卡梅伦跟着出门对媒体做一些模棱两可的澄清。

    日头正好,他躲在安全梯的凉荫下总算能细细思索之前发生的事了。

    田中悠二应该确认是在昨天被绑走的,具体时间大概是在两点到七八点之间。

    水手犯案的时候现场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依照老板佐藤先生的评价,田中悠二是个相当怯懦的人,他很可能当场就因为过度受惊失去了反抗能力,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带走了。

    不过嘛……还是说不太通,就现场这些有限的环境,除了遗书以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撑我们的判断。依我看,恐怕有其他的可能。

    “当下其实没有能切实证明这起失踪案与水手有关的证据,”安德鲁摸了摸后脑勺,“但是如果这件案子真是水手做的,那是不是意味着那天晚上……”

    “意味着什么?”

    楼下的记者总算散去了,而分局的同事们也开始收班走人。

    在他身后,卡梅伦喘着粗气爬上楼梯,“你啊,惹出那么大的骚乱,自己却躲在了这里看热闹。”

    “你和马克警官交接完了?”

    “刚刚交接完。都中午了,他们肯定要回去吃饭了,”他摊着手说,“尼玛的,吃什么呢?给我几颗。”

    这是一盒吉百利的荷氏薄荷糖。安德鲁将盒子丢给了他,他倒出一把后又反丢了回去。安德鲁问道:“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吗?”

    “你说呢?”卡梅伦·加西亚一斜眼。

    “我想也是。”

    “你之前说这桩案子和水手没有必然关系……”

    安德鲁穿上警服,背靠在栏杆上问道:“你听到了?”

    “你说呢?”

    “你就会说这话了?”他翻了个白眼,“妈的,好吧好吧,我是不怎么确信这起事件与他有关系……”

    卡梅伦尽可能严谨地补充道:“不一定是他,注意一下,也可能是她。不要蔑视女性的犯罪权利。”

    “……总之吧,田中悠二没有明显的证据支撑他是被绑架了,毕竟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是被胁迫着离开的。虽然被水手绑架目前在我们看来最可能的,但是也不排除是我们先入为主,他也可能是自愿出走的吧?卡梅伦……你有什么意见可以说出来……”

    卡梅伦拿手里的硬糖丢人玩,砸在楼底下乔治和杰克的周围,让两个年轻人无头苍蝇似地茫茫然地打起转来。他闻言立刻竖起大拇指:“没什么,严谨的、客观的、准确无误的、富有逻辑性的……”

    “……你有意见可以直说。”

    “你应该老实待在现场的。”他耸了耸肩,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被塑料袋包住的城区交友活动的门票,写着什么‘给你一个机会、给爱情一个机会’。

    “你说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安德鲁接过来一看。

    “我可没这么说。还有一件事……”

    “这踏马是什么玩意儿?”他皱了皱眉头

    门票上写着下周六三点钟在“墙上兰花餐厅”凭票入场,背面还画了一个衣着暴露的亚裔女性贴在拉丁美洲混血儿身上。墙上兰花餐厅,这地方他有印象,是曼彻斯特大道上的一个俱乐部,里面什么人都有。

    卡梅伦掏出一盒万宝路点上,曲指一弹那张门票:“我们在之前那位法国人家中也发现了它的报表,还填写着他的族裔、电话号码、邮箱地址和昵称,看来这东西还是定时举办的文化交流节。”

    “你认为他们可能参加同一个活动?”

    “我猜是吧。”他将门票折叠好,收回腋下口袋里,慢悠悠地下楼了。

    安德鲁沉吟了一会,喊住了卡梅伦:“等等……”

    “什么事?”负责此案的警司转过头。

    “还有一件事。”

    “有话直说。”他弹了弹烟灰。

    “我看过田中悠二的照片,他的失踪是在昨天凌晨两点之后发生的……”

    卡梅伦一愣,下意识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的?”

    安德鲁指了指身后的便利店、又指了指安全楼所在的小巷,由南往北,那里正通向圣胡斯大道。他斟酌着字句:“我前天夜里到希望女神咖啡馆喝酒,夜里一点四十前后到便利店里买了点东西。两点整我要走时,店里只有三个人,我、田中悠二还有一个脑门上有刀疤的中年人。”

    ………………

    “一共多少?”

    “一美元二十美分。”店家麻利地将卢维林挑好的血橙装在一个纸袋里,用订书机敲了几个钉子封好给他。

    “第一次见到这么打包的。”卢维林递过去两美元任他找。

    “那是你见识少了。”

    “也是。”

    天色已晚,新生的亚特兰大天空漂浮着大片薄云,被染上青黑色与橘红色两种色彩,燃烧的日轮俯身埋入城西的高楼间,随时都会熄灭。

    步行街上的人群已经颇为稀疏,连打野球的人都回去了。店家收了钱,擦掉门上用荧光笔写的价位表,开始将门外摆着的一筐筐水果搬回店里。卢维林也掂了掂手里的纸袋,慢悠悠地走开了。

    他路过街边一家便利店,周围拉了一圈隔离带,问了周遭的人才知道是有人失踪了。

    理发店的女员工脱了手套,按着膝盖坐在门前,颇有些唏嘘地说:“听说是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好像是被连环杀手给绑走了。这哥伦布城,对我们这种外来移民可真是不友好。”

    “你哪里人?”

    “我南美来的。”女员工说。

    “混血儿?”

    “对啊,我父亲是本地人,母亲是葡萄牙人。”

    走前卢维林一瞥她棕黑色的混血儿皮肤,给她个橙子并安慰道:“那你很安全。”

    右拐穿过一个小巷,步行街就转到圣胡斯大道。

    人行道的路面并不平整,许多砖块都有松动断裂的情况,走着走着偶尔还会凹下去一块。最近清洁工人闹罢工,路边的垃圾桶满了没人收拾,行人便将手头的垃圾丢在旁边,几天之后便隐隐发酵出臭味,惹来一群苍蝇。

    街口没有行道灯和斑马线,卢维林跟着人群一窝蜂地穿过马路,前行三百米到了街角的扇形空地上停下。

    一堆人在他的咖啡馆门前不知道干什么。

    他让堵前面的男性走开,拨开小孩和妇人,自己往前挤去,才发现空地上有一位熟悉的女孩坐在咖啡馆的遮阳伞下喂鸽子。

    鸽子上下纷飞,洁白的翅膀上反射着明亮的阳光。卡洛琳上身穿着白色圆领T恤和烟灰色外套,连人带脸上的墨镜一起慵懒地蜷缩进伞面下的阴影,向外面撒着面包屑。

    “卢维林?你总算到了。”女生拉下墨镜,露出她祖母绿的眼睛,意兴阑珊地说。

    几个路人端着相机在那里拍鸽子啄食面包的场景,连着把女孩也拍进去了。卢维林环顾了一下四周,让堵在门前人都散开。

    他瞅了瞅女孩手里捏着的面包:“卡洛琳,你从哪里拿的面包?还是全麦的。我不记得我们这里买了面包。”

    “没吃完的晚餐。”

    门把手上挂着个“停止营业”的牌子,他拧不开门锁,顺口问:“门关上了,你刚刚出去了?你晚餐在哪儿吃的?”

    “你非得这样一直问下去吗?我和乔安娜出去解决的。”卡洛琳抱过一只飞入她怀中的鸽子,抚摸着它绵软厚重的羽毛。

    乔安娜是他的“酒保”的一个朋友。他还没怎么见识过,只是听说她打得一手好鼓,是垃圾摇滚的忠实信徒,认为涅槃(Nirvana)的柯本比踏马的保罗•麦卡特尼都伟大,当前在佐治亚格内威特学院读三年级。

    说实话,卢维林还是挺好奇卡洛琳怎么和她交上朋友的。毕竟“酒保”最开始听英伦摇滚,听石玫瑰的那几年,对涅槃科特•柯本的吉他可是一直嗤之以鼻,每次听到他播放《Nevermind》这张专辑都恨不得堵上耳朵,有时还会一个人走到屋外。

    “考虑到他两年前的遭遇,我姑且可以原谅他。”

    卢维林挑了挑眉,无奈地笑着:“过分了啊……所以你和柯本翻篇了?”

    卡洛琳点点头,“嗯哼。”

    “……我替他谢谢你的宽宏大量吧。”

    咖啡馆外是整块整块的墨绿色的厚重的窗玻璃、涂上红漆的木门。卢维林掏出钥匙开门,推门进去,光线立刻就暗了下来,空气还留存着玫瑰香薰味和橘子皮味,悬挂在上方的门铃轻轻地响了一下。

    他将抱着的血橙安置到柜台上,将大衣解下挂在衣架上,然后打开灯光。

    “今天为什么这么早关门?”卢维林将血橙丢到水槽里,捞起袖口一个个地认真搓洗。他留下一个削蒂剥皮,剩下几个都丢到了厨房的冰箱里。

    “乔安娜约我谈组乐队的事情。”

    “乐队?”他耸耸肩,“难怪啊,你最近是在练吉他吗?好久没看到你鼓捣那把贝斯了。”

    他知道卡洛琳·科伦坡在门外翻了个白眼。

    “没找到吉他手嘛,而且我还是多少会一点吉他的。”

    “吉他手难找可还行。”咖啡馆的老板甩甩手上的水珠,将一瓣瓣的橙子罗在盘子上,用带着水珠的橙子皮换掉柜台上已然干瘪的橘子皮。

    “对了,今天安德鲁·约翰尼没来领他的IC卡。”卡洛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是吗?那就不用管了,”他看了看柜台电话机下压着的IC卡,将它收起来,“他以后不会再来拿了。”

    “那是什么意思。”

    “最近少去墙上兰花、退伍军人俱乐部和我的恍惚,它们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听说市郊有个德三支持的,叫什么来着太阳矛俱乐部……那个就随你去玩。”卢维林端着盘子走出咖啡馆,将剥好的橙子搁置在卡洛琳左手边的桌子上。

    “……是吗?知道了。”卡洛琳端过盘子。

    女孩的银质十字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透过领口能看见她瘦削的锁骨。

    “记得每天饭后一个水果,洗洗手帮我解决掉这个血橙吧,”他笑了笑,又从口袋里取出一枚洗干净的金币丢到餐盘里,“我是没法子了,我的胃口要用到别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