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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变乱

    只见蓟宣课讲完了,歪歪扭扭走出讲斋才几步脚,便靠在一边的小亭子里倒头就睡。

    徐文卷嘀咕道:“听说他过两年才及冠哩,师掾这么虐待少男……”

    孟灼因不以为然,他分明乐在其中呢。

    蓟宣靠在六角亭柱子上打了个盹,一觉醒来发现已过午时。他迷迷糊糊拿上书便走,下意识地去最近的缩地台,半途才想起来还没修好,不由摇头。

    没想到在看到孟灼因蹲在那缩地台边上摸东摸西。

    蓟宣走过去,直接问道:“你那日在庙里是凭空画的水符?你有师承吗?”

    孟灼因被这背后的一声唬了一跳,一时失语。蓟宣这家伙到承认得坦荡,叫他都不好意思再拿出来说事了。

    “……对,我自己瞎摸索的。”

    不过蓟宣仍看着他,似乎不怎么信。

    孟灼因知道不该透露莫更人和钱屠户的存在,就结合蓟宣课上所讲的内容,胡编乱造了一把:“我小时候家住烟江边,水多,小孩子玩得最多就是水,我就发现偶尔乱抓就能聚水;我们那儿乡学都蘸水写字启蒙的,后来乱写,也就发现有的笔画顺序效果最好,也就成习惯了……”

    蓟宣像是信了,但还是道:“看来凡是符术多是如此形成……但你成日里用灵气大量乱画,按理说灵脉里应该积累深厚灵气,那日验出来却忒不济了。”

    这人真是半点情面不留啊,孟灼因腹诽。“说不定我灵脉有漏,一边进一边出呢。”

    蓟宣道:“学友,那边法阁里,收藏有各种符文的样式。你不必在这毒日头底下观察。”

    “不是……我就是想看看这灵符上,你说的附着的那一点灵气……额,蓟兄,你说灵符需要受到震动才能激发,用了就毁,但这符阵是怎么回事?”

    蓟宣道:“这符阵连成了一个困住灵气的网,灵气用了也不会立即走掉,需要的只是一个引子。灵台已经把这‘钥符’都嵌在你们的方巾上了。”

    孟灼因若有所思,“哦,原来如此……蓟兄,其实我颇为好奇的是,灵气是什么样子啊?难道就是无声无色,无臭无味,和元气一般无从捉摸?我从小用它,却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蓟宣却不假思索道:“应该不是,只是我们看不见罢了。大约就像鸟兽之语我们难以理解吧。愚兄曾听老师讲,这是因为如今天下的灵气太衰落了,贫瘠的土壤是长不出繁茂的果树的,所以我们的灵感十分低微。据说上古的灵人,肉眼可见灵气流转,甚至能听见灵气爆冲的声音……我难以想象,那些人所见的人间是什么样的。说起来我们这些灵人,相当名不副实了。”

    见鬼,那他算怎么回事?……孟灼因有些呆愣,听着这段话都没眨一下眼,日光落在他的眼瞳里,眼珠像两颗玻璃珠子。

    蓟宣不明就里,以为他好学成痴,觉得这可真是个好苗子,于是提醒道:“孟学友,你明年便能去石渠阁借阅典籍了,那里边有无数古籍史料,天文地理百家诸子无所不包。你若是十分感兴趣,明年可继续深造啊。”

    孟灼因才回神似的,蓦地想到了那夜五仙庙的惊鸿一面、近来的无数困惑……他颇感惊喜,又颇感遗憾:“就是林子那边暗窗格的楼阁吗?”

    不过,楼就在那儿,书就在里头,脚就在自己身上,干嘛非得乖乖得一年?

    ……

    烂柯乡,琵琶岩隧洞

    黑暗空旷的隧洞中,几人手持行灯、火把,成一纵队隐秘地前行。这六人装扮各异,大都年逾不惑,唯有那为首持着火炬的人,看上去才二十来岁。

    这半是天然、半是人工凿出的石道一眼望不到尽头,宽阔得足够十几人并肩而行,拱顶足有两人高。火光中,几人的巨大影子倒在洞壁上,只见那洞壁、穹顶,一节节鼓起、凹进,竟像是一根根肋骨一般。自然的鬼斧神工,此时却多了点不详意味。

    这长长的洞中空气凝滞,一丝风也无,一滴水也无,端的是一处只有石头作天地的生灵绝境。

    那带队的人忽地驻足,于是其余人都陆陆续续停了下来。

    脚步声一去,此地便阒静非常,一个头戴高山冠的人出声道:“发生何事?舵主何故止步啊?不是召集我等要再维修灵枢吗?”

    那年轻人头也未回,带着笑意,语速缓慢,声音沙哑、低沉,让人想到……他像是用不惯这说话的舌头、喉咙、声带……

    “礼堂长老勿急,前面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是我想这琵琶岩洞长路迢迢,想与诸位继续商量春秋会未来的政策,毕竟我虽为舵主,春秋会这艘大船的方向,还是应该众人都参与决定……”

    气氛变得危险,如绷紧的弦,只在一发。

    那戴着獬豸冠的法堂长老一拂袖,冷哼道:“还有何可说!前日例会已经否决了舵主的提案,不应积极挑起梁国、东艮战争,更不该参与!我等今日看法不变!”

    礼堂长老亦双关道:“舵主既知此路长,更不该操之过急了。春秋会伏脉数百年,五行历推行不在于一时……”

    “既然大家还是不同意,那我也就……”那舵主还是慢慢地说话,兀地转头,苍白容长脸上露出森森白牙地笑,“还是让你们消失吧,那就只剩小可的提议了。”

    弦忽地绷断了,唰地寒光一闪,几人皆刀剑出鞘、各式兵器在手。

    法堂长老厉声骂道:“朱心传,你想做什么!?上位才五年便野心毕露了!?”

    韩大护法亦持剑喝道:“亏老舵主当年力排众议让你接任,你就这样违逆他老人家的愿景!你哪里配得上老舵主赐名‘朱心’!?”

    ……叱骂声中,朱心传不愠不燥,只笑笑,扬手一瞬,火炬、行灯都熄灭了,众人陷入一片黑暗。

    “凭你一人,要杀我们三堂二护法,痴心妄想!”“……狼子野心!”“乳臭未干的小子,祸乱我灵枢净地,该杀!”

    朱心传仍是徐徐道:“虽是‘神仙不到处,日月无光地’,到底杀人还是不要见光好啊。”

    一时间破风之声,兵刃相击,只见洞中各色灵光流转,刀光剑影不绝。

    “法堂,你专攻他下盘……”“结阵!”

    忽闻惨呼、刀剑穿胸之声,“啊!刑堂!原来你……你竟也!”

    “不好,礼堂,我掩护你,快、快去叫谣先生!”

    这时洞中听得一阵奔跑隆隆之声,又听闻似虎、似犬的咆哮之声,有如雷霆。

    “是谣先生来了!”“啊,万幸!”

    那虎身犬首的怪兽眨眼已窜到了战场,口中热气直喷,呼噜一口将人叼在口中,利齿咬下,鲜血“呲呲”喷了满壁。另一人被溅满脸血沫,从欣喜到反转,直是肝胆俱碎,几乎站不稳了,立刻又被那怪兽拍死石壁上,脑浆迸裂。

    “呼——”烛光再度亮起,满目惨状,只余刑堂长老赵青蒙和朱心传仍立着,还有一边犬坐着的怪兽。

    韩护法是其余唯一还活着的,胸前血流不止,仍挣扎着唾骂道:“朱……心传,你背弃了……老舵主……”

    朱心传怜悯地看着他摇头:“吾从未背弃,明卿。”

    韩护法顿时如遭雷劈,护法的名字例来会被封存,他少时是老舵主一手提拔上来,自那以后再无人知他真名……他惊悚地看着朱心传,而朱心传怜爱地看着他,眼神就如当年的老舵主,他手上提起了剑……

    韩护法蹭蹬起来,“……为什……”为什么你变了?

    朱心传已把剑刺进了他的咽喉,侧身避开涌出的血。“因为形势已经不同,吾不得不为啊,孩子。你们跟随的愿景,朱心……现在还能剩下什么呢。”

    遍地尸骸,赵青蒙一言不发地立在阴影之中。朱心传道:“哼,三堂二护法,经我之手而立,最终也经我之手只剩一个刑堂了……刑堂,去吧。人定后,带些人来清理此地。三堂冠绅摘下,二剑收好,对外称,召集他们开锁后我已将他们远调外派分舵——至于有异议的,你知道怎样处理;此后十日我将独自在灵枢内闭关,维修灵枢;至于相继回来述职的坛主们,好生招待,按以往惯例。”

    赵青蒙拱手退下了。

    朱心传仍在这洞中坐了很久,久到那盏之前被他重新点起的小耳杯状的行灯中灯油烧尽了,黑暗又再度包裹了他。然后那怪兽抬起爪子,掌心托起一团灵气,发出莹莹光芒。这微光照得朱心传的影子长长的,他看上去仿佛累了。

    朱心传起身想去靠在那怪兽毛茸茸的狗头上蹭蹭,它却避开了,朱心传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未去的血腥,慌忙在衣上擦了擦。

    “护法,呵呵,两大护法,到最后还是只剩你护在我身边了,谣。”他似是自嘲道,“你很久都不愿再化成人形了……我都快忘了你的模样了。你什么时候也要背弃我吗?”

    那怪兽终于口吐人言,“我总会护着你。”为他,为理想,为我们的情谊,即使不认同你,即使违背道心,即使面目再换。

    可它还是为他感到莫名地难过,为什么,一段短短几十年的情谊,要用几百年的离心叛道、偏执妄念去铭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