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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因果关系

    “怎么有股未卜先知的味道了?”尹勤心头起疑道,“到底这个‘既视感’是自己事后根据昨晚发生的事,在回忆的过程中添加了内心戏进去?还是当时真的被人盯上了?”

    “算了,这种事凭自己再怎么想破脑袋,也不会有结论,”尹勤把走神的思绪拉回正轨,“好在没过多久,太阳雨就停了。这时耳畔又由远及近的传来了‘嘚嘚嘚嘚’的马蹄声。”

    “随着‘嘶’的一声长鸣,伴着戛然而止的马蹄声,河湄亭里迎来了一名风尘仆仆的骑手。这名红脸骑吏径直冲入阙内才翻身下马,靴上沾满了泥水印渍。一只脚才刚踏进院子就宣称自己乃是县尉使者,指名要‘谒亭长,奉手谕’。话语未尽就以泥足往正堂内闯去。”

    “片刻后,亭长从外头如飞而至,对围坐在廊庑下饮酒吃肉的诸人下达逐客令,大意是‘上官要来留宿,已无余舍可住,虽知汝等无助,还望另寻他处。’说完拱了拱手。虽然口中连称‘失敬、失敬’,但头也不回、脚也不停的奔回正堂的态度似乎说明了一切。”

    “而‘前任’本来就有些内急,听罢此言更觉无趣,起身道一声‘叨扰’便离席朝内院而去。只见院中鸡飞狗跳,主掌亭内卫生和接待的亭父,夹着一根扫帚从穿廊尽头跑了出来,正好迎面撞上负责缉捕盗贼的求盗。”

    求盗:“稍安勿躁,这是往哪里去?”

    亭父:“亭长让扫洒庭院,清理客舍接待呀!”

    “贵客将至,还不快提着扫帚跟我出去迎驾!”话语未落,那求盗就已经抱着红漆革鼓、抓着越嶲铜钹,跑出去了。

    “‘前任’也顾不上这些,继续沿着廊下往内院急步促去。一路听到厨材和庖丁等人,边奔走忙碌,边相互抱怨着,‘这位资中贵客的家属仆从如许,不知是什么来头。连佐吏们都把铺位给让了出来,看来吾等今夜只能搬到马棚里去挤一挤了。’”

    ……

    “稍后,方才还人声鼎沸、闹闹嚷嚷的外院渐渐安静了下来。虽然中间隔着一座正堂和一个宽敞的大院,却连咳嗽声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前任’在内院还没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院墙外突然就响起了震天价响的锣鼓声,昭示着有大人物要来了。”

    “正好方便完,清晰的听到了一连串皮靴革履踏在青砖上的声响,由远及近的穿过檐廊而来。期间夹杂着恭维及巴结语气的只言片语。侧耳听时,不外乎是‘张县令’‘不远遐路’‘惠然肯来’之类的场面话。”

    “因外头人员嘈杂,不便就此出去,干脆隔着穿廊悄悄眺望。当先的一位是头顶玄色的儒巾,仪容威严的中年人。此人身着赭黄色的长袍,腰间垂露出半截黑绶。在传舍啬夫领着亭长、厩啬夫、传舍佐、邮佐等人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下,朝着尹勤左边的后院鱼贯而入。”

    “跟在那名中年官员身后亦步亦趋的婢女,还领着几名粉妆玉琢的少年男女。两名少女都是鹅蛋脸,淑雅矜持,顾盼神飞。其中一名头梳双髻的少年,身高不过六尺许,额头宽阔,举止有仪,身披素色花罗斗篷。”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只不过隔着远了,一时回想不起来。能携家属一同赴任,此公的官职必定不小。照理说打过照面的话,不至于会没有印象啊!”尹勤心下纳闷道。

    “随后见到亭父和求盗小心翼翼地跟在随从队列的末端,顺着檐廊一路作陪,面带谄媚地钻进内院来。由于‘前任’需要顾虑到豚豕冲撞磨蹭,以免一不小心跌跤滑倒,所以并不急于离去。稍事观望,待到人潮全都涌进后院,这才现身往外走去。”

    “等到从后院回来时,前院的沙土校场上,已经齐整地停放了七八辆卸下马匹的车辆。把先前宽敞的院子,给挤占的只剩数条狭窄的阡陌可以行人牵马。而这宽仅容人的小道上,还满是鸡蛋大小的马粪球。”

    “院中人头攒动,有提桶倒水的,有擦拭车厢的,忙的不亦乐乎。从前院北侧的马厩内,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响鼻声,以及厩徒们搬运刍草,准备精料喂马的喊话声。”

    “座上诸人,早就意兴阑珊。迎来尊客,驿站哪有余舍?无奈纷纷收拾行囊,‘前任’也只得让小三儿背上包袱,准备动身返家。”

    “临行时赠诗辞别:

    人生聚散似浮萍,把酒言欢叙友情。亭长食言逐醉客,心知无奈意难平。”

    “在离开河湄亭后,顾虑此去路上或恐有狼,众人干脆结伴同行。”

    ……

    尹勤边探头往芦苇丛中望去,边回忆着昨天的经历。刚回想起随众人一道离开河湄亭,就被芦苇堆后的谈话声给打断。

    竖起耳朵来,辨出是董书佐的声音,“别驾从事所言甚是,小的也不信此事会是牧马丘那一伙盗墓贼所为。”

    “如果是一小蟊贼,昨夜偶经此处。恰遇吾侄熟睡,窃走衣物尚可领会,”金顺以认可的语气接道,“牧马丘可是在上游,贼人若昨夜盗墓得手,顺流而下即可远走高飞,何须再画蛇添足上岸,窃走衣物徒增事端呢?”

    董书佐也道:“如果说是盗墓前所为,牧马丘的龙穴距此地还有十余里。尹兄弟当时又没和盗墓贼打照面,有什么必要上岸窃走衣物呢?”

    尹勤听了几句,感觉没什么新意,继而将注意力移到周边的地貌环境上。想找到熟悉的地形,定位自己昨夜的行动轨迹。

    远处的河堤上除了桥梁外,在桥头的左右两侧,还各筑有一道夯土垒成的土墙。往陆地的方向延伸出一二十丈长,显然是为了保护发大水时,官道的夯土路面不受水浸。

    虽说是河堤,其实都是天然形成的。以往的河面水位会比现在的高约七八尺,洪水时的水位可以涨到的位置就被水流冲刷成了河堤。而现在的悬崖崖壁上留下的水浸地貌,全都是原先的河水拍打岸边形成的。

    直到七月份修好了湔洛六分渠,在河段的上游筑了水坝,设了水闸,把天然的河水分流到数条人工开挖的水渠运河里,用来灌溉广汉郡的万顷良田之后,这个河段的水位才降了下来。

    现在发大水的时候已然不能像过去一般涨到河堤上面,但还是能淹没缓坡的底部,所以此处的砂子相对湿润,看起来颜色也比较深。

    湔洛六分渠中的一条是用来灌溉雒县都乡南部的稻田。其中又分出一道支渠经由此地,由西北向东南潺潺流过缓坡汇入主河道,将这块五六里长的沙土缓坡分隔为一大一小的两个直角梯形。

    尹勤方才领着众人在河滩上逮住芦苇堆就一通乱找的时候,在支渠上看到过一座坍塌的板桥。尹勤当时曾经望着断桥不无担忧地想过,“自己昨夜酒酣之后会不会醉令智昏?”

    “但是河滩就这么点地方,即使爬上河堤小路,再绕过这道支渠也多不了几步路,犯不着为了此等小事特意脱了个赤条精光的涉水吧!”

    “难道是为了要耍酷?”尹勤在心底埋怨,“那也太不把小命当一回事了吧?谁都知道极限运动只有中午才玩得转!”

    不过猜想归猜想,尹勤既不认识“前任”,也不知道“前任”的性格,所以只得作罢。没想到恰好在观察地貌的时候在河滩上寻到了一处板桥,这才稍微心安:“水越窄,桥越多。看来昨晚全裸之厄应该和这条支渠无关。”

    从黄壤悬崖到河堤之间,就是一片不足半里宽的,从沙地过渡到泥土地的缓坡。缓坡上东一丛、西一撮的长着繁茂的酸枣树和一丈多高的芦苇丛,这使得视野会受到一定的阻挠。

    哪怕相距并不甚远,都有可能受到枝叶的遮挡,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现在的尹勤就处于这种状况,想要专心致志的搜寻尸体,金三伯和董书佐两人的闲言碎语,却不断地透过灌木枝叶灌进耳朵扰乱心神。

    金顺:“‘勤’,怎么看起来愤愤不平的,有什么委屈事,说出来听听!”

    董勤:“太守府前有一名女子为死去的夫君伸冤这件事,别驾从事听说过吗?”

    金顺:“唉!这不就是东王家的家奴把人家的良人给打死了的那件事吗?”

    董勤:“正是此事!小的在郡府塾内等候时听人谈及,别驾从事可知整件事情的原委?”

    金顺:“整件事情谈不上,不过是对此女到了雒城之后的事迹略有耳闻罢了。”

    董书佐用肯定的口吻试探道:“别驾从事既能如此说,当是知悉详细缘由了!”

    见金顺默认不答,随即又以惋惜的语气,诉道:“昨日不巧刚听得,‘气节和性子都堪比缇萦再世,委实令人可敬可叹!’那人就被召走了……”

    “诚如斯言!”金顺夸道,“此女告官有三劲,虽男子不及也。”

    “愿闻其状!”董书佐态度诚恳地请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