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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花朵信封

    她说,她曾经为一个男人自杀。他提出分手,她在电话里跟他吵架,求他回到她身边,他说:很多事情也不能勉强。她愤然用酒送服一瓶安眠药。

    她没有死,他也没有回到她身边。我以为她会觉悟,谁知她说:我不后悔,那时,我的确可以为他死。

    真的是这样吗?你问问那些为男人轻生的女人,她们的动机是出于爱吗?还是她们不能够忍受被对方抛弃?一个女人因为一个男人的离开而自寻短见,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除了他以外,她一无所有。

    拥有得越多的人,越舍不得死。

    一个拥有自己的事业的女人,不会随便为一个男人轻生。

    一个拥有财富的男人,也不会随便为一个女人轻生。

    一无所有的人,才会觉得活着没意思。

    寻死,不过是惩罚对方的一种手段,毫不轰烈,那并不是为情自杀,而是为惩罚别人而自杀。

    有一天,当你长大,你会明白,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为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而死,毫不灿烂。

    世上或许有一段不可代替的感情,却没有一个人是不可以代替的。

    ————《为情自杀》

    和所有大学里的普通男女一样,他们认识相恋,毕业工作稳定后结婚。婚后的生活平淡如水。两人的工作单位有一段距离。为了照顾她,他们选择把家安在离她单位较近的地方。他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早出晚归,似乎总很忙。她单位较近,工作也不是太累,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其实两个人真正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是太多。慢慢地,他们的相处出现了问题。她埋怨他不顾家,不疼惜她,整天不见人影。难得在家,也是三朋四友上门闲扯疯玩。他不满她对他的限制,没有自由。以前一个人时想去哪儿去哪儿,想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做什么也没人在耳边唠叨。

    终于离婚说出口了,但也还没到真要离婚的地步。只是他回来得更晚了,她的话也更少了。曾经爱笑的她,现在在她脸上也难得看到笑容。但她从来不和任何人说起如常地生活着,人前人后他们即使不是恩爱夫妻但至少温馨和睦。而她依旧是众人眼中的好媳妇:知书达理,有素质有修养,孝敬公婆,自主独立。一晃他们结婚都七年了,孩子都七岁了。回想起这七年怎么过的好像还真说不上来,只是她心里也会洋溢着淡淡的温馨和幸福。七年里她和他工作单位都有了一些变化,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如初:不远也不近,不近也不远。不过现在他是真的忙了,几乎很少在家。她还是一个人在过日子:工作,带孩子,做家务,她也很忙。有时候忙得手忙脚乱,焦头烂额。等他回来,似乎火气又消了。日子就这样周而复始。

    有时候,听着办公室姐妹大晒幸福,比如老公陪着逛街啦,老公情人节送鲜花,老公结婚纪念日买首饰,生日和老公在外吃浪漫晚餐。她羡慕的同时又有淡淡地失落,像这一切离她都是遥远陌生的。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浅浅地笑着,不置一词。

    一个月前,她向公司提交了辞呈,一周前获批。她用了一天的时间,把家里清理了一遍,干净是她的本色,清梅的生活重新步入了轨道。在家带孩子,收拾房间,做好吃的饭菜。她将桌子擦得一尘不染,将瓶瓶罐罐排放整齐,衣物全部清洗干净放在阳光下暴晒去除霉味放在香囊橱柜里,房间内放上水蒸器净化空气,以至于不会太过干燥,偶尔从花店买来大束百合花插在透明玻璃容器里散发出淡淡清香。走到楼下广场在大树下吹风,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斑驳的树荫在地上来回摇摆。

    周末傍晚,清梅在家做了一大桌子的菜,肉末藕夹,糖醋里脊,西红柿炒鸡蛋,还有玉米排骨汤,水果拼盘。和孩子在家等秋阳回来吃饭。吃完晚饭,他们带孩子楠楠去公园散步。有很多老年人在广场上跳广场舞,有人在爬阶梯,想走到高处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还有一双双热恋中的情侣悠闲的漫步在绿荫大道边上,想把时间拉长一些。一对对伴侣拖家带口在草地上席盘而坐,照顾着身边玩玩具的小孩,忙得不亦乐乎,或者拿出相机来给家人拍照。远处的日落渐渐被黑暗吞没,只留下一片片连绵起伏山峦的倒影,在空中让人颤栗,高楼旁有露天地铁一闪而过的脸。有时间他们会在春天去郊外踏青,一到春天,漫山遍野都开满了鲜花。平淡如水的日子,其中的乐趣需要自己去慢慢体会。

    每个黎明,她睡到自然醒。然后轻松地起床,出门到附近的篮球场上散散步,做做运动。之后,再去买些早点回家。她从一个经常忙到焦头烂额的人,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清闲的有时间的人。但她并没有感到不适应。每个早晨,她会简简单单的吃早饭。三人餐,她不想弄的很复杂,馒头一碟菜一碗杂粮粥,看着简单,吃着舒服,前后不到一小时就完成了。

    随着夜幕的降临,城市的灯亮了,星星点点,越来越多。直到在她眼中呈现出万家灯火。随之而来的是街道的火树银花,霓虹闪烁。喧闹的车水马龙,频频丽影。林立的高楼大厦,五彩广告。眼见这夜的景象,她感慨人生如梦,感慨以往岁月所经受的的洗礼和磨练,感慨半生时光的努力和等待所换来的今天的幸福时光。

    夜深人静时,清梅会在书桌前坐下来上上网。她习惯性的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屏幕上出现的是她的日记页面,在电脑旁边也放着两本日记簿,她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电脑里的日记记录的是她近些年的生活经历,两本日记簿里记录的是她早些年的生活经历。她随手拿起一本日记簿,翻看着里面泛黄的信纸所记录的点点滴滴。夜渐渐深了,终于,这些信纸把她带到了那些青葱的岁月,往事在她的脑海中闪现过滤和沉淀。

    水车一过,她站在教学楼下听着渐渐消失的洒水车音乐,一个孤独的影子在夕阳下越拉越长。湿漉漉的七厘米巷弄变得安静,稀稀拉拉地有学生背着书包在夕阳中慢悠悠地走回家,偶尔能够看到一辆自行车飞驰而过,后座带一名挂着耳机的女生,一路欢声笑语,妙语连珠。

    黎雁推着单车站在一棵银杏树下等她,明天是周末,她已经做完了饮料店里的工作,锁上卷门,准备回家。

    清梅!快一点啦!她远远地朝她招手。

    清梅小跑着跑了过来,轻轻地跳上她的自行车后座,两个人说着话,一起回家。

    周末下午,清梅一般会先与黎雁去市图书馆,还书借书。再一起去老地方喝茶吃晚餐,清梅喜欢吃桥边上的串串,每个星期都会光顾一次。她喜欢吃水煮冻豆腐和年糕,蘸上甜辣酱,黎雁也很喜欢。两个小女生坐在桥边的栏杆上,看着天边清冷的月光,吃着热辣的串串,无忧无虑。

    吃过晚饭,两个人蹬一辆车去河边的音像小店租一张偶像电视剧的光碟。回家裹着毛毯,吃着饼干,喝着奶茶,窝在沙发里熬夜看韩国电视剧。年少时,中国引进了韩国很多偶像电视剧,在中国刮起了一阵韩流。什么《蓝色生死恋》,《人鱼小姐》,《巴黎恋人》,《浪漫满屋》,《对不起,我爱你》一部接一部,让人应接不暇。看着看着,再深情的剧情也抵挡不住浓浓的睡意,通常在窗外路灯熄灭,蓝色的晨光亮起的时候,沉沉睡去,耳边依旧响起悲伤的韩语插曲,天渐渐亮了。

    夏天的风吹过后院的竹林,枫溪的夜晚变得宁静。清梅静静地坐在后院,空气里弥漫着稻子成熟的香味,远处传来一两声蛙鸣,在暗夜里尤为清晰。清梅起身进屋,拿起餐桌上的碗筷,开始吃晚餐。天气太热,她喜欢夜深的时候吃东西,凉透了,反而觉得舒坦。

    傍晚的时候,她会沿着铁轨走路去河边小径上散步,看天边的夕阳慢慢沉入青山,倦鸟归巢。六月中旬,枫溪又开始热闹了。清梅与黎雁又偷偷地来参加庙会了,黎雁在镇上找了一处住所,环境清幽,清梅很是喜欢。

    后院里有几间竹寮,夜幕降临的时候,清梅会在竹寮外喝茶,待白日的余热散尽,进竹寮休息。竹寮干净整洁,房间有些狭窄,放下一张床,便只剩一张竹制茶几和小竹椅。窗户开着,清清冷冷的月光照了进来,清梅翻了翻身体,继续熟睡,月光落在竹地板上,像洒了一层霜花。

    成片成片的油菜地,黄色的油菜花在阳光下摇晃着枝桠,细细碎碎地开放。暮春时,油菜开始结籽,清明前后开始饱满。将成熟的油菜收割,晒干后送去榨油坊,榨出的菜籽油清香扑鼻,醇香浓厚。夏天十分炎热,耕牛在田间的溪水里吃草。稻田里的稻子开始抽穗,绿油油一片。农历六月进入三伏天,烈日晒干了水田,开始稻子的收割。夏天是繁忙的,天未亮一家老小都起床,带上镰刀,袋子,扁担,用木板车拉着打谷机下田了。太阳出来的时候,一大片稻子已经收割好了。大人打谷,小孩扎稻杆子。一板车湿谷子拉到晒谷场,在院子里洗掉身上的浆泥,去厅堂里吃早饭。

    清梅将做好的稀饭和米汤端上桌。上午,清梅与小孩子留在家里晒谷子。晌午的时候,望望太阳,进厨房舀一些米汤,拎一壶凉开水,叮叮当当地跑去田间送水。有时候没空送水,大人便带个空水壶,口渴了,放下镰刀去瓜地里摘个西瓜,顺便去山脚下喝口泉水。冰凉的泉水入胃,清澈透明,灌满一壶往回走。用镰刀开西瓜,稀里哗啦吃完继续割稻子。到农历七月上旬,家家户户的稻子基本上都入户了。地里的花生,豆子和棉花也熟了,收割回来,放在晒谷场上晒,藏好,花生留着过年过节招待客人,豆子留着做豆腐,棉花呢,拿去加工成棉被,用于冬天御寒。

    高中毕业进入大学后,当时她在念设计系,秋阳念新闻系,他偶尔会去电视台当兼职记者。那个时候,一辆小巴士驶来,她上车了。她跟他说再见。他说,谢谢。小巴士开走,她把秋阳留在风雨中。在小巴士后座回望在雨中的他,她突然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他们彷佛在哪里见过,在更早之前,也许是二零一六年之前,她们是见过的。

    有个同学是念化学系的,叫熊。他的样子很有趣,个子不高不矮,长得瘦瘦的,有一双很厉害的近视眼,傻呼呼的感觉。你喜欢这种男孩子吗?她奇怪。这种男孩子会对女孩子死心塌地的。而且他在实验室做实验时那份专注的神情很有魅力呢。你想追求他?他这种人不会追求女孩子的,他没胆量。一个人,只要不害怕失去,比如不害怕失去尊严,那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同学的女朋友在大梅沙租了一间屋,地方很大的,他们约好去那里度周末,她叫了熊一起来,为了挣点钱,她每个周末在一间儿童画室教小孩子画画。如果去旅行的话,就由其它人替工。周末黄昏,她离开画室后,匆匆赶到大梅沙。秋阳在码头等她。他说,他们派我来接你,怕你找不到那间屋。

    林的女朋友雨情是写曲的,他们一起许多年了。林带了那个念化学的熊来,接近深夜,雨情嚷着要在天台上一起等日出。在这里,五点钟就可以看到日出。结果,首先睡着的是她,而且是故意依偎着熊睡着的。熊支持到一点钟也睡着了。林喝了酒,早就累得睡在天台的长凳上。捱到凌晨三点钟也只剩下清梅和秋阳。不如睡吧,反正每天的日出都是一样,秋阳说。你忍耐一下吧,我忽然很想看日出。好的。他苦笑。她把闹铃时间调到清晨五点钟:万一睡着了,它也可以把我们叫醒,还有二十分钟就可以看到地平线上的日出。他苦撑着说:是的,我的眼睑快要不听话地垂下来了。别睡着。她听到他在她耳边叫她,跟她说些话。她痛苦地挣扎。渐渐,她连他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刺眼的阳光把她弄醒,她睁开眼,太阳已经在天边。

    离开大梅沙,林与雨情一起回家,熊回去大学宿舍。在巴士上,秋阳终于睡着了,她轻轻依偎着他。到站的时候,秋阳刚好睡了二十分钟。我到了,她叫醒他。他醒来,疲倦的双眼布满血丝。我们会不会见过?在很久以前?她问他。是吗?他茫然。我好像有这种感觉。别忘了下车,她起来说,再见。他跟她说,谢谢。她走下车,跟车厢里的他挥手道别。在日出之前,她早就爱上了他。那一刹那,她突然很挂念他。他总能够给她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回到工作的日子,他在整理关于移民的特辑,那个孤身在香港的男人,从前每天下班后都跟朋友去饮酒,很晚才回家,太太带着独子移民多伦多之后,男人反而每天下班后都回到家里等太太的长途电话。女人在冰天雪地的异国里,变得坚强而独立,反而男人,在圣诞节晚上,跟太太通电话时泣不成声,还要太太安慰他。秋阳要去多伦多出差进行拜访,临走前问她需要带什么礼物。清梅回答,想要一双羊毛袜。

    离开电视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我送你回去吧,秋阳说。谢谢你,她回答。以前的人,为了一段感情不离别,付上很多代价,比如放弃自己的理想,放弃机会。现在的人,却可以为这些而放弃一段感情。离别,只是为了追寻更好的东西。

    农历年三十晚,她在林家里吃团圆饭。

    林: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

    清梅:当然是找工作,也许会到杂志社工作。

    林:我要结婚了。

    清梅:是吗?恭喜你,是不是跟雨情?

    林:除了她还有谁。雨情要到德国进修,一去就是三年,她想先结婚,然后才去那边。

    清梅:你会不会跟她一起去?

    林:我会留在深圳,我的事业在深圳。

    清梅:你的意思是雨情向你求婚的吗?

    林:我不介意等她,但是她觉得既然她要离开三年,大家应该有个名分。她才二十二岁,才华横溢,条件很好,三年后的事没人知道,她根本没需要在这个时候给自己一份牵制。

    清梅:我认为她有点自私。清梅替他抱不平。她要离开三年,却要你在这里等她。

    林:爱一个人,应该包括让他追寻自己的理想。

    清梅:如果我很爱一个男人,我才舍不得离开他。你说她是不是自私?德国,是很遥远的地方啊!

    林:是啊!

    清梅:相隔那么远,不怕会失去吗?爱情应该是拥有的。我要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秋阳从多伦多回来,带了一双灰色的羊毛袜给她。谢谢你,很暖啊!她把羊毛袜穿在手上,他带她去吃印度菜,那个男人的太太怎么样?在餐厅里,她问他。临行前,她吩咐她丈夫不要常常去探她,要省点钱,还叫他没必要也不要打长途电话给她,电话费很贵。

    凉凉的风吹来,清梅打了一个冷颤,扭开台灯给老朋友写信。她是知道的,天南地北这么多年,两个人早就是风中的浮萍,天各一方。可是年少的纯粹的岁月让她怀念,或者,青春期写的那些没有地址的信,都是写给自己的。岁月像一块磨刀石,让人变得锋利如刃。那时候只想找一个大山里的小山村,带着一群大山里的孩童,教他们知识,一起唱歌,一起画画,户外课带他们去爬山。躺在一片洒满阳光的森林里,长满了三叶草的青草地,秋天的三叶草开出黄色的小花朵,年复一年。

    钢笔突然漏水,蓝色的墨汁将面对二字晕染,变得模糊不可辨认。天渐渐亮了,清梅套上钢笔的笔盖,将信纸装在粘了一枚淡白色杏花花朵的信封里,夹在日记薄里,关上灯,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