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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仇人相见

    西风吹落三两枝叶,暮雨打散过路行人。正值末夏初秋,蝉鸣早已消散,鸟儿也不再高歌,就连空气也多凉了几分。

    凌段彬身上披着一件玄色裘衣,坐在松木朱漆靠背椅上,右手指尖撑着太阳穴,身体稍稍倾斜,闭着眼睛等待着来人。周围明里暗里早已布满了兵力,就等着一触即发的场面。

    子时将近,只见远处的微光逐渐被放大,数百人的队伍浮出暗影,钱德跃身穿夜行衣,手提八角玲珑灯走在人群的最前。后面临近跟着的都是钱府的心腹,再之后便是招募而来的打手。

    钱府管家将备好的靠椅放在距离凌段彬不到十尺的位置,用手中的帕子擦拭了几遍才算满意,随后掏出早已泡好的庐山云雾茶,轻吹了两口放在钱德跃的手边。

    钱德跃坐下身,拿着茶杯喝上两口,眼神却完全没有想要与凌段彬搭话的样子。凌段彬倒也不急,两个人就这样坐在蝶思湖的旁边,偶尔轻风吹过,浮动起两人的发梢,待到钱德跃喝完茶,这才开口。

    “老朽多喝了一会绿茶,卢大人不会介意吧。”钱德跃将茶杯放到管家手里,满脸奸相的看向对方。

    凌段彬自然不会理会这毫无意义的挑衅,他抬了一眼,让身后的士兵将周围的火把全部点燃,瞬间这黝黑之处,亮的发红。

    “听说你想要在钦差大人面前参我一本。”窜起的火苗肆意狂舞,模糊的暗影下显得他脸色格外诡异。

    “大人说笑了,下官不敢。”

    “好一个下官不敢。”凌段彬语气冰冷却丝毫感受不到愠怒,好像只是在重复这几个字一般。

    钱德跃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于他而言,钱家有后,其他的便没有什么能够让他过分留恋。他将怀中的匕首掏出,指尖慢慢的游走在刀刃之上,金属反射出来的光芒在昏暗中尤为耀眼,突然他剑锋一转,将锐利的刀尖指着凌段彬鼻尖方向,眼神中充满毒辣却没有足够的杀气。

    “大人觉得这匕首眼熟吗?”

    凌段彬并不担心对方会做出什么危急性命之事,只要程忠在身边一刻,他就有十足的信心。他伸手从旁边侍卫端着的木盘中拿出了匕首的刀鞘,随手一丢掉在了对方的脚下,激起了不少灰尘。

    “这东西过于锋利,不如收入鞘中。”

    “是啊,太过锋利的东西会让人受伤。”钱德跃没有理会地上的刀鞘,单手轻握刀柄对着空中划了两下,最后还是放回了管家手中。“可藏匿于鞘中的刀具变没了出现的意义。”

    “刀,就是用来伤人的。”钱德跃笑着看向凌段彬,他看着这张有些阴郁的脸,始终无法与当年那个清朗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钱大人说得好。”凌段彬轻抬双掌随即扣下,寥寥三声却被这空寂的山峦回荡一周。他并不想在浪费时间跟他绕些圈子,他招呼身后的侍从拿出钱德跃贪污枉法的证据,一张一张念给对方听,字斟句酌可又句句扎心。

    钱德跃听着这一桩桩陈年旧事,眼前仿佛像走马灯一般略过,从他苦读中榜再到娶妻名门,从他廉政爱民再到徇私枉法,草菅人命,每一笔写在白纸黑字之上却也是写在天定命数之中。他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听着过往,他甚至有些庆幸,在他迟暮之年还有人能够记得他不够光彩却用尽全力的一生。

    侍从最后一个字念完,钱德跃的眼神才有了焦点,他看向对面的男子,孤傲,阴郁,满怀心事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被所有的欲望包围,最终没了一切。

    “看来卢大人在我身上耗费了不少心思。”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凌段彬用手搔了搔耳朵,好像刚刚这些事情扰了他的干净。

    “大人的意思是,我应该愤怒的矢口否认,还是跪在地上祈求原谅?”

    “也罢,从未设想过你会因此老泪纵横说些不体面的话。”凌段彬仿佛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态度,也并不恼,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对方的出招,这就好像是比武一样,你打出了一套拳,下面就看对方如何接招了。

    “我知道大人在等什么。”钱德跃也不卖关子了,他将最近收集而来的证据统统摆到了面前,无外乎就是一些物证和证词,归根结底的指向就是,这卢睿犯了欺君之罪,冒名顶替做了官。

    虽然凌段彬早已知晓对方的招数,但是看到这么多人的证词和严谨的物证他还是震惊了一番,明明自己和父亲在这蝶思县只是无人在意的小透明,怎的到这时候便杀出了不少亲朋好友和邻居呢。

    他挑出一张证词,上面写着吴三和凌段彬之间的恩怨,想来好笑,但是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竟然也敢以身涉险去救那母子,但也因为如此,他与叶碧结缘,可惜是段孽缘。

    “卢大人感觉如何?”钱德跃其实并不能够确定面前之人就是凌段彬,但如若不是,他又怎会对自己不依不饶呢。“或者我应该叫凌大人?”

    凌段彬并没有打算掩饰,但是也没有着急肯定,他只是饶有兴致的看向头发灰白的老者,斑驳的脸,布满皱纹的手,以及说上几句就要喝口水来润一润的喉,也许父亲活着,也大抵是这般模样吧。

    “这些只言片语,你认为能够说明得了什么呢?”

    “这些东西显然不足为据,可是人证我也是有的。”

    听到钱德跃自信的一句‘人证’,凌段彬内心还是有一点紧张,要说这世界上能够作为认证的人恐怕只有那两个与自己有过情缘之人,叶碧乃是清高之人又是他的儿媳自然不能做数,虽说宋晴晴是个热血儿女的性格,但是如果因爱生恨倒也并非不可能,他突然有些嫌恶自己,竟然在这最紧要的关头,忽视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请吧。”凌段彬拿起腰间的折扇,随手一打上面浮现出兰花草的样式,他轻轻摇动着扇尾,故作轻松舒缓自己。

    阴暗之中有影子缓缓移动,周围的士兵也因为这突然戏剧的场面打起了精神,擦亮了眼睛想要看看这人证究竟是谁,会不会是自己大人的合离发妻,但是浮现而出的脸庞显然让人失望。

    身穿锦罗绸缎的叶利君站在了大家的面前,枯瘦的身子让在场的老熟人差点没认出来,凌段彬微微皱眉,不是已经收买了这老家伙吗?怎么这时候开始做些反水的事,但是与此同时他也清楚,来人并没有所谓的证据能够证明,心也算踏实了不少。

    “哦?叶员外。”

    “别来无恙,凌贤侄。”凌贤侄三字一出,好像一切的故事都拉回到了那年夏天,他为了二十坛好酒获得了叶碧的芳心却又收获了无尽的羞辱。

    “这不会就是你所谓能够铁板钉钉的人证吧?”凌段彬满脸不屑,靠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全然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

    “他手中有你曾经写给叶碧的信。”

    “信?”凌段彬心里有些着急,他的确是给叶碧写过不少情诗,可当时都被叶利君焚毁,最后便不再写了,难道那些东西都被这老家伙收藏起来,打算日后留作别用?

    程忠感受到了凌段彬内心一闪而过的慌乱,他向后比了个手势,刚才还因为夜深有些困倦的侍卫们登时睁大了双眼,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凌段彬并未看叶利君递过来的书信对比,他站起身,双手背至身后一步两步走到了叶利君的面前,手心搭在了叶利君的肩头,俯身低语。“叶伯父才是别来无恙。”

    一语落地,众人皆知。

    明明是揭露方,可钱德跃的内心还是惊讶的不行,钱德跃愣是喝了好几口水,这才恢复状态看向对方。相比之下,叶利君倒是自如了很多,好像是这么久以来的折磨此刻尽数卸下,他不再会受到这梦魇的侵蚀。

    “你怎么活下来的?”钱德跃看着眼前本该化成灰烬的人,还是抛出了这个疑问。

    “为了复仇吧。”凌段彬并没有给出正面的答复,他走回座位,看着面前两个老家伙,双手交叉在胸前。

    “既然现在大家已经摊牌了,我就说一下我的诉求。我希望后日钦差来访之时,你们可以和我一起揭露陆仟之罪行,如果同意,你我之间便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钱德跃笑的有些发狂,他双臂高举对着自己周围的侍从一遍一遍的问,最后转头看向了凌段彬。“你说一笔勾销就能勾销吗?我钱家独子被你绝后,这仇,这恨是能一笔勾销的吗?”

    “好。”叶利君并没有管身边发疯之人,他回答的很果断一丝犹豫也没有。

    钱德跃看着刚刚还在自己阵营里面的人此刻又再次反水到对面,他没有办法再忍耐心中的愤怒,他摔碎了茶杯,拿起匕首向着这叛徒刺去,接到这信号的随从们也都举起了武器朝着凌段彬冲了过来。一瞬间寂寥的湖边充斥着恼人的杀伐之音,嘶吼声、求救声在刀光剑影中此起彼伏。

    凌段彬看着自己心爱女人的爹爹有命丧黄泉的危险,他一个箭步冲到了他的面前,左肩毫无悬念的中了一刀,还好这钱德跃并非习武之人,只是透过了裘衣划破了皮肉,可这凌段彬也只是个文官,血肉绽开的一瞬间还是痛的提不起力量。

    “你没事吧。”凌段彬半跪在叶利君的身前,咬着牙关心到。

    看着眼前的场面,叶利君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明明是自己亲自动手杀了这凌轼父子,怎料此刻又是这火下亡魂救了自己性命。

    钱德跃瞬间被程忠带人叉在了半空,只见他双臂被长矛刺穿,血迹顺着矛柄流到了地上,其余人看到自己大人被擒,纷纷没了斗志,一瞬间战场被凌方压制。

    “好你个叶利君,哈哈哈哈哈。”钱德跃有些发狂,他看着救下自己杀父仇人的凌段彬笑的更加灿烂起来,今日他虽必死,但是能够看到这认贼作父一面倒也算是看了场临终好戏。

    “你杀我父亲和大哥,今日之仇就让我亲手报了吧。”凌段彬抽出程忠腰间佩剑,剑锋一指便将他的喉咙划破,渗出丝丝血迹。

    “我?你能查出我这么多的罪证,却查不出谁是你真正的杀父仇人吗?”钱德跃眼神充满血丝,嘴角也开始断断续续流下鲜红。

    “什么意思!”凌段彬有些不太冷静,握着剑柄的手也开始颤抖,难道另有其人吗?

    “是我。”叶利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熟悉又陌生。凌段彬胀红了双眼,收回长剑一步一步走到了叶利君的面前,他的脸逐渐靠近叶利君,最后甚至连鼻尖都触碰到了对方。

    “你再说一遍。”

    “那晚,是我放的火。”

    叶利君字字诛心,凌段彬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他都恨错了人,他步步为营却终究是误了卿卿性命,可笑是,最后一刻他竟然还在为杀父仇人挡刀。

    “对不起。”话音一落,叶利君将刚刚捡起的匕首顺着脖颈划出了一条美丽的弧线,血滴肆意喷射而出,凌段彬看着眼前的仇人已经幻做了奈何桥上的魂魄,他眼睛里登时涌出了无限热泪。

    凌段彬双手紧紧的握住剑柄,他朝着已经死去的叶利君狠狠劈去,一剑、两剑...到第四十九剑的时候,他终于挥不动了,他的发髻已然散落,胸口满是血污,手中的剑脱手掉至一旁,他瘫软的坐在血肉模糊的烂泥前,翻出了他腰间的月牙玉佩碎片,他又一块一块的锤个粉碎扬到了各处,最后茫然的低头看向自己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又猛地扯开,一遍一遍的用手戳着裂口,一遍一遍的疼痛传入神经。

    “大人!”程忠跪在凌段彬的面前,用力的控制着他的双手。

    站在远处观望这一切的韩玉竹摇了摇头,这血腥的场面真是不太美观,她吹响了口哨,小隼登时明白,一大群影子便朝着这里不断缩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