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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及瓜代

    “抛膏肓,开三腔,血肉深浅灵脉藏……”

    她取下了剪断的胸骨,在刀尖凝出一点金色的灵气,顺着这丝灵感,从那些血肉中、骨膜上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根根纤细剔透的白筋。而那男子便拿出另一奇异的口袋,编织口袋的材料十分特殊,经纬线皆是深浅、粗细各异的半透明白管……竟酷似那女子刚才抽出的,犹带血丝的人筋。

    原来灵人的脊骨上有一条主灵根,主灵根又分出无数细小灵脉,伸入全身血肉,形如血管人筋,却不行气血,而是连通天地。灵人得以导引、运行天地灵气也就在于此。

    彗石不过能吸出灵气,还不能存储;这些灵脉则天然有吸纳、贮存灵气之效。人死则僵,生时积聚的灵气往往滞留在筋脉中。

    如今天下灵气衰落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故而春秋会挖坟掘尸,图的也就是那些作古的灵人身上不腐不散的灵脉和灵气。

    那男子将那封灵袋凑近那新拉出的白丝,那死筋本来黯淡,忽地受刺激一般流光溢彩,很快又沉寂下去,而袋中灵光一闪,已是又纳入了一点灵气。他二人一个抽筋、一个装气,默契无间。

    “……分筋由气引,挫骨手上功。受生当还死,飞起松下尘……谁!”

    那女子厉声一喝,手上薄刃飞出,钉入那门框上!那男子也才反应过来,架上长剑出鞘三寸。

    真是阴曹也见鬼,如今屋内屋外倒调过来了。只见这可怖屋子的门扇上,忽地浮起一个人影,人影侧身作拱手貌。

    “二位执事,久违了。血污遍地,冷某便不入室了。”

    汪明河道:“是你,不知清台大驾,又有何贵干?”姬素月则冷眼旁观着。

    “岂敢,不才只是为五仙庙一行来给二位点破迷障罢了。”

    此人果然知道春秋会对火灵一事的关注,汪明河神色微动,而姬素月则面露堤防。

    “哦,我等有何迷障?”

    “皆是明眼人,香主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人影因着烛火晃动轻摇,仿佛嘲弄,“七月十三,梁贼、春秋会、东艮观台,还有我等散修,齐聚五仙庙……”

    ——只因为那各方势力不约而同地占出了火灵现世于五仙庙一带的卦象。

    众人或抱杀心,或欲保人,或有所图……可料之不及的是,众目睽睽之下,甚至梁贼之后更将庙中翻了个底朝天,竟全不见火灵的影子。

    “若说是有人伪造占卜结果,天下谁人可以有这般通天手段?那既然卦象不错,香主怎么不想想,这火灵重现尘寰,若并非指当世之人呢?”

    姬素月道:“你道是你招来的亡灵?未免可笑。”

    “我所言乃是事实,阁下哂之何妨?我曾在清台遍览古籍残卷,此招魂之术,于世上早已绝迹千年,阁下无法想象这古术的奥妙。虽然实施不易,可重生的南离赤帝如今已经与生人别无两样。既可沟通天地,那他为何不能统辖五行?”

    姬素月正欲反唇相讥,汪明河却制止了她。

    冷景目无声笑笑,“冷某听闻贵境一直用五行纪天历,不领天下各地敕造的历书,而如今按贵境的历法,正逢火德当兴,无奈天下火灵早已绝迹……冷某心念贵境旧日相助,愿藉此契机,再续旧好。

    “于理,现世既然寻火灵不着,我所复生的赤帝正是天下独明之火。贵境正欲扶助火德,岂不是应该予以考量?”

    “于情,冷某亦与二位曾有接洽,虞国亦有贵境相助之前缘。比起那不知是有是无、是善是恶的火灵,岂不是更好相处?”

    “于阁下,贵境重视火灵一事,空手交差恐怕非是良策啊。

    “于在下,故国已矣,冷某不过一介流徙之人,无门无派,最后纵使事不成,亦无害于贵境。况且我所求不过报复,与贵境方针中‘抑梁’相合;而贵境所求,我亦乐意促成。

    “于情于理,于你于我,香主都应为我牵线搭桥啊。冷某肺腑之言,但看香主如何定夺?”

    汪明河于是亦拱手:“久闻清台正巧言善辩,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七日后,我等会启程回烂柯乡述职,当代为引见总舵主。洛京东行五十里至一枯木小渡头,届时有接引之人,望阁下牢记此句切口,恭候大驾。”

    汪明河抬手挥洒间,凝出水汽在门扇的纸上濡湿出一行小字,很快便自行地蒸发了。冷景目已在心中过了几遍。

    姬巧月忽地出声:“清台正,既已是同路人了,何不进屋相见,却仍惧于血肉污了净履么?”

    冷景目迅速道:“不敢,他乡异俗,只怕冷某不知轻重打乱了二位要事。冷某此行心愿已达成,告辞了。”

    汪明河道:“恕不远送。”

    那黑影又如水退潮一般隐去了。

    感到院中灵气的波动消失了,姬巧月扯出最后一根爬满血丝的灵脉,冷言道:“连切口也告诉他了,你竟真要带他回乡?”

    汪明河敛容道:“他所言有理。”

    “此人专事挑拨,所欲只是天下干戈罢了,如此乱人,怎么却受他花言巧语所惑?”

    “此次述职你我终须有个交待,我们也不宜为主上拦下外客,总舵主明察秋毫,自会裁夺的。”

    姬素月提醒道:“他口称肺腑之言,却是藏头露尾,不肯现身,可见心口不一。奇怪的是此前他还只能广撒网地传书,如今怎么却能一下摸到我洛阳分坛的所在来了?”

    汪明河若有所思地点头,“我也提防着他和那赤帝的古怪,所以刻意让他从星月河外围进入,免得过烂柯乡阵法时瞧出些什么来。”

    他二人将尸体收埋到小松林中,步月回去时见了路边茂密的瓠瓜地。八月初,蛾眉新月下,这些葫芦瓜已经长得各个嫩绿饱满,沉甸甸地挂在藤蔓上,藏在蒲扇般的青翠叶子间。

    姬素月感慨道:“瓜期又至,很快又是秋夕,又是团圞明月……明郎,我们来洛阳分坛几年了?”

    “整整四载了。”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奈何,奈何。”

    “好在我们很快便能归乡了。家乡此刻想必已是落羽纷纷,泉音淙淙……”

    “是啊,我魂牵梦也牵的烂柯乡啊。”

    “是啊,我们的故乡啊。”

    ……

    离开吊影幽窗之后,匆匆回到之前暂栖的小客店,冷景目又服下几粒药丸,趺坐榻上调息半晌,才觉心口痉挛疼痛又渐渐平缓下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是京畿的一家偏僻旅店。那日邙山灵气相互爆冲,他被灵台之人远远震伤脏腑,是赤帝及时出手打断了灵气联结,他才得以保命。之后赤帝带着重伤的他避到了这家客店。真是虎落平阳,那时冷景目回首八年来漂泊天涯的困顿,还未有如此狼狈之时。

    洛京毕竟是梁人的天下,可若就这般灰溜溜离去,他心中如何能甘?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探春秋会。

    毕竟当年北虞与梁贼争战之时,冰河融化,境内织河泛滥,辎重不足,正是春秋会多次援助粮草。

    说来这春秋会,据点虽然遍布天下,却不似白莲教一般大肆发展下线、吸纳信众。反而一直似在韬光隐晦般,只偶尔参与天下争端;且往往襄助那相较之下更为弱小的一方,仿佛意在平衡。

    正因此,意欲囊括四海的梁贼觉得春秋会颇为碍眼,历来见之则除。饶是如此,春秋会仍在洛京立有分坛;而当年,仅这一个乡野组织,竟能供给北虞大半粮草,实力不可谓不雄厚。

    当年奉水德的北虞覆灭,五行水生木,木德的东艮却一直作壁上观,冷景目愤恨在心,几年来未曾前去交涉。他倒是一直有投书春秋会,只是当年一直是王姐联络春秋会,他不知春秋会具体所在。而那些投书,无一例外都石沉大海,也许是这春秋会如今看他亡国蝼蚁,孑然一身,刻意忽视罢了。

    呵呵,这八年流亡,真是让曾经清台里沉溺经卷、只知慕古的北虞王子尝遍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啊。

    他如今心中已无多余的芥蒂,心未狂而已如狂。他生来闵凶,前半生唯一珍视的人事,已经如风散去,那么所剩,唯有报复……如同咬住猎物便不再松口的毒蛇一般,直到猎物死亡,或者毒牙折断。

    “前日陛下在邙山对我有相救之恩,”冷景目说着,又不住咳嗽,“这次又仰赖陛下独步天下的灵感,才能找出洛京分坛的位置。”

    赤帝闻言,但笑一声。

    冷景目以为他在嘲弄自己自不量力,便不再理会。左右是他施术召出赤帝,他若死,赤帝也是讨不着好,必然会保他。

    “我今日才知,原来灵感是系于魂魄……原来灵人异于凡人之处,果然不只是躯体……”冷景目喃喃自语,若他仍是在北虞清台,这可谓是写入典册高文的一大发现了。

    赤帝看向客店简陋的栅栏窗外,夜中云气涌动,“三日内有大雨。”

    冷景目思忖着:“十日后,我想必已经复原大半,不必再担心春秋会之人瞧出我伤势了。”

    冰冻的局势需要变化,唯有变化,才能产生转机。东艮与梁国需要开战,他需要联合春秋会做一把导火索,藉由这场战争再让梁国付出代价……而赤帝,就是他现在的筹码。只是这筹码取信于人,尚需伪装。

    世上只能有一把火,就是眼前这个泥人,由他控制的泥人。

    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正是荧惑守心出现之后,火灵卦象占出之后,冷景目才借机准备了刍灵术,召出了这位幽冥鬼帝,把水搅得更混。

    赤帝也在昏暗的光线中,悠然地看着冷景目。显然,这后生小子意欲空手套白狼,挑起战乱然后坐收渔利,阴谋家们泛滥的伎俩。只是有的人能做的好,有的人血本无归……而冷景目的结局,已经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