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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墙上兰花

    安德鲁·乔纳森独自一人坐在审讯室里,回想起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得知他在案发前出现在现场后,卡梅伦立刻把他拉到了警局做了一下午的审问,那样子怕不是要把他的皮都剥下来一层。

    但是呢,屁用没有。

    昨天他在离开佐藤便利店时被公交车站和公交车上的摄像头拍到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绑架了田中悠二先生。再加上相关人士的口供,在激烈的讨论后,他最终被确认为无嫌疑。至于他走之前碰上的陌生壮汉,专案组的各位也没有相关证据可以进一步论证陌生人就是水手或者水手的帮凶。

    乔治按照安德鲁的口头描述做了陌生人的素描像,并将画像与往年的一些惯犯进行对照,一个下午过去了也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

    门嘎吱一响,卡梅伦端着盘子走进来。

    “来了来了,你的勃艮第红酒炖牛肉。我一路从马路对面的餐馆里端过来的,差点撒到我裤腿上。”他将餐盘推到安德鲁身前,然后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安德鲁接过了。

    餐盘一半是炖煮至软烂的牛肩肉,另一半是小贝壳通心粉。牛肉软嫩入味,香料方面应该是用了洋葱、大蒜、胡萝卜、香叶和百里香,尝起来不仅有很丰厚的油脂味,还有一种烟熏的咸肉味。

    这道菜他家中做过几次,始终拿捏不准开始几道工序,出品没有这家餐馆的好。

    “现在是怎么办?”安德鲁有意无意地问。

    “还能怎么办?”卡梅伦沉默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是你是没嫌疑了,但是要不要避嫌真不好说。”

    “总警监的意思是?”

    “总警监……他今早飞华盛顿了,我打不通他电话,”卡梅伦起身走了两圈,“你要不这几天先回去待一会?我明天再试着问问总警监。”

    “行吧。”事情到这个地步说什么也没用,还不如平静地接受,至少面子上好看一点。

    “我很抱歉,伙计。”

    卡梅伦是真的很抱歉,但是他在关键时候,也不可能走过去拍拍安德鲁的肩膀,说什么‘哥们咱们不怕那些虫豸的闲言碎语,你跟着我干就完了,谁敢多嘴看我不揍他’。自己也是要吃饭的啊,他又不是没有妻女。他颓然倒下又要摸烟,再次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了。

    安德鲁还得替他开脱:“没事,毕竟谁知道会发生这事呢?恰巧在人失踪之前和受害人见了一面。”

    “我真的……”他还要说什么。

    但是安德鲁已经受不了了。

    “话说,田中悠二的信翻译出来了吗?”安德鲁舀起一勺通心粉问。

    “……翻译出来了,之前找了认识的一位日语方面的教授,他将信中的内容都翻译成了英文,”卡梅伦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要看吗?我可以去拿给你。”

    “不用了,有什么重要信息吗?”

    “就一些对他遗产的安排,里面好像强调了要佐藤先生的儿子把他房间里的碟片都丢掉,除此之外就是要人把他银行卡里存款寄回国内。”

    安德鲁用勺子刮着餐盘,舌头和上颚压碎饱浸汤汁的通心粉。他顺口问道:“你们看了他的碟片吗?”

    “嗯,这个嘛……”卡梅伦尴尬地挠了挠鬓角。

    “哦,我清楚了。”安德鲁了然地点点头,并且有意地笑出了声。他漫不经心地保持着笑容,下意识想找个面包来吸取剩余的肉汁:“你们都看过了吗?”

    “大部分吧,我叫杰克他们看过了。”

    “有什么发现吗?”

    “要是有就好了。”卡梅伦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一点也不让我感到意外呢?”安德鲁要来一张纸巾擦了擦,“话说,讲到这个,突然让我想起了你之前赌仓库时得到的那堆碟片。”

    “哦,你看完了有什么感想吗?”

    “你别说,那堆保存得都还很完好,能播的。不过质量都不怎么样,我也对别人家里的私藏没什么兴趣,就留了一张虎胆龙威的蓝光、一张《天使之约》和几张吉米·亨德里克斯和SRV的专辑,其他的都丢掉了。”

    安德鲁扬了扬手里的餐盘,“这个盘子是我自己还回去吗?”

    “不,你把它留下来吧,我待会送回去。”

    再留着安德鲁没有意义,卡梅伦一路送安德鲁到最近的公交车站,在雨蓬下等着夜班公交到。

    街边黑黝黝的,只有警局停车场的铁丝网上投来几束灯光。夜里几乎没有行人,宽阔的马路上偶尔响起小轿车的破风声,如同梭子一样飞快地来又飞快地走,听起来分外寂寞。

    因为他们摁动了一旁的按钮,所以公交车十几分钟来一趟。它们隔着几十米开始减速,晃悠悠地在他们眼前开关门,随后又有气无力地摁两声喇叭走人。

    只有一次,他们看着车上下来了一位披着皮草的女人,赤着脚提溜着高跟鞋默无声息地离开。安德鲁哪怕不闭眼,都能想象出她鞋跟磕碰地面的声音和磨红的脚踝。

    “我们去看了墙上兰花,”卡梅伦搓着手,扯了扯领口说,“但是没开门,乔治说那家餐厅装修了,聚会的负责人得等到明天聚会才到场。”

    “最好别抱太大希望。”

    “没其他的办法了。”

    安德鲁摇了摇头:“找找关系吧,这么多天了还是一筹莫展。想一想你找老婆是为了什么的?”

    卡梅伦沉默了一会,“你不懂的,我和她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我每次都找她,那我以后……”

    “我的车到了。”

    公交车的远光灯划破黑暗,让两人都一阵目眩。随着一声气响,等待已久的夜班车终于在眼前停下。安德鲁拍了拍他的肩膀,跨上了车。

    “再见了,卡梅伦。”警司站在车门附近向他招手。

    “安德鲁,乔纳森,”卡梅伦·加西亚跟着车辆的启动走了几步。他喊道:“等我消息,我有了确切的消息就通知你。”

    昏暗的灯光中,安德鲁在窗玻璃后做出一个接听电话的手势,他想要说什么,但是话语已经模糊不清。

    ………………

    车在街角停下,杰克要求乔治·弗莱明将警车放远些,尽量不要做出太大动静。

    墙上兰花餐厅的门前守着两位保安,如同石塑一般冷漠而放空地目视前方。通往餐厅内部的甬道被一席碎玻璃的帘子挡住,地下铺着一卷镶金边的紫色地毯,身着便衣的两人打算进去结果被保安拦住了。

    “请问两位有没有事先预定?”

    “什么预订?”乔治·弗莱明看了眼杰克,“今天人满了吗?”

    一位保安低下头说:“抱歉了,先生,我们餐厅平日里只接受提前一日预订。考虑到餐品准备需要时间,也为了保证出品的质量,我们需要提前一天准备下一日的食材和烹调。”

    “不能通融通融?”

    “恐怕不能通融。”他摇了摇头。

    杰克眯着眼笑了,掏出警官证塞到他手里:“这个预订够吗?哥伦布警局办案,我们怀疑你们和一起命案有关。我们要和今天负责这里的家伙谈一谈。”

    “警局?”

    “是我说的不清楚,还是你耳朵聋了?”

    “请让我去沟通一下。”保安愣了愣,很快掀开帘子进屋,嘱咐另一位同事在这里看好。

    几分钟后,一位戴着毛线帽的男人赶过来,一条刀疤从他的帽沿划过额前,如裂谷般直切入嘴角。他微微佝偻着背,低声下气地给杰克和乔治陪笑:“两位久等,里面请。我是餐厅的经理。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两位屈尊过来。二位有什么要求,墙上兰花一定配合。”

    杰克没说话伸手前指,示意经理带路。

    乔治揉了揉眉心,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

    餐厅如石窖般深陷入墙壁。前方的甬道幽深得像是深红色的瘘管,墙边鹰爪状的灯台捧起一盏盏茶蜡,微弱的火苗随着他们走过而微微晃动。

    或许是久未清洗,地毯因为脏污在落脚时传来粘稠的质感。前方的拐角,墙壁中嵌入了一尊希腊神话的全身像——泥塑的长蛇死死地纠缠在拉奥孔的身上,特洛伊人仿佛被永世囚禁在了泥石中,神色狰狞地伸出一只手。

    一只蜡烛在石塑的手中燃烧,蜡油从他的指缝中滴落,但是已然凝固了。

    乔治注意到拉奥孔的眼眸似乎是某种金属铸就的,在火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水波荡漾。

    “两位,里边请。”经理走到石塑底下,让了一步使乔治·弗莱明和杰克上前。

    杰克问:“你们这里不怕失火吗?”

    昏暗的大厅依旧只靠烛光照耀,他们走过的台阶、头顶的壁沿以及马赛克瓷片镶嵌的砖墙中,处处点燃着灯烛。经理带着他们走上二楼,小心自己的袖口碰到转角扶手的油灯。

    走廊旁一间包厢门敞开,侍者穿着黑色的长袍,将一位涎水打湿了胸前餐巾的食客推下楼。在经过时,侍者下意识躬身,用一种语言不知道说了什么。

    “无需在意。”经理说。

    穹顶上垂下一条条生铁铸就的锁链,坠着青烟袅袅的香炉。屋内烟笼雾绕,明灭的烛火间,经理丑陋的侧脸仿佛是在梦中似的,看起来并不真切。拨开滚烫的香炉,他很宁静地说:“不用怕,我们自有办法。”

    杰克感到他齐肩的乔治晃了晃,说:“我听说你们过几天就在这里开聚会?不怕起事故吗?”

    “到时候这里就有点不一样了,”经理推开门说,“好了,两位请进。”

    门后的檀香更加明显了。经理走到一场扶手椅前坐下,他身后挂着一幅油画,画上是古希腊军队驻扎在一处高地上。经理掀开手边的雪茄盒,将雪茄剪开后在油灯上点燃。

    烟雾在他指尖升腾。

    杰克记得他们两个坐在靠墙的一张沙发上,乔治·弗莱明问道:“你们这里只提供包厢?”

    经理点了点头:“为了保证服务质量和顾客隐私,我们只提供包厢服务。”

    他们没觉得什么不对的。

    “听过最近出名的那个绑架犯——水手吗?”杰克那时掏出了口袋里的报表复印件,递给经理,“我们在最新的受害人那里找到了这个。是你们发出去的。”

    经理只是简单看了一眼,将烟灰敲落:“哦,这个啊,确实是我们发出去的。‘世纪花苑’的目的是为了让城市里不同族裔的人们加深交流,给他们一个交友的机会。”

    杰克不舒适地在沙发上挪了挪位置:“但是依我们看,你们活动瞄准的群体更多是那些外来移民,甚至说那些非法的移民。这和你们餐厅的定位可不太一样。”

    “定位?警官,您对我们想太多了。”经理浑浊的眼睛上有胬肉攀生。他似乎是在看着他们,似乎又不是:“我们举办这次活动其实不是为了牟利做打算,只不过是为了顺应南方党的号召,日后好拿去减税罢了。”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沓资料,递交给最近的乔治·弗莱明:“您可以看看,我们相关的申报资料都在这里。”

    乔治翻阅过后给杰克一点头——确实如此。

    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卷波斯的绘画毯,金线描绘出一朵绽放的朱红色玫瑰。杰克皱了皱眉问道:“这样的活动你们举办过几次了?”

    “这是第三次。过几天的话,就是第四次。您可以到四周打听打听,我们平常都派人在附近几个街区发海报的,”经理摸了摸自己的毛线帽,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餐厅经理,而像是一位街头的混混,“我们早在三年前就开始举办类似的活动了,每年四月中旬都会按时展开。”

    他端过桌子上的一只银质糖果盒,掀开雕琢繁复的盖子,里面是炒制好的松子。

    “两位尝尝?”

    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拒绝,经理将糖果盒放回原处。

    “我们需要看看前几次活动和这一次活动你们收到的报表,核实一下你们这里有没有受害者出现。”乔治·弗莱明翻过了几次资料后提出。

    将雪茄搁在烟灰缸上,经理很理解地点头:“稍候一会,我这就取出来。”

    这几年活动所得被他收集在酒柜旁的书架子上,他抽出几本标签已经脱落的文件夹,拍了拍灰,识别过后递交给乔治·弗莱明。经理一边递过去,一边说:“这方面我们保存的也不全面,活动的具体规划已经丢掉了,但是当时的名单倒是留了下来。”

    乔治·弗莱明接手文件,翻到第三次“世纪花苑”交友活动的入场人员,并将其他文件交给杰克。上面标注了每位参与者的邮箱、联系方式、称呼和他们的族裔,他在第三次活动中发现了田中悠二的名字。

    日本人……

    还有之前那位法国来的移民,只不过他的标注被改成了日耳曼人。

    什么鬼?

    乔治·弗莱明知道杰克在一旁翻看剩下资料,在一旁和经理继续一些问话。他顺着第三次活动继续寻找,甚至开始排查之前两次聚会的名单。

    他们都在上面,巴斯克人、印度人也都在……而且不在第一次、也不在第二次,而是聚集在最近的这一次集会。

    经理还在那里对杰克交代:“警官,我们的聚会上不掩饰身份的。墙上兰花不会限制顾客们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

    “这部分资料还有谁看过?”乔治断然抬头问道。

    两人都惊诧地看着他。

    他重申了一遍:“都有谁看过这几次活动的名单?发邮件的、打电话的?有谁看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