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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越来越深

    “怎么了?”

    满月高悬于漆黑的山头,雨夜的山路如同蒙上了一层淡银色的薄膜,卢维林随意地打过四分之一的方向盘,让宾利车绕过道路中央的指示牌,开上右前方的松林中。

    他打开顶棚上的天窗,放入清新的夜风,“什么怎么了?”

    “你刚刚走神了吧?”卡洛琳坐在副驾驶上,歪过头盯着他看。

    “没有哦。”

    “……你看我会信你吗?”

    “你最近想去亚特兰大?”卢维林漫不经心地捞起衬衫袖口,松了松暗红色的条纹领带,“还去‘我的恍惚’那里打探了消息?”

    “你这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女孩皱了皱眉。

    “没用的,‘我的恍惚’已经被光复会渗透完了。就像你知道的那样,自从巴顿•格内威特去世以后,他只能活在生前二十三分钟的梦里,飞蛾们也不得不跟着他们的主子,龟缩到亚特兰大去。”

    “八年前圣路易死后,圣安德肋就已经去了高卢主持欧洲事务了。本州光复会的势力应该是大不如前了吧?我听说断头的圣德尼已经因此复生了。”

    “你又是哪里听说的?圣安德肋离不离开和那里属不属于光复会没有必然联系吧,”卢维林瞥了一眼卡洛琳,“谁说正教的人走了,光复会就不会派新的人过来?罗德岛州的门徒忧虑佐治亚州的形势,在七年前的九月份就派人入驻了‘我的恍惚’,清洗了当时回来的飞蛾。”

    “你是说……”

    “城北大火是奋锐党人在幕后。”

    卡洛琳知道卢维林的意思。在1989年九月,佐治亚州的治安刚开始出问题的时候,在城北的鸢尾花号沉船博物馆附近发生了一起大火,火势殃及了三个街区。

    当时她还是刚来这座城市,为了逃避追杀只能和姊妹躲在出租的楼顶杂货间里。那样大的火势,照出了夜里的漫天红霞,她们两人透过楼上刮花玻璃都能看见北边如山似海的焰浪。

    “为什么不是华盛顿派人来?主持华盛顿的门徒应该是圣安德肋的兄弟吧?”

    “距离远近罢了,”卢维林冷漠地说,“再说你觉得亚伯拉罕诸教的圣人到今天还会讲甚么私情吗?除了如尼西亚、耶路撒冷那般的事务,他们又何时出过分歧。”

    他侧脸和卡洛琳对视。车前灯的光芒从后方打来,刺破了昏暗的车内,将卢维林右半张脸照彻、又独独留下左半边阴影。

    卡洛琳下意识地撤回了目光。

    “还是要注意一点。”

    一辆劳斯莱斯按着喇叭从他们车旁掠过,卢维林缓慢地坐回去了。

    山路由高而低,西侧的山崖之下是乌青色的松林海,随着月亮的清辉而有生命似地起伏着。卡洛琳靠在车窗上,看着窗玻璃里因为她的呼吸而泛起一层薄雾。

    车中弥漫着细腻的香薰味,像是晒干后薄荷叶中掺杂了柚子皮的气味,尾调则闻起来让她想起地中海的雪松。

    “你还没说你刚才走神是做什么?”过了一会,她忽然说。

    前路的尽头忽然闪过一个光辉的金字塔顶。

    卢维林若无其事地打起转向灯,汽车绕过一个大弯道,逐渐逼近了那个富丽堂皇的建筑——雨果公园的山上旋转餐厅。

    “我刚刚看到养好的鹿,”他压低车速,叹了口气,“正迈步走上给他准备的案板上。而食客已经到了。”

    “这又是什么谜语?”

    “不恰当的比喻罢了,”卢维林拿好后座的西服,下车给她开门,女孩轻盈地从他身旁钻了出来,“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无聊。”

    几座半环状地水池簇拥着停车场中央的喷泉,池底的景观灯直射在水流上,照得泉水如缤纷的彩钻。在酒店台柱间的侍者上前接过卢维林手里的车钥匙,卡洛琳倒一点都没等他,几步便走远了。

    “唉……”

    “先生,您有预约吗?”侍者问道。

    卢维林收回目光:“半周前我留了电话,在顶层约了包厢。”

    “您是内维尔先生?”得到答复之后,侍者将手里的报表交给他,“还烦请在这里签个字。”

    “对,卢维林•M•内维尔,”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写下自己姓名首字母缩写,随意地问道,“今夜这里怎么不见有多少人?”

    “毕竟下雨,有很多顾客没有来……里面请。”

    侍者躬身一请。

    如水晶金字塔般的酒店屹立在山顶,仿佛是失落在这林海中的星辰。它的顶端是一个富金属质感的小圆球,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刻刻地逆时针旋转着,折射出支离的耀金色。

    夜风伴着喷泉的水雾袭来,前方的卡洛琳下意识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她今日换了一件束腰的印花苎麻衬衫裙,领口敞开,展露出如湖中天鹅般的脖颈。

    “冷吗?”

    一件休闲西服被卢维林披在她的肩头。卢维林和她并肩一起抬头仰望那辉煌的倾斜着的玻璃墙,她微微侧过头,无奈地说:“马上就进去了。”

    “先披着吧。”卢维林的微笑一如既往地虚假温和,他揣着腰问道:“这就是佐治亚州的最高点了,你不是一直想来吗?”

    “最高点……”

    “嗯。”

    “……凡人的最高点。”她修长的睫毛微微合拢,祖母绿的眼睛里流转着莫名的情感。

    “总是这么不满足啊,卡洛琳。我不是在你身旁吗?”说着卢维林•M•内维尔忽然扭头望向山下。卡洛琳也跟着注视着他的侧脸,男人的眼白如锡箔一般闪亮且无情。她追随着他的目光而去。

    那是港区的方向。

    ………………

    武装车里密不透风,乔治•弗莱明和特别行动局同事们肩着并肩坐在一起,紧张地握住枪托。也许是从缓坡上下来,车厢忽然微微前倾,他因为惯性不小心地撞在旁边的人身上。

    “抱歉抱歉。”

    “不用紧张,兄弟,待会你在我们后面就好了,”那位全副武装的同事抓住他不小心放在扳机上的手,“你是第一次出这种任务吧?”

    乔治歉意地笑笑,“第一次第一次。”

    如果不是前车没了空座位,他也不会被迫挤在这里了。车厢里闷得要命,他又加了件防弹衣,乔治忍不住挠了挠瘙痒的领口,局促地收回自己被他人抵住的脚。

    “要到了。”他旁边的朋友低声说。

    车门忽然打开,干净的空气立刻从外面灌入。安德鲁•乔纳森站在门边伸手拉了最近的他一把,将这小子从车上拽下来。

    车厢里的五个同事也有序地出来。

    “有劳有劳。”安德鲁一边揽着他的肩膀,一边和那些小伙子打招呼。

    这是一个废弃的篮球场,球场旁的铁丝网早已被拆毁,边缘处处是瓦砾和丢弃的塑料袋。远处的居民楼上被人用喷漆涂上了大量不雅观的图案和政治宣传语。

    随着时间推移,乔治耳边的警笛声忽然放大、变得无比空旷,透过居民区的每一条岔路的尽头,他都能看到警车的灯光在闪烁。往日安静的老街区此时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引来一大堆群众围观。

    “目标在哪?”

    “看我的手指。”安德鲁对着他的耳朵喊,指向了五百米开外的库房。那个早已废弃的水泥建筑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卡梅伦•加西亚警司似乎就在那附近和车上那些特别行动局的同事交谈着什么。

    “这么大的阵仗,他不会逃吗?”他喊道。

    “没逃。他又能跑到哪里去?半个小时前我们看到他出门买完东西后又回来了。”安德鲁揽住他的肩膀,带他走到稍微安静点的地方,“听着乔治,待会你得和我们一起进去,知道吗?”

    “我该怎么办?头儿。”乔治喊道。

    “这里就不用喊这么大声了,”安德鲁警司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防弹衣有没有穿好,然后将他手里的手枪上好保险,“待会要是运气好,你用不到枪的。我们进去之后,你不要走太快,有什么事情我没喊你的话你就不要去做。”

    安德鲁按住乔治的枪说:“枪口注意不要对准别人。你跟在我后面就得了,听到枪声就找地方躲,有什么事情机灵点,不要去逞能。你记得杰克怎么死的吧?让那些SWAT去干,你一个搞劫案谋杀的不要凑上去。”

    “我们不能不去吗?先生。”

    “原则上可以不去,”安德鲁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现在情况来看不好不去,去了对你有好处。”

    “听明白了吗?”

    “是,长官。”他哆嗦了一下。

    “听明白了就跟我过来。”

    在靠近库房的位置,临时搭建了一个小型的掩体,卡梅伦和SWAT的同事们聚在那里已经开始讨论了强攻的事项。

    “我刚刚问了那个沃尔玛超市的收银员,他之前是来过超市,买了几罐啤酒和鱼子酱,”安德鲁带着乔治走近说,“嫌犯态度很稳定,当时除了样貌骇人和沉默寡言外,没有做出任何诡异的举动。”

    负责特别行动局的同事认识安德鲁和他握了握手,“我们刚刚也已经尝试交涉了,但是嫌犯消极以待,闭门不出。”

    “现在是在考虑强攻?”

    那个同事说道:“具体事项已经敲定了。”

    安德鲁拍了拍乔治的肩膀示意他镇定一点,对卡梅伦问道:“什么时候开始。”

    “十分钟后,最后通牒已经下达了。”坐在一张从篮球场边捡来的废弃椅子上,卡梅伦平静地说。

    “知道了。”他推了乔治一把,对这个孩子说道,“该走了。”

    这十分钟比乔治•弗莱明想象得要快得多得多。等待的过程中,他的心如擂鼓一般急促地响起来,汗水止不住地从额头流下。

    他忽然羡慕起在办公室里的保罗,那家伙就可以悠闲地享受着冷气和热饮,而不必想他这样以身犯险,钻进一个密封的水泥棺材和变态杀人狂搏斗。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安德鲁警司,男人刚刚和民众解释完回来,很镇定地带着他走到前门。

    “布鲁克斯纺织厂。”

    乔治读起门前几乎要坠落的招牌,握紧了手枪。

    话音刚落,强攻开始。

    耳麦里传来SWAT简短有力的指令。来不及细想,他便冲上前去,紧跟着那些全副武装的同事破门而入。

    建材厂内许久没能得到清扫,烟尘四散。被摔碎的桌椅无序地堆在大厅的角落里,北美十三州的旗帜无精打采地挂在前台的花瓶里,如今已经褪成了一条污迹斑斑的彩布。如此惨淡的场面,让人想起的不是核战争就是生化危机。

    看着房屋深处的黑暗,乔治不禁咽了口唾沫。

    同事们打开手电,开始迅速地排查房间内可能存在的风险。门后没有、窗台后没有、柜台背后没有、一层车间里……附近的房间里也确认没有。乔治站在他们身旁,听见似乎是之前车上那位兄弟对传呼机喊道:“报告长官,一层确认安全。”

    幽暗的建材厂内几乎毫无打扫的痕迹,钉死在楼道口上的楼层示意图上显示偌大的工厂一共分为四楼,再往更上一层便是组装和衣物拼接的部门。SWAT在传呼机中进行一番短促的讨论,很快又登上了第二层。

    他们以一种机械式的、程序化的方式高效地推进。乔治紧张地跟随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用枪口上的照明灯扫视路上的每一个废弃的物件。

    建材厂估计是已经破产了,所有可能出现的缝纫机都被拿去抵债了。第二层、第三层几乎都没能看到有什么有用的物件。这偌大的建筑内部仿佛米诺斯的迷宫一般,每一层的布局都大不相同。再加上要时不时对一些可能的线索进行汇报,就连这些训练有素的同事们都花了近半个小时来盘查第一栋建筑。而在这之后,还要继续勘探他们的行政楼和库房。

    马上到第四楼,乔治按照安德鲁所说的压低枪口,一刻不敢等地紧跟着前面的同事们,推开了管理层的房门。

    就在这时,他忽然心底一凉。

    ……谁说得来着?

    是安德鲁,安德鲁•乔纳森

    等等,头儿他跑哪里去了?

    乔治慢了一步,用手电照了照身后漆黑无比的楼道,惊得冷汗直流。

    他身后模糊的黑暗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涌动,无情而冷酷地掩埋了他的来路。意识到这点后,乔治的手电嘲弄似地闪了闪,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被人斩断丝线的忒修斯、亦或者说只是忒修斯的随从,如今只能进而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