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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神眷、神罚

    其实,这只因他身是局中人,几时曾看清呢?这只怪他那时一心只记得那日五仙庙中那扫除魔氛的温煦之火,却不曾经历过烈火燎原时的残暴与疯狂。

    五枝铜灯架上都已经被点亮了,满堂艳红。只见这先生身形消瘦,面容清峻,未蓄胡须,也未戴冠巾,不大看得出年龄。曾峦走到他们之中,拿出一块系着链子的石头,正是孟灼因初到灵台那夜,师衡远口中的“彗石”、“坠帚”。

    “诸位大概都见过这‘彗帚’,此物用于测试人的灵气属性、强弱,”曾峦又是念书似的道,“让人握住最上端的彗石提起来,链子坠着的帚就会散开、发光。这种彗石一律是取天外陨石制成,有吸收灵气的作用,却不能存储灵气;链子是取特殊锻造的精金制成,可以导灵气,所以人被吸出的灵气会顺着链子往下走;帚在接收了灵气后会散开,还会生成状若流星彗尾的光华。”

    “至于这一扎稀松、质软、根根如细苇管的‘帚’……”

    孟灼因坐在前排,目不转睛地等着曾峦讲,曾峦却不理会,只道,“你们大概不会想知道是什么材料。这种彗石很小,并不会对握着的人造成什么影响……”

    “这就是强弱的区别。”曾峦十分有技巧地握住那彗石,那坠帚一开始只有黯淡的白光,渐渐生出两三条短小的细细彗尾,然后是五六条、十来条,彗尾拉长、飞舞,灼灼白芒,流光溢彩。他让这变化发生得十分缓慢,给众人演示得十分清楚。

    然后他将彗帚递给了学生们传看。

    “灵气中,金、木、土、水、火,分别验出白、青、黄、玄、赤色。

    “五行相生,是为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只用五行便可相生,形成闭环体系,所以五行运天地,灵气中也以五行为尊。但天生万物不同,也有别的种类的灵气,一概称为杂灵。”

    那杂灵验出来是什么颜色?那有没有两种灵根的人?……

    孟灼因憋着一肚子疑问,一直硬着头皮举着手,但曾峦不知是有意无意,就是没理他。

    曾峦环视他们一圈,道:“我看你们中有些人已经能够运用一些灵气了,有些却还懵懵懂懂。人有灵根,便可以运用、导引相应的灵气。像这样……”

    曾峦抬头看见那墙角搁着块鎏金的“含英咀华”匾额,便走过去,在那匾额上轻轻一抹,那金字便忽地黯淡了下去;而曾峦松手,指尖细细地流下金沙。他复又一抹,那字又滚上了金。

    “使用灵气,也需注意循道而行,五行生克有其规律,相生的灵气一起运用会有加成之效……

    “按理来说,五行相克,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但这只是在双方灵力半斤八两时。只要灵力足够深厚,打破这相克也是轻而易举。

    “古往今来,这例子许多,传说中的南离初代赤帝离明施就曾经为斩蛟龙蒸干了大江,江水为之断流,后来江上从此水汽难散,云雾叆叇,故而称为烟江;又比如青帝曾经以疯长的若木绞断了金刚剑……如今灵气衰落至此,这些事,听来都像是神话妄言了。我打从出世以来也未曾亲眼见过这般浩荡灵力。”

    曾峦边说边来回走动着,目光游离,仿佛只是想到什么便随口说什么。

    “你们最疑惑的可能是,灵根到底是什么?为何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问题到底出在灵人身上还是凡人身上?

    “遗憾的是,这问题好像确实是出在我们身上。人们发现灵人身上多了一种筋,灵人便是赖它以沟通天地,运使灵气。

    “但又并非仅此而已,有好事之徒曾经强行将灵脉种到凡人身上,虽然十分成功,却无法把凡人变灵人;况且全身灵脉,也无法完全地解释灵人异于常人的感官……也许在心,在脑,另有玄机。那还是未知。”

    孟灼因听着,只觉得他这些有所保留的话语背后有无数血淋淋的故事,曾峦的目光不时掠过他,但却熟视无睹,只是自顾自地讲。

    曾峦说到此处,顿了顿:“不过这‘知’与‘不知’,也将无不同了。毕竟灵气衰落,如今的灵人,灵力已经微末到混杂在凡人中也相安无事了。懵懂如你们众人,灵气衰落说不得倒还是幸事。

    “古时候灵人之中,争斗频繁,除了五国五台,并无统一规矩管束……也无法管束。时常有杀人夺物、占地之事。

    “听说几百年前的灵人,几乎没有手上不曾沾上血腥的。灵人的灵脉可以不断打熬,变宽、变多……而灵根属性、灵力强弱、灵感敏锐迟钝,却都是先天胎里来的、后天环境养的,到了一定年龄就好像凡人不再长高一般,不能再精进了。可这些灵人,似乎天生好剑走偏锋,夺舍的、续脉的,不择手段……不过都是人行邪道罢了,从不见有个如意的。”

    孟灼因听到此处,忽地心里一动。

    ……

    “灵脉的传承,许多人认为是靠血缘,但这并不全面。很多时候地域、灵气的爆发、湮灭,都会催生出许多的灵人。灵脉在人之间的流转与消失是如此无法捉摸。

    “许多先贤曾经追索灵脉最初的源头,但自有衣冠文字之始,才不过几千年罢了,而上古的史料往往散轶凌乱、虚实参半、语焉不详,实在无从考证。这些事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曾有灵人造福天下、统治天下之事,也有灵人肆意兴乱,荼毒生灵之事。

    “有的人认为那是神眷,是天赐之物——更出众的能力,更长久的寿限,这不是天赐之物有是什么?可更多的人认为那是神罚——怪异的性情,被孤立的危险,更多的争斗,这不是诅咒又是什么?”

    孟灼因却蓦然又想起了那夜在五仙庙中惊鸿一面……至少此前,他从未把这与什么诅咒联系起来。他很想问问曾峦自己是怎么看的。

    毫无预料地,曾峦说着说着又提起了灯笼,看上去竟是要直接离开了。

    “奉劝诸位,灵人对自己不正确的认知,往往是他悲剧的根源。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若你本身尚是一团混沌,何苦矫情自饰,混杂于人群中呢?”

    说着便出了教室门。

    孟灼因还有疑惑未解,顾不上其它人如何反应,也霍地起身追出去。

    谁知前后脚而已,却只见抄手游廊上已空空荡荡,只余幔帐袅袅,蓼花寂寂,秋波映月。

    孟灼因愣愣地看着,身边有人轻拍了他一下,“在下路仁贾,算是助教。先生向来孤僻,到点即走,不为学生解惑的。学友不惧上问,可以去请教师掾;不耻下问,可去薤露林,就是与鸣蛩林相连着的那片松林里,请教守林翁幻清子老前辈。这两位是一定能找到踪迹的。”

    其实孟灼因很想说,我就不能直接问你吗?但路仁贾说完便走了。

    ……

    春秋会大梁分舵,洛京分坛,吊影幽窗

    正是人定时分,夜寂静,偶有孤鸿掠过树梢,暗影寒声。

    院落门口,有两人匿在黑暗中,配着刀站岗;屋中则仍闪烁着猩红烛光。老木窗棂交错,木门扇雕花,细看去,那覆着的桐油纸上却有不少斑斑褐点。灯火在这糊纸的门窗上投出了两个巨大的影子。一高一矮,一男一女,时闻斧声、乍见刀影,仿佛一场诡谲的影戏。

    那头男子刚举起了斧子,那绾髻的窈窕女子身影却轻移,抬手制止,这女声如是道:“明河,你又心急了,这次尸体较为新鲜,你还一斧子砍下了头,必然是鲜血涌出,血肉模糊,我还如何下刀?”

    那男声应道:“是了。只是这几年剖的大多是死去日久的尸体,在此屋中习惯了。”

    那女声道:“苍阳数郡饥荒,遍地饿殍,倒是便宜了我们,捡了不少灵人尸骸。这次虽说五仙庙一行不利,舵主交代的事情没成,但收集的灵气,看来又是我们洛京分坛拔得头筹了……说来,庙中那孩子看来也是苍阳的流民,她的伤可好些了?”

    那男声似有自责般,叹道:“啊,都是我的过错。她虽性命无虞,往后却不能说话了。”

    那女声也轻叹。

    屋中四壁摆着各种稀奇器械,而他二人都面上围纱布,手戴纤薄的皮套。那女子轻巧地执起那薄如蝉翼、仅二指宽的细小刀刃,利索地插进颌骨正下缘廉泉穴,又沿着正中线往下,熟练划开了整条任脉所在的皮肤,随后刀势一转,斜切到了身侧。

    可怜这消瘦尸首,腹腔塌陷仿佛被挖去,胸膛上根根肋骨分明,仅剩了薄薄一张枯皮裹着嶙峋的骨骼。待她将皮扒下,皮下竟无多少脂膏,简直如刮过一般干净。

    那女声不忍道:“……上有庸愚之主不尊天道,下有豺狼之吏搜刮民脂民膏,这浇漓世道呵!何时天下都能如我们家乡一般,四时风调雨顺,年年五谷丰登?”

    那男声显出几分沉毅,道:“这不也正是我们为之努力,九死无悔的事吗?”

    那女声感慨:“千载春秋,”

    那男声便续道:“五行昭理。”

    他二人不多时已经揭尽了那死人胸腹、四肢皮肤。那男子道:“月妹,你灵感比我敏锐,这次还是该你来取筋。”

    那女子颔首,弃了那薄刃,一面拿起剪子来,一面却唱起《分筋错骨决》的小令:“……人既死,刀无忌,揭下皮来现肌理……”

    这实在是败坏人伦、令人作呕的惊悚画面,只见几株灯架下尸首开膛破肚,骨骼脏腑横陈长桌上,地上散着细碎如海绵的血肉膏脂,纠缠如海藻的毛发趾肤。而那女人一下下“咔嚓——咔嚓——”地剪断那根根肋骨。

    她的嗓音柔和,却被闷在围巾里,在此情此景便显得幽怨阴森如咒语,而两人习以为常,对一切熟门径路就如普通农家料理鸡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