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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当死亡来临时(9)之无常太无常

    2022.10.30周日晴“当死亡来临时(9)之无常太无常”

    千哥儿昨晚一直在写小雨的故事,却写的极慢。

    因为,本没有什么现实交集,也没有什么记忆。

    但是,却挺沉重。

    或许,待千哥儿讲完这个故事,才会变得轻松。

    那些该放下的,才会真的放下。

    随着日子往前走,其他的,随它去吧。

    至于顾美虹在今年夏天,跟千哥儿讲述了一大通,无非就是陈提音留下的遗产,小雨应得一份,但是现在,从房产证上的名字来看,都已经跟小雨没有一丝关系。

    所以顾美虹说,千哥儿,你得帮帮小雨。

    千哥儿不爱揽事,最好是清静无为。但是,自从千哥儿去年国庆前一周,收到顾美虹的微信消息后,再加上今年夏天顾美虹这样要求千哥儿,千哥儿觉得应该要有所作为。

    不然,心里总有一丝不安。

    时光滤镜,请往前倒一倒。

    去年九月中旬,马上就快要国庆节了,多年未曾联系的顾美虹发来微信。

    “千哥儿,有空来松海吗?”

    “美虹,好久没联系,你还好吗?有什么事,请吩咐。”千哥儿看到顾美虹的信息,挺高兴。

    “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美虹,什么事,你说呀。”

    “后来我想,一定要跟你说。”

    “嗯,你说,我在听。”

    “也没什么事。就是黄卫华住院了。”

    “啊?住院了,什么问题啊?”

    “不太好。”

    千哥听了一愣,顿时觉得很不舒服。

    “不可能啊!”千哥儿脱口而出,无法相信。

    因为,他们两年前,才刚刚见过一次面。

    虽然掠过不详预感,但也希望只是一个玩笑。

    然而一般这样的信息,只真不假。

    生活,有时会开一个玩笑,一个沉重的玩笑。

    没有人能笑出来。

    “前年底查出来的。后来做了手术。去年还能自己走走,上个月我们组去看他,已经没办法走路了。”顾美虹发来了一段语音。

    “在哪个医院,我过去看他。”

    “现在你去看不了。”顾美虹回答。

    “疫情,医院连家属都不给进。我们担心这次他进的去,出不来。”顾美虹不无担忧的说。

    “那怎么办呢?”千哥儿也没有头绪。

    “他现在经常昏迷,清醒的时候少。上次我们去看他,他都迷迷糊糊的。”

    “不过,他的求生意识,是非常强的。”

    “这样吧,我看他哪天出院,要是能出院,我就告诉你。”

    也只能这样了。不然呢?

    千哥儿跟关关说了黄卫华的事情。

    关关也有点难过。

    因为,陈提音和关关,是大学同学,同一个系。

    虽然在大学里,不是特别熟,但是认识。

    千哥儿落脚松海后,关关也到松海来看千哥儿很多次。

    就这样,四个年轻人,在一起聊过很多,也吃过很多次饭。

    关关也知道,千哥儿和黄卫华,是松海学校里最要好的朋友。

    “小雨真可怜,怎么办呢?”关关也想到了小雨。

    生活,给一些人添加了太多的盐,尝不出生活的原味;给另一些人倒进了太多的酱油,看不见生活原来的色彩。

    过了十来天,顾美虹把黄卫华出院的消息,告诉了千哥儿。

    也把诸芳芳的地址和电话,发了过来。

    千哥儿拨通诸芳芳的电话。

    简单询问了黄卫华的情况,约好第二天上午去看他。

    挂上电话,千哥儿马上去买了几样水果,回到家里,又翻箱倒柜找出一个红包。

    时间滤镜,请再往前倒一倒。

    那是2019年的夏秋之际。

    已经快二十年没有回松海了。

    当年的学生,弄了一个二十周年聚会。他们七弯八拐弄到千哥儿电话,热情邀请千哥儿到松海一聚。

    千哥儿很开心。

    彼时初见,他们才十六七岁,调皮捣蛋。千哥儿也只略大一些,算是亦师亦兄亦友,相处很融洽。

    如今相见,当是而立已过,儿女绕膝了。

    那天是周五。走高速去松海,只需要二十分钟。

    千哥儿上午就出发了。

    没有直接去松海区,而是先去了松海学校。

    哪天再去松海学校看看。

    这是千哥儿离开松海学校后,多年来的一个念头。

    虽然不远,这个念头却一直没实现过。

    很奇怪。

    是“近乡情更怯”吗?

    或许千哥儿怀念的,只是青春遗落在了那里。

    待到千哥儿导航到松海学校的时候,发现小镇早已经大变样。

    学校大门,也挪了方向。除了原有的南街北街,学校周围早已是小区林立,道路纵横。

    学校还在,周围其他的都已不在。

    本来那条学校门口的小河流,填成了车道。

    小河流再往南的一座临时小火车站,建成了气派的高铁站。

    千哥儿在学校门口停住。

    “找谁?”门卫不冷不热地问到。

    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雕石刻的和蔼看门老头。

    这是一个不再属于千哥儿的陌生之地。

    原来上下的楼梯,已经改成了电梯。

    千哥儿来到6楼,看到东边一间贴着“自动化组”几个字。

    敲门进去。

    一眼扫过,三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一个站在椅子上,正准备换日光灯管。

    靠窗的一个办公桌,一个中年女教师看过来。

    马上就惊讶的站起来,奔到千哥儿身边。

    “啊!是你!千哥儿,你怎么来了?”

    “你是?”千哥儿努力地想了一下。

    “哈哈,你是琴妹子。”千哥儿大声笑了起来。

    下课后,那些熟悉的老友老同事都过来了。

    许甘庆拖过一把椅子,拉着千哥儿坐在身边。

    周围都是曾经的“革命战友”。

    热烈的气氛,开心的笑声,就像温过的黄酒,上头。

    聊了很久,千哥儿起身,去其他组转转。

    柳海鹰一眼就叫了出来。

    当年的柳海鹰,曾是学校里唯二的校花。

    明追暗追的男老师众多。

    身材丰满高挑,前凸后翘,大眼睛一眨一眨,伴着长睫毛儿一颤一颤,多少男孩儿心旌摇荡。

    就差唱出来: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如今重逢,校花们腮帮子都肉鼓鼓的了。

    退休后的倪萍,简直不忍直视。

    岁月,你真是一把杀猪刀。

    剔下了精肉,留下了肥膘。

    千哥儿随后转到熟悉的教室,

    又从教室走下来,拐到后面的操场。

    当年奔跑留下的汗水,滴灌过许多小草。

    如今的跑道,已经换成塑胶。

    设施越来越好。

    千哥儿到处乱逛,记忆如水花,四处泛起。

    一个人匆匆跑过来。

    “哎呀,千哥儿,你今天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千哥儿转身一看,是黄卫华。

    “卫华,”千哥儿一把抓住他的两只胳膊。

    仔细地瞧了瞧,都有点变,又都没有变。

    千哥儿紧紧握着黄卫华的手,一起去了左手边的自动化实习工场。

    原先那些先进的PLC和变频器,找也找不到。工作台上,是几十台三轴机器人。

    “都换这个啦?”千哥儿大为惊讶。

    “是啊,鸟枪换炮了。”黄卫华还是一如既往乐呵呵的笑。

    千哥儿和黄卫华两手紧握,回到老教学楼前,香樟已很粗壮。

    把当年同组的人,都叫了过来。

    在新修的草坪前,拍了一张集体照。

    中午的阳光很好。

    照片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照片里,千哥儿和黄卫华,并肩站立,手握在一起。

    随后许甘庆在校外订了一桌,邀了一帮人,陪千哥儿吃饭。

    千哥儿坐定,发现顾美虹和黄卫华没来。

    顾美虹到区里开会去了。

    “黄卫华,喊他做什么!”许甘庆突然有点不高兴。

    这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不是笑着说话。

    “他只晓得挣钱。双休日都不休息。”许甘庆带着一些鄙夷。

    我们都曾经是许甘庆的徒弟呀。

    曾经,他对我们都很好的呀。

    千哥儿不明就里,不知道这些年,发生过什么。

    或许还是在后来,千哥儿跟顾美虹的一次对话中,隐约发现许甘庆冷落黄卫华的线索。

    “现在黄卫华下了班,就去其他地方代课,双休日也在外面给人搞培训。”

    “现在外面还有这么多的培训班啊?”千哥儿问。

    “是啊,咱们学校,毕竟是松海技术培训最强的嘛,老师在外面,挺吃香。”

    “真是一头赚钱老黄牛。”千哥儿哈哈笑。

    “他们原来房子不是卖了,换成别墅了嘛,现在黄卫华到处上课,挣钱还贷。”

    “他那个后来的老婆,厉害的很。”顾美虹和千哥儿也很要好,基本上有话就说。

    “哦,他那个老婆,是什么情况?”千哥儿追问。

    “这个说来话长,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顾美虹停顿了一下。

    “陈提音那时不是去世了嘛,追悼会那天,黄卫华还寻死觅活的,都差点一头撞死。”

    “这个我看到。”

    “你晓得哇,三个月后,他就结婚了。”千哥儿听顾美虹这么一说,非常惊讶。

    “想不到,想不到!”千哥儿叹道。

    这将近二十年间,千哥儿对松海学校的人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想不到吧!嗳,你想想,陈提音去世才刚刚三个月哎。”

    “不说三年,至少也得一年两年吧。”顾美虹对黄卫华这么做,也有些不待见。

    “他现在的这个老婆,姓诸,前丈夫去世了。黄卫华有次到一个学校去上课爬分嘛,两个人认识了,马上就结婚了。”

    “这个女的,说得不好听,没男的不行。”顾美虹什么情面也没留。

    “你怎么也认得她啊?”

    “都在教育系统,总有碰面的时候,多多少少也能打听到一点。”

    “会不会是因为,小雨那时才两岁,需要有人照顾?黄卫华上班,小雨总得有个‘妈妈’带着吧?”

    “我认为不是。”顾美虹果断地说,但也没解释为什么。

    去年九月中旬,顾美虹把黄卫华生病住院的消息,告诉了千哥儿。

    千哥儿在知道黄卫华出院后,马上联系了诸芳芳,敲定了第二天上午去看他。

    也就是去年国庆节的前一天。

    千哥儿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去松海黄卫华的家。

    进入小区,经过门卫指点,千哥儿在小区绕了一会儿,找到了黄卫华家的位置。

    是一个联排双拼。

    一个小院子,种了一些简单花草,桂花树上,爬了一些藤蔓。

    开门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年妇女。

    讲得一口松海本地上海话。

    “黄卫华,伊来嗨上头”。千哥儿明白她是在说,黄卫华住在二楼。

    千哥儿准确地猜到,这是黄卫华的母亲。

    随后一个老头出来打招呼,的确,他们就是黄卫华的父母。

    他们在厨房忙碌。

    一个矮胖的女子下楼来迎接。

    “千哥儿,你来,跟我上来。”

    “你是诸老师吧?”千哥儿问。

    “嗯。”

    千哥儿跟着诸芳芳走进房间。

    是一个半圆形的房间。

    面积挺大,朝南,光线也不错,但是现在拉了一半窗帘,避免房间内光线过亮。

    黄卫华趟在床上。

    千哥儿一步奔过去,握住黄卫华的左手。

    “卫华,”

    千哥儿眼睛一红,声音有些发颤。

    诸芳芳搬过来一把椅子,千哥儿靠着床边坐下。

    千哥儿虽重情义,但是眼泪,却绝不轻洒。

    可是看到黄卫华的一瞬间,却不由自主眼睛红了。

    躺在床上的,是黄卫华吗?

    分明不是。

    两年前那次校园匆匆一见,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而如今,是个无血无肉的骷髅。

    真的就是一具干皮包裹的骷髅啊。

    跟千哥儿初中上学时,路过的山坡边荒坟里滚落的骷髅,没什么两样。

    千哥儿心里难受,如今一见,怕是恐难再见了。

    千哥儿这么一想,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看到千哥儿来,黄卫华显得很清醒,也很高兴。甚至还努力笑了笑。

    “千哥,你来啦,谢谢你。”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小,一顿一顿。

    “这什么话嘛,老兄弟,你早点跟我说呀。”

    “听说你要来,他昨晚就高兴得不得了。以往一会儿就迷糊了,你看今天,他多清醒。”诸芳芳在旁边说。

    “上次顾美虹他们一帮人过来,他都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千哥儿仔细端详现在的黄卫华。

    光秃秃的脑门,干巴巴的脸庞。脸上没有肉,没有血色,只有暗黄的一层皮。

    左边脖颈,鼓着一个大包。

    “医生说,侵入到这儿了。”诸芳芳指着脖颈上的那个肿起来的包说。

    左手胳膊像是正常人一样粗细。

    但是千哥儿握着他的手,却又感觉不正常。

    “你别看他左胳膊看起来挺正常的啊,其实,都是化疗后肿起来的,不然,就跟右边的一样。”

    千哥儿看向他的右胳膊,不禁真的吓了一跳。

    右胳膊,就是两节长长的骨头连在一起而已。

    露出被窝的两条腿,也只是两节长长的腿骨。

    诸芳芳走过来,帮黄卫华重新盖了一下被子。

    在被条微微掀起的那一瞬间,千哥儿看到了黄卫华的胸腹部。

    看得真是有点毛骨悚然。

    “他只是还活着,应该活不下去了。”千哥儿心想。

    因为全身,没有一丝肌肉。

    如果还有肌肉,那就还能提供身体恢复所需的能量。

    他现在是真正的皮包骨头。

    估计五脏六腑的状态和功能,都也受到了严重影响,运行到了极限时刻。

    千哥儿不愿意往下想。

    千哥儿想了想,和黄卫华聊起了以往的时光。

    “那时,你摸螺蛳,我炒一大盘,辣椒加的多多的。”黄卫华想起了那时的情景。

    “是啊,一大盘,还有啤酒。”

    “就坐在宿舍前面的草地上。”黄卫华记忆非常清晰。

    “那个时候,真美好。”

    千哥儿真希望,有些事情,能重新来过。

    可是即使手握月光宝盒,也不会时光倒流。

    过了一会儿,诸芳芳端上来一小碗食物,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随后走到床边,手掌托起黄卫华的脑袋,慢慢把他扶起,后面垫好枕头,让他半躺半坐着。

    然后一小勺一小勺的喂。

    千哥儿看到,是钝化的海参。

    黄卫华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咀嚼。

    诸芳芳边喂边和千哥儿说话。

    她说到自从前年黄卫华体检发现问题,然后她就带着他到处求医问药,看遍了市里区里的专家门诊,手术后更是经常要化疗,每次都是她一个人,背进背出,一边上班,一边还得照顾黄卫华,个中辛苦,数不胜数,但是都坚持下来了。

    “千哥,你看,我照顾黄卫华这两年,背上一个褥疮都没有呢。天天擦洗,哪一样都弄得干干净净。”

    “现在他大便也不好,每次都是要我伸进去抠,我也没嫌弃过呀。”

    “小雨呢?”

    千哥儿今天一直没看到小雨,就问了一下。

    “昨天回学校去了。”诸芳芳回答。

    “明天就是国庆节,回学校做什么?”千哥儿大为不解。

    “她们学校国庆并不放假,疫情不给出来。”诸芳芳说。

    “这小姑娘,我前两天单位忙的不得了,就让她照顾她爸爸两天,结果就这两天,背上就长了一个褥疮。”

    千哥儿听人说话时,只是听人说话,并不在心里产生好恶和是非判断。

    因为,你听到的,都只是一面之词。

    既然听的看的,都不全面,自然也就不用去做是非判断。

    不然,往往落于偏见。

    只能说,果如其言的话,那也算照顾的尽心尽力了。

    但是当千哥儿听到黄卫华长了一个褥疮后,心里还是重重地咯噔了一下。

    诸芳芳后来还聊起,当时陈铁音发病的那一晚。

    本来今天千哥儿是绝不会提陈提音的。

    千哥儿就听诸芳芳一直说。

    说的情况是这样:陈提音那晚发病,黄卫华马上送到医院抢救,需要大笔资金,可是当时陈提音和黄卫华因为贷款买了第二套房,房贷尚未还清,也就没多少存款余额,所以黄卫华第二天找到单位,当时的校长也很好,就从学校账户借了40万元给陈提音治病。

    钱立马花下去,但是,人也没救过来。

    就这样,房贷之外,黄卫华多了一笔巨额债务。

    诸芳芳和黄卫华结婚之后,他们两人一起努力,没日没夜到处兼职上课,花了四五年,把学校的借款还掉了。

    “学校这笔钱,是你们两一起还掉的?”

    “是啊。那时我也到处上课。”诸芳芳说道。

    “诸老师,我想跟黄卫华单独说两句,可以吗?”等到黄卫华摇摇脑袋,表示不想再吃以后,千哥儿说。

    诸芳芳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老兄弟,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千哥儿有点犹豫。

    “嗯。”黄卫华哼了一下,表示同意可以说。

    千哥儿本想问问黄卫华打算怎么安排小雨。但是看着他的模样,想了又想,终于没有问。

    因为顾美虹告诉千哥儿,黄卫华的求生欲望,非常的强烈。

    既然如此,小雨怎么安排,就待以后再问吧。

    “老兄弟,你疼的时候,不妨念念阿弥陀佛吧。”

    黄卫华睁大眼睛,认真地听着。

    “老兄弟,念念阿弥陀佛,不会白念的,念一个,得一个。”

    “念一个,得一个。”黄卫华清晰地复述道。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黄卫华突然非常大声地连着念了两遍。

    完全是一个正常人的音量。

    “老兄弟,你好好养,争取把肉长出来。”

    “到时,国庆节期间,我和关关一起来看你。”

    千哥儿坐了一会,说完这句话,就准备告辞。

    “嗯,好。长出来。”黄卫华答应了,还冲千哥儿笑了一笑。

    千哥儿下楼,跟诸芳芳以及黄卫华的父母打过招呼后,就出门开车往回走。

    第二天,也就是去年国庆节,千哥儿按照预定安排,一个人回了一趟老家,然后预定是十月六日回上海,十月七日和关关去看黄卫华。

    在十月五号的傍晚。

    千哥儿接到一个电话。是诸芳芳打来的。

    “千哥,”电话那头哭了起来。

    “黄卫华走了。”诸芳芳已经泣不成声。

    “什么时候?哎呀,我还和黄卫华说,国庆来看他的呢,哎呀!”

    千哥儿遗憾不已。

    “刚刚。”

    千哥儿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

    “走之前,还念叨过你。”电话那头呜呜咽咽地断续说道。

    真的是永难再相见。

    关于安排小雨的疑问,也永无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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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房子的情况,我也就是知道个大概。这件事情,我们都很气愤。但是具体的情况,你要问下柳海鹰。”顾美虹在微信里说道。

    在黄卫华离世将近一年之后,也就是今年的七月份,顾美虹跟千哥儿说了房产的这一摊子事。

    当亲人逝去,只剩财产最重要。

    “柳海鹰怎么会知道呢?”

    “她和陈提音是好姐妹,关系近的很。陈提音走后,她对小雨是多有照顾。”

    原来如此。

    千哥儿和柳海鹰也是很熟的,只是这么多年,手机号码换来换去,原来的一些号码都逐渐丢失了。

    随后顾美虹把柳海鹰的微信,推给了千哥儿。

    “海鹰你好,美虹跟我讲了小雨的事情。那个黄卫华和陈提音原来房子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跟你说呀,他们原来的两套房子,先后都被诸芳芳卖掉了。买了一套是现在和小雨一起住的那套联排别墅,写的是诸芳芳;另一套在市区,给诸芳芳自己亲生女儿的,写的是她亲生女儿的名字。黄卫华的父母,还不知道黄卫华的两套房子都已经被卖掉了,还想着留给小雨呢。”

    “那现在黄卫华已经走了,这房子的事情,老两口迟早会知道呀。”

    “是呀。可是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柳海鹰也很无奈。

    “黄卫华刚确诊的时候,小雨他舅舅从九华山赶过来,问了黄卫华和诸芳芳,以后小雨的房子份额怎么处理。结果诸芳芳和小雨他舅舅两人大吵一架。”

    “结果呢?”

    “没法谈了,不了了之。”

    “我们学校的老师,知道后,都很气愤。我们想来想去,你一定得帮小雨。”

    她们选择了千哥儿。

    千哥儿也不知道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事千头万绪,真实情况都还远不清楚。又涉及到多方利益和态度。

    比如黄卫华尚健在的父母、小雨,陈提音的母亲和弟弟,诸芳芳和她的女儿。

    一共牵涉七八个人。

    每个人牵在其中的利益比重都不同。

    而顾美虹和柳海鹰他们,只想着为小雨伸张正义,保护她应有的权益。

    既然如此,千哥儿理了一下思路。

    如果要为小雨伸张正义追回权益,那首先一得搞清房产情况的真实来龙去脉,二是得知道小雨的真实意愿和想法。

    基本情况了解清楚以后,才能考虑下一步。

    如果小雨委托千哥儿要回房产的态度坚决,那千哥儿自然会百分百尽力。

    如果小雨要回房产的态度坚决,但是委托其他人,那千哥儿只能关注进展或提供建议。

    如果小雨对房产权益自愿放弃不追究,那千哥儿也只能顺其自然。

    千哥儿在心里,把各种情况下的应对之策,预演了一遍。

    对最可能发生的棘手情况,又反反复复地推敲了一下。

    “海鹰,这事吧,你们是真心为小雨在考虑。只要需要我,我一定尽力。我想要不哪天,我先找小雨聊聊。”千哥儿躺平在地板上的瑜伽垫上。

    上海封城刚解禁没三五天。

    正好这时碰到千哥儿腰突复发,疼得龇牙咧嘴。

    除了去医院趴着做针灸,就是回家躺在地板上。

    “你看你都什么样了,还在操心小雨的事。”关关看千哥儿两手朝上举着手机打字,有点埋怨。

    “是啊,本来完全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千哥儿回道。

    “那你还东想西想。想这些还不如想想你的腰怎么治疗。”

    “要不是小雨成了孤儿,我想这些做什么?”

    “她还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孤儿呀,她还有爷爷奶奶和外婆舅舅,他们都比你更有责任去处理这件事。”关关说的不无道理。

    但是,为什么顾美虹和柳海鹰,她们一致要选择千哥儿出面来处理这件事?

    千哥儿心里有答案。

    “海鹰,你先帮我摸摸情况,看看小雨怎么想。好不好?小雨怎么想,最关键!等我过后空一点的时候,我到松海来,见一见小雨再说。”

    “因为决定我们如何去做,最核心是小雨的意愿。”千哥儿跟海鹰强调了一下。

    千哥儿想着等腰好之后,再着手看看这团乱麻怎么解开。

    隔了半个月。

    那天是周五,千哥儿感觉身体稍好一些,能站一会儿。

    就在房间里,双手撑腰,来回慢慢走了几趟。

    “你走来走去干嘛?好像在想什么心思嘛?”关关走过来询问。

    “还不是小雨的事嘛。”

    “你腰不疼啦?”

    “稍微好一点。明天不是周六吗,我想去见见小雨,看看她怎么想。根据她的想法,我再决定要不要约诸芳芳聊聊。”

    “哟,好像你约诸芳芳,她就必须得见你一样。”

    “必须约她的话,那就试试呗。”

    “一定要这么急吗?我不管这事怎么样,我现在只管你要把腰保护好。”

    千哥儿脑海里,仔细想了一下,如果明天见到小雨,开始该怎么说。

    “小雨,我是你爸爸最好的朋友。”千哥儿一想就迅速否定了这句话。

    “小雨,我是你千叔叔,上次见你还是你两岁的时候。”这样说更不行。

    千哥儿左思右想该怎么表达,才能让比较内向的小雨,能迅速信任眼前的这个陌生人。

    思来想去,千哥儿最后给柳海鹰拨了一个电话。

    “海鹰你好。”

    “千哥你好。”

    “你帮我约一下小雨,明天找个地方见个面。”

    “千哥,这事咱别麻烦了。”

    “怎么了?”

    “上次你不是跟我说,要知道小雨的真实想法吗?”

    “嗯”

    “我后来,找小雨聊了聊。听她的意思,她不想和后妈撕破脸皮,不然以后她明年毕业后,找工作买房子还能依靠谁?她现在只能依靠后妈。后来我们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就尊重她的意见吧。”

    “这样啊?”

    “嗯,她还用责问的口气问我,‘柳阿姨,我要是跟后妈闹翻了,你们谁来帮我,谁能让我依靠?这是我的家事!’千哥,既然小雨这么讲,那还是算了。”

    “所以她跟我说,‘我只能相信妈妈了’。”

    “那诸芳芳到底对她怎么样呢?”

    “明年毕业,诸芳芳给她找份工作是没问题的,但是要给她买房子,我也给小雨分析了,我们没有任何歹心,诸芳芳为她买房子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但是小女孩不同意。而且她还对她舅舅非常反感。因为诸芳芳对小雨说,‘你舅舅来看你爸爸的时候,跟我们吵架,还诅咒你爸爸早点去世’。至于她舅舅到底说没说这句话,我们也不知道。小雨听诸芳芳这么跟她讲,就很恨她舅舅。”

    “既然这样,那就这样吧。”

    “是啊,是啊。千哥,你也真的很用心。谢谢你。”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也对小雨讲,希望她的后妈尚有良知,人性没有完全泯灭,能如她所愿,能依靠得上。”

    “那就祝福吧。”

    “对,对,对,祝福她,一切遂其所愿。”

    千哥儿挂断电话,突然一阵伤感。

    伤感过后,就把这最后的结果,告诉了关关。

    关关没说话,点了点头。

    此后,千哥儿再也没有想过这件事。

    而且那天,恰好是千哥儿生日。

    生日,是一生美好的开始,对不对?

    (后记:这个故事压在千哥儿心头已久,如鲠在喉,非常难受。当写完的时候,才觉得真正放下了这件事情。如果小雨看不到千哥儿这篇文章,她就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几十公里外,还有一个完全陌生的千叔,曾经挂念过她。至于千哥儿是挂念她,还是只在寻找遗落的青春记忆,又有多重要呢?有人说,“跟小雨相比,我还是挺幸福的。”其实,幸不幸福,真的是看自己怎么想,而不是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