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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真实生活

    她独自一人乘坐火车去往上海。二零一六年四月,她看到那条铁轨。阳光照在铁轨边的绿树还有不知名的花朵上,她眺望远方的火车,每个人都在等火车,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笑,还有一些人面无表情。离别与重逢,远方与希望,在漫长的等待中释放。人群越来越喧闹,她皱了皱眉,拿出一粒燕麦抹茶味道的巧克力,扔进了嘴里。

    车厢内人山人海她托着行李箱艰难地穿过人潮,找到自己的位置。买的是靠窗的座位,是她的习惯。在这之前,她刚和家里发生激烈的争吵,她不知自己能在哪停留,直觉指引她随意买了张车票,忐忑不安的内心随着车厢的轻微晃动久久不能平复。车内乘客成双成对,朋友情侣,或一家人在一起有说有笑,突显得她格格不入,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座位上,低头沉思在想什么,又或许在缓解自己的尴尬。火车轨道缓缓驶出站台,窗外的景象由高大的钢架建筑渐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绿野。偶尔还会有几只白色的大雁突然飞过。

    由于不熟悉,刚下火车到上海南站附近一家餐厅应聘,年纪小没有上过班,有点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去了。

    餐厅是家羊蝎子店面。处于居民楼地段,很安静,符合上海的气息。走进一扇铁制镂空材质有些残破的大门,走上楼梯到二楼。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对她来说有仪式感。

    阁楼式的房子分为三层,第一层是厨房,在负一楼,需要走钢架楼梯下去,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她看到那在液化气的迸发中生出的蓝红色火焰,总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也许由于小的时候被火烫伤过,她对火有恐惧感。像是《哈尔的移动城堡》,一颗被女巫施了魔法的心脏变成的橙红色火焰,一不小心就会爆炸或者熄灭的无助与无力。

    请问老板在吗?我是来应聘的,梦祭用青涩的语句试探问道。

    出来一个平头大叔罗走到她面前。

    你多大了,哪里人呢,是第一次出来工作吗?

    梦祭回答,我今年二十岁,来自南都,第一次到上海工作,看见外面招聘栏的招聘启事,这里工资怎么算呢?

    罗回复,我们这儿每天工作十个小时,一个月工资三千元。吃饭都在店里,没有住宿。看你年纪小,刚来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我找个餐厅内的杂物间,你先住在那里。每天上班时间是上午九点,来了以后去二楼装满热水,用抹布清洗每一张桌椅,拖地之类的等等。还有就是等待客人前来就餐,给顾客点菜买单收银。刚开始培训三天,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或者同事。

    要说的已经完了。我带你去放行李,下午过来店里上班。

    餐厅老板是一对年轻夫妇,经营已经有些年头,生养一个女儿在读小学一年级,留着厚厚的平刘海,露出一副可爱的神态,她放学后会来店里写作业或者是陪伴父母。

    老板娘留着短发,有一种上海特有的韵味,她总是穿着色彩鲜明的服装,搭配长长的夸张耳饰。

    一起工作的还有另一个女孩,才十三岁就已经出来工作,一个十七岁的男孩看见我们,总是说,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雨情家住在附近,经营有一家纹身店。父母已经离婚了,她和母亲一起生活,后来给她找了一个继父,继父还有另外一个女儿,算是她的姐姐。

    她们会在收桌子的时候吃客人没有吃完的干净食物,偶尔厨房大叔会做免费的玉米烙给她们吃。

    梦祭在拖地,拖把上沾满了污水,她将拖把放在水池里上下杵动,老板娘来到她身边,用手将拖把布条来回拧动,她说这样才能清洗干净。梦祭看着那污水从她的指缝间划过,心中泛起一阵涟漪,是她来到这里的收获。

    年纪还在增长,雨情身高已经有了一米七零左右,她总将头发用黑色棉质发圈绕过耳后轻轻扎起,穿着一件暗红色棉质格子衬衣和黑色运动裤,透露出与她年龄不符的气质。她说,她想当演员,可是觉得自己的长相没有什么特点。

    两个刚出社会的年轻女孩在一起聊的大部分是身材皮肤又或者是憧憬自己有一份美丽的爱情。

    雨情说,我们去逛街吧。

    拉着梦祭趁午间休息的时候去马路对面的商场闲逛。

    走到一处卖饰品的柜台前,她在那里挑选耳钉,琳琅满目的商品中,挑选了一对镶着白钻的粉色珍珠耳环,让梦祭帮忙给她戴上。

    她发现自己没有耳洞。总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她要比别人慢半拍才会发现的,她似乎从来也没有仔细观察过自己身体。现在才开始觉醒?

    或者是处于青春阶段的迷茫,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雨情做了十五天就离职了。她说想要去学东西。

    在那里工作的日子,和申认识的时间不长,差不多三十天左右。他们没有进一步的发展,无疾而终的情感体会过多次。她早有预感。

    是在餐厅认识的,他说他关注她没有很久,但交谈是最近的事。给她的印象是他是一个温和的绅士,长相清淡的男人,应该是一个都市白领,是那种有生活品位又精致弥漫小资气息的年轻男士。因为他每次来餐厅吃饭都穿着灰色西装或者黑色西装又或者是白色衬衣,左手上常带一条银钻款的手表,应该是珍惜时间的人。

    当他对她聊到,以后想过有做什么吗,对自己的职业有没有什么规划的时候,她羞涩的笑道,我想从事跟文字相关的工作,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对谁说,长大了,他们都说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因此感觉不现实。他也只说,坚持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那时,她给了他自己论坛的账号。

    她一般不回帖给申。天性使然又或者经历了一些,人已经变得懒散和冷漠,对一切缺乏热情。这个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我们并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我们只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在那一次,她给他回了信息,感谢他长久以来的关注与支持。她说每一封回帖她都认真看了,也知道他认真读了自己的文字,并读懂了其中的含义。

    就这样熟悉起来。渐渐知道他的一些基本情况。他的名字是申。二十五岁的单身男士,经常出差,某德国品牌的区域经理。喜欢青草味道的香水,喜欢喝星巴克咖啡,没有抽烟的习惯。

    他们的相处一直有些很平淡。偶尔他会说,我想听听你的声音。她没有回应,他也并不强求。她是比较自主的人,很多时候不喜欢把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里。但是她听过他的声音,他在接电话,她听到他与别人谈合同签约的事。一大串的商业言论,完全不是她想象里的那个样子。

    有时候,他会提醒她看他的博客,但她通常不会去点开看。他就复制在QQ上,留言给她看。那些文章大都是描述他出差途中的见闻,她只是简单浏览一遍,从不发表评论。但是她的帖子只要一贴在论坛上,他的跟帖会第一时间发布。当她发现自己很期待他的留言和跟帖时,她明白她开始依赖他。一有什么想法,第一个想的就是给他留言,跟他分享自己的感受。

    偶尔下班后一个人塞着耳机听歌,何洁的你一定要幸福。歌词的旋律。沿着路灯一个人走回家,和老朋友打电话,你那里天气好吗?有什么新闻可以当作笑话。回忆与我都不爱说话,偶尔我会想起他,心里有一些牵挂,有些爱却不得不各安天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他,送的那些花,还说过一些撕心裂肺的情话,赌一把幸福的筹码。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想起他,他现在好吗?可我没有能给你想要的回答,可是你一定要幸福呀!

    现在想起,那时侯的心情,其实也是种别样的幸福。她知道他是一个传统而理性的人,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同时也存有非理性非现实的一小块,否则他不会与她这样地交往。她感觉得出他的寂寞和压抑。而她也一直深陷其中。但他们都是理智的人,隔着那段永不逾越的距离,深深对望。

    来这里工作后的第三个周日,他约她去郊外的风景区,在云雾中醒来,坐在悬崖上看缆车开往云层深处。太阳冲破朝雾在泛白的东方冉冉上升,种满花朵的平原洒上一层淡淡的亮光。他买了缆车票,尽管游客很多,可车厢里依旧空荡荡的,显得很敞亮。缆车平稳地行驶在山间和平原之中,她靠着窗户望向茫茫的原野。

    缆车一站一站开往山里,乘客上上下下。中午的时候,迷雾渐渐散尽。他抬头看见了一片梨树,这个季节开满了洁白的梨花。那片树林在车窗外忽攸而过,他回头看了看,梨树已经消失了。她笑了笑,拿出数码相机,一张张翻阅在风景区拍的照片,有飘落的梨花,街角的咖啡馆等等之类的。下了缆车后,他和她朝山顶走去,她跟在他后面,天边出现一层流动的雾气阳光透过云层发出凌乱的淡黄色光线,她在不知不觉中凝视着天边的某些东西,直到失去知觉。每天早晨那趟缆车都会从迷雾中来,傍晚时分,又会回到那个更为偏僻的终点站。

    中午的阳光有些猛烈,晒在身上,有明显的灼热感。她闭上眼睛抬起头迎着阳光,内心变得温暖。他们找了一家旅馆的钟点房休息可以附带午餐,站在山头等民宿的主人来接,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女孩,穿着一套淡米红色细碎花布的薄棉袄,扎了一条粗辫子,眉目清秀。她微笑着看着他们,快步走过来握住梦祭的手,她微笑着说,你穿得多单薄,手都是冰的,快走吧!民宿在一条很深的巷子里,走过长巷,来到一个大厅,大厅里有一个柜台,他们过去拿出身份证开房交押金。房间在二楼,楼房装修得很漂亮,楼梯口有一台电脑,后面坐着老板娘。还有一排供免费拿的热水壶,电脑里在放音乐。她站着听了一会儿,是《小城故事》。她朝老板娘笑了笑,拿了一壶热水上楼。将东西放下后,躺在干净的床上,疲惫地入睡。那个女孩子,围着围裙进厨房了。不知道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满室的阳光。她静静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墙面,突然听到轻微的敲门声。房东女孩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她说:中午饭已经准备好了,下来一起吃吧!她走了进来,两个人一起下楼。那个女孩给她倒了一杯米酒说:新酿的甜米酒,你尝尝看!

    太阳快下山了。天开始下雨。桥头有一家精品店,他和她站在店门口的屋檐下躲雨。她听到了风铃的声音,叮铃铃,叮铃铃,在雨中十分清晰。抬头看见了一串风铃,长长的流苏吹了下来,米黄色的陶瓷风铃,点染雨水,风一吹便发出一串悦耳的声音。雨渐渐停了,他们准备下山离开。你好!请等等!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她回过头,看到一张清秀的脸,是中午见过的房东女孩。这串风铃你很喜欢吧,喜欢就送给你。她摘下那串风铃,用礼品盒包好,递到梦祭手中。枝头的花几乎全落光了,捡起一朵梨花,淡白色的花朵,灰白色的花蕊上布满花粉,闻了闻,不停地打喷嚏。她那张明信片,泛着淡淡的清香,字迹娟秀。我是清梅。我喜欢这片梨树,每到春天,花儿开满枝头,可是有时候一夜之间,花朵便掉落,只剩下枝叶稀疏的树干。我曾看着光光的树干,怀疑花并未来过。那家店门口有一串陶瓷风铃。我希望你来的时候,能够听到我在风中喊你的名字,就像风铃声,叮铃铃,叮铃铃。

    他偶尔会跟她开玩笑式地谈起有没有考虑放弃写文字。虽然他很喜欢她文字里那种不经意的美丽。他还评价,女孩还是活得简单一点比较好。是的,她也很想,在漂泊途中,能有一个人给她一份简单而真实的感情,能让她从此卸下所有的心灵重负,安然地做个家庭主妇,与他相伴到老。

    最后见面的一次是在某个上午,他们没有正式告别。找不到告别的理由。

    他给她寄过一份礼物,是她这些年所有贴在论坛的文字,装帧得很精美,只是在快递的过程中页面有了折痕和破损。她小心地把每个折痕抚平。想起他为制作这个礼物所花费的心思,她想她明白了他的心意。所有的灵魂都需要倾听,需要陪伴,需要温暖。虽然我们能给予彼此的,不过是一个短暂的温暖片段。

    一个月后,老板发给她三千元工资,她始终觉得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决定去南方工作。

    20岁那年夏天,她离开了那座城市,离开了伴随她长大的所有伙伴,而他们,也都像离巢的工峰一样,展开了各自的人生。

    人的一生,应该有许多的驿站,愿每一个站台都有一盏雾中的灯,虽然再没有人用肩膀挡住呼啸的风,用冻僵的手指替她掖好白色的围巾……

    这是离别也是永别,和这个城市的离别,和她青春的永别,所有的过去,所有青春的欢乐,都像远处地平线上的灯火一样,渐行渐远,最终被埋葬在,这茫茫的黑夜里……

    那个曾经的我将不复存在,她死了,而新的我将重生,在不知名的远处,我的肩上是风,风上是闪烁的星群。

    七年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