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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10

    “爸,我的意思是考军校,然后争取在军队能当上更高的职位,我认为我们这一代应该为祖国统一做出贡献,”

    “嗯,说说你的具体想法。”

    “我也是这两天才做的决定,每次在宗祠里,村里的四爷爷总是盼着台湾回归的那天,他说他有好几个兄弟和亲戚都在那边,我也想让你们看到那一天的到来,也可以看到祖先的《祭侄文稿》原稿,”

    父亲用力挖下去的锄头顿在土里,仿佛跟随他的心落地一般,稳稳地与泥土相接,

    “你的想法很好,爸爸感到很欣慰,也很支持你,确定了目标就一定要细化,要有大目标和小目标,你看哦,你想考军校,那你得先考上一中,再读重点高中,才有可能考得上。”

    “台湾回归,不止是你爷爷他们那一辈的心愿,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目标,全国十几亿人共同的期盼,爸爸也曾报名参军,遗憾没有去成,你可以继续努力。”

    “台湾自古以来都是中国的,是祖国的儿子,统一是必然的,你们这一代人虽然吃得苦没有我们多,但是比我们更有知识和文化,应该能行。”

    “谢谢爸,我也坚信台湾肯定会回来的,而且,一定是在我们这一代。”

    “我相信你,从现在开始一定要好好读书。”

    我的视线从父亲那瘦弱的身躯往上移动最终定格在他那坚定和充满信任的眼神中,轻声地回答,

    “要得,爸。”

    “糍粑,糍粑,”

    小哥边跑边喊,

    “在这呢。”

    “叔,叔,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小哥上气不接下气的直喘,汗水从他凹进去的脸颊拐入后沿着下颌滴落在小道上,瞬间与声音共同消失在泥土里,

    “你能有什么好消息,今晚放电影?”

    “比放电影还好,”

    “是吗?说来听听,”

    “我跟糍粑考上一中啦!”

    父亲举起的锄头定格在指向阳关射来的方向,应该是与地面有了120度夹角,然后明显再上延至130°后迅速落下,锄头插入泥土碰撞的声音被父亲的疑问声盖得严严实实,

    “真的假的?”

    小哥拍了一巴掌自己脸颊,这是一种自残式的擦汗,

    “千真万确,叔,现在就通知我们去拿通知书呢。”

    “好好好!你们厉害,真厉害!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父亲兴奋得拿不住锄头,也可能刚刚那一下猛了点,震痛了神经,索性往地上一丢,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在他眼眶已经明显变红时马上转过身背对着我们,

    “好叻,那我们去了啊叔,”

    父亲头昂着,眯着眼睛对着太阳光射来的方向,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拿完早点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爸,要不我先把活干完?”

    “不用了,不用了,拿通知书要紧,赶紧去吧,拿回来让我跟你妈好好瞧瞧。”

    “那爸您慢点做。”

    走了一段路后我回头望着父亲,此时的他已经坐在菜地上,右歪着头,右臂上抬,我知道,这是用袖子在擦着眼泪……

    太阳已经下班两小时,月亮今晚可能有应酬,少数几颗星星在顶着班,眨巴眨巴的走着神,或许有怨言,预估着大地今晚不会明亮,几颗敬业的流星尝试无限的靠近来点亮凡间,也仅能带来瞬间的光明,但那个晚上在我家,所有人的心是光亮和激动的。母亲提着马灯从厨房走了出来,

    “妈,您的手没事吧?”

    “没事,没事,只是割破一点皮,来来,让我看看录取通知书,”

    我看着母亲包着纱布的手,对于她还要抢着收拾厨房的卫生,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看看你,激动归激动,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父亲一边补着破了洞的簸箕,一边埋怨,

    “我这不是高兴吗?满崽有出息了,今后一定可以考上好的大学,争取跳出农门,”

    “这才读初中,还有六年呢?”

    “相信我满崽,以后肯定能成为国家需要的人才,你说是不是?”

    看着母亲那透着未来的眼神,我点头回答,

    “妈,我一定努力!”

    父亲编织的手突然慢了下来,然后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透露着不舍,

    “满崽,我跟你妈商量好了,等插完秧,我们就去广东打工,可以多赚点钱供你跟姐姐读书,你去了县城读书一定要听话,没有生活费了就去大姨家拿,到时候我们会定期把钱打到大姨那,另外,你每个月都回来看看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帮他们干点活,他们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

    “爸,我知道了。”

    “满崽,这么多年你也没有离开过我们,但是这人真要有出息的话就得离开父母自己去闯,你姐姐在二中读书已经适应了,我跟你爸相信你即使一个人也可以好好的生活,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知道吗?”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终究是睡不着,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感受着与父母分离的忧伤,也开启了6年的留守时光。

    汽车的“轰轰隆隆”、炮竹的“噼里啪啦”、男女老少的“呜呜叽叽”,混合着尘埃散落在仁德坪的各个角落,

    一年一度的返城打工潮拉开序幕,全村近乎所有劳力均扛起被褥,扎牢水桶和凉席,塞入各种各样的车厢内,甚至有的与猪牛同车,有的则坐在菜上,一为省钱,二为省事,三则省时,早去一天多赚得一天工钱,寄回给家里的老老少少。

    挥泪离别无一例外,这就是农民的宿命。

    连续两年我都会在这个地方送别一些人,但是今年却不一样,我要送的是自己的父母,曾经不懂同伴们何以哭的歇斯底里,这次即便自己强忍泪水,却终究感同身受。

    古树上的乌鸦亦在哀鸣,相比它们,颜家村的离别悲伤更甚。

    过程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车走了一大半,父亲接过我手中的被褥,

    “好了,你们回去吧!不用再送了,记得你们姐弟俩一定要听话,好好读书。”

    姐姐早已泪流满面,而我则强忍着装笑,

    “爸妈,你们放心吧!我跟姐一定会好好听话,好好学习的。”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又用双手捧着姐的双颊,两个拇指左右摩挲的擦拭着姐脸颊上的泪痕,

    “好了,你怎么还不如弟弟,先哭上了,我相信你们会很乖的,你们回去吧!”

    说完就给父亲使眼色,两人手拉手分别拽着车门跨上小四轮,我急忙扯着姐姐的手往回走,但忍不住回头,车门关上的一刹那父母不舍和担忧的眼神,让我终身难忘。

    至此,这情这景贯穿了我整个中学生涯……

    绝望的看着车启动、前行、拐弯、消失,我跟姐姐被拥挤的人流夹持着沿礼让大道追至村口,

    哭泣声、悲吼声混着车轮滚滚的声音穿插在四处蔓延的灰尘里,好不凄凉,待尘埃落定,重现的是老老少少一个个单薄的身躯、失落的背影,哽咽着、蹒跚地各自回家。

    空空诺诺的房子瞬间变得冷冷清清,父母走了,炎夏的温度也随之骤降,心寒意冷,姐姐一进门再也掩饰不住悲伤,蹲地埋头,双手抱膝,嚎啕而泣,

    “姐,不哭了,你的坚强哪去了?打小我没见你哭过,”

    姐仰起头看着我,眼神带着悲伤,

    “弟,我们一定要努力一点,不能让爸妈白白在外面辛苦了,你不知道去外面赚钱有多不容易,你没有听他们从外地回来的人聊过,现在有多少人在外打工住的条件差,吃得差,病了请假还得扣钱,辛辛苦苦累死累活没多少钱不说,还有可能遇上缺德的老板克扣工资,现在全村就我们家压力最大,我们都要去县城读书,花费是最多的,别人不读书了都会自己赚点钱,而我们俩只能伸手向爸妈要钱。”

    “姐,我知道的,你先起来,不哭了哦!我们一起努力。”

    分别的忧伤还未挥发,听姐这番话,对父母的担忧随之加剧,心情愈加沉痛。

    一直以来,我都钦佩姐姐努力学习的劲头和时刻保持对父母的体谅,也正因如此,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两年后她放弃了参加高考选择了外出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