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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大凶天象

    这日黄昏,孟灼因从掌馔厅吃过晚饭回到舍房,照例又是只见徐文卷一人。万声自打开学以来就没见过几面,而且也不与他们一处上课,也不知道这人天天神出鬼没干什么去了。只他桌上凭空出现的一把小铁锤表明了这人还是回来过的。

    至于郑庸,孟灼因看他下课了还拿着书追上夫子去请教问题,恐怕现在入夜了还沉浸在哪间教室忘我学习吧。

    灵台的草木不可谓不繁茂,周围的虫鸣鸟叫如同不停歇的雨声,嘈嘈切切,丝丝缕缕,孟灼因想到这是自己来灵台的第二夜。昨夜甚是疲惫,倒头就睡;今日才喘过口气。未来如何也还看不出端倪,目前到也还不觉得思家,只是有些担心孟秋娘;不知道她那犯晕的毛病可有再犯?但家中仆婢也都是了解此症的旧人,肯定没有什么大碍……

    “胜言,你在想什么?”

    徐文卷本在想着自己的阿姐,才回过神来,看看手上桂花糕,原来吃得都渣都掉到衣襟上了。徐文卷一口闷掉,含糊不清地边嚼边说:“我在想吃不到了的酸梅汤绿豆糕;下个月,桂花糕、佛手酥大概也吃不到了。”

    孟灼因道:“你带了那么一大袋子桂花糕,省着点吃不就成了?”

    “这哪里是同一件事?”徐文卷没精打采地叹气道。

    这哪里不是同一件事了?不都是吃食吗?孟灼因觉得接不上此人的脑回路了。

    “每月有每月的点心,现在才七月过半,桂花还没完全盛开,混入这些糕点里的大半是花苞,哪有半个月后仲秋那种真正的桂花香啊。可灵台又无月假,一年里只有寒、暑、授衣假。到那时候九月,连月饼都吃不上了。”徐文卷垂头丧气,转移了话题,“孟哥在想什么?”

    孟灼因也没好意思说自己在想娘亲,道:“没什么,今天天气不错,我看看星星。”

    几日来晴空万里,夜间视线无遮无拦,无数明亮星子浮在湛湛若海的夜空中。孟灼因拿着课本上的星图比对着,却是颇感无从下手,“文卷,你家不是向来在历书局当差吗?快来帮我看看星经。”

    徐文卷正发呆,闻言也爬出了窗口,和他一同坐到桂树下。他虽心中想着只是辨星应该难不倒自己,但脑中空空,却还是不免有些心虚。

    “这时节,这个钟头,银河斜挂,刚好还能看见大半的苍龙,还有刚露头的玄武。”

    孟灼因朝他所指细看去,果然,银河倾侧于右手边,但那所谓的苍龙、玄武却是半点也分辨不出形象,只看见一盘散沙一般的星子。天上既无一点云翳,繁星璀璨,可也因此不少亮星便没那么惹眼。

    “书上的星图,都是数个星子用墨线连在一起组成星官;孟兄,你看星星的时候,也得把它们连在一起去看,”徐文卷搜肠刮肚,“它们都不怎么变化,等识得了第一面,以后其实是很好认的……”

    孟灼因等着他指出来,却没了下文,只听见他嗫嚅半天:“……这,这……角、亢、氐、房、心、尾、箕……一时看不出来,那先找亮星吧……大角呢?大火呢?应该是在东方七宿啊……是这之间这颗?……那旁边怎么对不上号了?”

    ……这家伙怎么和自己一样水?

    “那不如先找找形状奇特的,我看这‘积卒’星,三三相聚,十二颗……”

    两个人一时没了进展,坐在舍房边束手无策。

    忽听见一道饱含不耐烦的声音提示道:“错得离谱,这是北面。”

    万声好不容易回舍房时刚好有人,只见窗外桂树下,两个半大小孩的舍友正坐在舍房窗外看星星,还半天没得出个结果。他无意听了一耳朵,明明要找苍龙,两人却一直对着北方星空瞧。等他东西都拿了,准备再出门了,他们还僵持着。万声真是忍无可忍了,故而出声提醒。

    孟灼因和徐文卷才发现背后舍房中有人,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则闹了两个大红脸,尤其是徐文卷,局促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灵台官员的后辈观星竟连南北都忘了!

    孟灼因只见万声似是满脸嫌弃,未待他们道谢,又径自离开了。两个人于是换了地方,往南方天空瞧,接近地平那灿烂银河越加盈盈宽阔,分明是自左上方斜挂入右下方才是。

    孟灼因这才窥得了那苍龙的真貌。因着刚才的耽搁,大角已经落入西方。孟灼因只见到苍龙摆起的腰尾,刚好浸入银河中,仿佛是刚从水中腾跃而出。这到确实极好分辨,因为心宿、尾宿、箕宿各自有相当明亮的距星。

    相信所有人最开始认识星空都是从那些最亮的星开始,孟灼因问徐文卷:“那边一团三个亮星是什么?”

    “……就是岑夫子说的心宿三星咯。”

    “……不对,是五颗星啊。就是有两颗很暗淡,三颗却刺眼地亮。两颗红的,一颗白色有刺芒。”

    徐文卷呆愣愣地,也仔细看那心宿间,摸摸脑袋,脸上疑惑不解,“不对啊……心宿星官不该有这么多星啊,怎么回事?可能我记错了?应该是三星,这怎么多出两颗星子了,还这么亮……”

    孟灼因已经觉察到这家伙的水分之重了,干脆簌簌翻起书来找星图。

    记忆既已和实际出现了偏差,徐文卷一时无措,又开始绞着手指头,吞吞吐吐背诗:“‘三星中央色最深,下头积卒共十二……’①,就是三星啊……这两颗星也太恐怖了……”

    大火本来就是红色,与这颗多出来的红星相争斗艳,心宿间竟都是妖异红光;而那颗白星则更加耀眼,发出刺目星芒。

    被考校被质疑的时候,人自然是希望自己的记忆确实无误。可在这当下,徐文卷一时不知道该希望自己没记错,还是希望真是自己不学无术记错了。他虽然于此道一直味同嚼蜡,可从小耳濡目染,心知如果传抄千年不变的星空,竟起了诡谲变化,多半是不详灾殃。

    “翻到了……”孟灼因把书摊开,两个人更是面面相觑,一时寂然。

    图上清清楚楚,三星相连几乎成直线,只微微一折。

    ……

    邓太后驾崩,梁帝明允罢朝三日。

    数夕之间朝中变天,新旧换血,大梁权柄终于全数落入了年轻的天正帝手中。天正帝即位已十二年,却直到如今才像是刚登基的新皇似的。

    满朝大臣却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喜者,女后的高压政策与强硬手腕已随之埋入黄土,梁帝昔年便有意推行科举、仁政爱民,如今更无阻力,大举廓清朝中旧迹,废除了刺探官民、声名狼藉的校事曹,又平反了不少昔年的政治冤案;忧者,却是想到天下尚未安定,又有大祸星象现世,而梁帝行此政策,不由得让人怀疑他拿得出这非常时期的魄力与决断吗?

    短短时日内,梁帝为人诟病之处,非但是其优柔寡断,更因他似是个“夜半虚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迷信君主。

    大约酉时,灵台听阁内,身着便服的明允摆手,“师掾无需多礼。”然而师衡远仍躬身做全了礼。

    明允挥退了身边侍卫,“丘太史亦是我启蒙恩师。你我虽是君臣,可此地不是朝堂,仅存师兄弟之情,无需拘束。”

    师衡远只是又还一礼,“微臣不敢。”

    明允边走边说,师衡远跟随在后。

    “连日阴霾,寡人此夜方才又见心宿之中妖异,内中不安,所以未及召对,就亲自来了灵台请师兄解惑,怕是打扰到师兄夜观天象了吧?”

    “陛下言重了,陛下驾临,灵台生辉矣。”

    两人交谈间,赫见屋甍边翩然落下一只足有一人高的,毛羽披雪、仅鸟翼边缘羽毛乌黑,头顶丹朱的鹤,细脚伶仃地站立着,轻唳一声。

    “好一只‘一品鹤’!”明允讶异道:“这莫非是老师当年养的那只丹顶鹤吗?老师谢世后它竟未离开灵台?”

    师衡远亦是有些惊诧,不由笑道:“正是,陛下慧眼如炬。羽屏年岁已大,夜间向来嗜睡,除非特殊情况,一般夜间不离曲沼。陛下今日到来,羽屏竟然是自己出来迎迓了。”

    明允一时恍神,似是想起了当年站在仙鹤边,拔俗绝尘的丘太史,他正想对这桩旧憾道歉,但观师衡远却是无心再提,已发问道:“敢问陛下所惑何事?”

    明允敛容道:“母后今日已经与父皇合葬,亦是敛以时服,不封不树。”

    这是个棘手问题,但是要让人相信,必先自信。师衡远回得笃定:“陛下节哀。按太岁纪年法算,今年乃是作噩岁;而数月前岁星失了次序,位置与寻常稍不同。《天官书》有云:‘有旱而昌,有女丧,民疾’,河东虽是大旱,却也是预示昌盛的先兆。这之前,臣也是由此推想邓太后天年恐至,警告陛下之故。”

    明允不置可否,以折扇轻敲手掌,道:“那目下这三星的凶相是为何迟迟不去?”

    二人已行至鉴池边,此时天上心宿间熠耀璀璨,三颗亮星分庭抗礼。

    星辰自东向西运行,二十多日前,七月初的黄昏时,心宿恰在南天偏东。灵台官员惊见了荧惑星逆行,没有顺着黄道继续往前,而是徘徊在了心宿间,好像凝滞驻守一般,是为“荧惑守心”。

    古书占经记载,荧惑为悖乱、贱贼、疾、丧、饥、兵。荧惑如果逆行滞留,守在该国,三月不去则有祸殃,五月则有敌国入侵,七月则失去半壁江山……

    灵台日夜监视,然而直到七月中旬,荧惑星也无离开的迹象。而更骇人的是,心宿间竟然又出现了一颗客星。

    所谓客星,便是本来在诸天星辰中从未有过,却突然多出来的星,历来视为灾祸。而这颗客星更是明亮非常,甚至白日都可见,一出现便成三星鼎立之势。

    心宿本是三颗相连微折的小星,中间最明亮者,便是大火星。如今分别据在三角的大火星、荧惑星、客星几乎完全地掩去了左右更为黯淡的心宿一、三的光芒。

    天人感应,天人感应,天上星宿运转,日月循环,人间方能生生不息。人把天奉为圭皋,以天体运行的规律辨别时节,制定历书,判断气候,肇事吉凶,如今这天却乱了,这被天盖住的蝼蚁一般的人,如何不恐慌失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