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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一道寒光

    “‘奇怪?’尹勤‘前任’寻思,‘不过是一辆普通的单马马车,本就是乡野间常见之物。’”

    “结伴同行的少年和小三儿是更役时相识的,叫昭明。”眼见自己的‘前任’谨言慎行,发问道:‘尹君不觉得这车上载的货物有异?’”

    “被这么一提醒,‘前任’似乎想起车斗上的情形,答道:‘车厢虽然用白色布块覆盖,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布庄东主担心日光雨水损害丝绸布匹,往往也以粗麻布覆盖货物。’”

    “‘车轮撵过湿软泥泞时的车辙非常的浅,车子经过时还有肉类腐烂发臭的气味,但是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昭明摇着手表示事情可不仅于此,还看向自己故作神秘地说道,‘这辆车子的整体气氛也很古怪!’”

    “‘气氛?’尹勤反应过来,不禁脱口而出,‘是说没有同车搭载的随从伴侣?’”

    “‘是呀!而且车夫的眼神空洞神情漠然,对我等经过其侧无动于衷,’昭明正色道,‘我特意扭头看时,那车夫在马车沿路经过朝着同方向步行而去的乡人身侧时既不吆喝也不搭话。’”

    “这点确实透着一丝诡异,”尹勤知道,“在乡下牛车马车最是讨得村民欢心。出行的沿途总会捎上要搭顺风车进城贩浆、卖菜的商贾、农夫,或者购得针头线脑、柴刀农具后返乡的农妇、樵夫。只要不是官府公车不允私用时,车夫就绝不会任凭车斗闲置,运力白白消耗。车厢里往往不是载满了货,就是挤满了人。”

    “沿路拉上一个同行的乘客,空手的能收一钱,带包袱的依行李的多寡能收好几钱。即使有时短途的客人因‘行不及一乡’而不便收钱,唤上车来也能博得些许好感与人情。何乐而不为?”

    尹勤继续翻找着记忆回想着,“而且从一个乡到另一个乡,往往都是五里八里的土路,路上总要耗费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车上多个聊天陪伴的人也总好过和牛马唠嗑吧!”

    “昭明又道,‘这条官道我一个月也能走上两三个来回。平日里这种马车上总是载满了赶集后回乡的人,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人声嬉戏。今日这车却是一反常态,我不经意间留意到车夫脸上不时闪过厌恶之情,是以车子经过时多留了点心。经过时从车尾后面望去车上用白色熟麻布覆盖的或是一具尸首!’”

    “自己的‘前任’当时是觉得乡人最注重宗族感情,既然都已经雇了马车搭载尸首,怎么会没有家人相随?即使亲友不同车搭乘,前后也不见披麻戴孝敲敲打打的家属族人啊!总不能是死者自己雇了一辆车来运送自己的尸骨吧!”

    “两人边走边聊,落在一行人的后头,”尹勤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前任’虽然与昭明对可疑马车,各自说出了一番见解却也没太上心。倒是结伴而行的其他几个同伴听去后,也勾起了好奇心进来深入探讨,甚至因此放慢了脚步。”

    “大伙儿就此热火朝天地议论着那辆马车的怪异之处。直到一阵虽然密集却显轻柔的‘嘚嘚哒哒、嘚嘚哒哒’的马蹄声逐渐响起后,众人才留意到有一群人骑马追来。还以为是来找己方诸人的,为了防止被奔跑的马匹给带倒,纷纷止住争执驻足路旁观望避让。”

    “这一队骑士人数约七八人,比先前在亭阙下不期而遇时少了一半,又不见先前那个老者的身影,‘这拨人或许是送行归来!’尹勤的‘前任’想到。”

    “骑手们并没有策马疾驰呼啸而过,反倒是提着缰绳小步溜达过去。自己也得以看清为首的人,鸱目虎吻、鸢肩獐头,正是未时五刻从河湄亭出来时撞见的那个中年人。”

    “此人在经过‘前任’面前时,正好侧过头和并行的骑手说着话[W用1]。那神情虽然在笑但诚意全无;其语气貌似平和却阴阳怪气!”即使现在回忆起来也如坠冰窟毛骨悚然,“那人不知是谁?不似好人!”

    “这几个骑士来的快,去的也快。先是身影像风筝卷上云层似的从大到小,没入不见;接着是蹄声如石珠倒入木盘般的由近及远,渐不可闻。”

    “再往前走没几步是一个十字岔口通往各乡。小三儿好像有点心神不宁,众人也无意继续争论下去就挥手道别离去。”

    尹勤现在想起来,愈发觉得那辆马车上存在诸多不同寻常之处,“这事和自己从河滩上听来的,柯氏的丈夫之死有关也说不准。”

    “不知这柯氏告官的进展如何?”尹勤的心头充满疑窦,“为何急着把丈夫的尸体运下乡去?”

    “还是先回城去,把自己的事情解决了,到时候再找姊夫一问便知。”尹勤心道。

    反正有张封在前头牵着马,不必担心马蹄陷进水坑里。尹勤就这么晃晃悠悠的骑行在乡道上回想着心事。正好回想到“昨日在官道所遇马车或许和搬运尸体有关”的一幕时,心念一动。

    “再联想到今天清晨在芦苇丛间看到一具女尸之事,”尹勤心想,“这二者之间莫不是‘既视感’导致的一场误会?”

    “这‘既视感’一词,是‘似曾相识’的学名,指的是大脑在存储记忆的过程,错误地标注了事件的真实发生时间而产生的。”

    “比如某一日自己参加了一场婚礼,在婚礼的迎亲仪式上走丢了一名女孩子。”

    “如果在这种场合出现‘似曾相识’的情况。往往是大脑在存储记忆的过程中,把在‘当天’才发生的突发事件中的,‘当天’这个时间标签错误的贴成了‘去年’!然后再将之作为‘去年’就已经发生过的重大事件,给保存到记忆库中去。”

    “那么这个人在提取这场婚礼的相关记忆时,因为关于‘走丢了一名女孩子’这件事的时间标签都被标注为‘去年’。这个人回想起来自然也会觉得这就是‘去年’发生过的事情,然而这件事在当天‘也’发生了,于是就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在去年就预见过了在这场婚礼的迎亲仪式上,会有一名女孩子走丢!”

    “大脑处理的事务越多,记忆的过程越是难免出差错。自己也是有可能碰到这种情形的。毕竟发生在今天清晨的这起遭逢女尸的突发事件,就是在自己的脑电波穿越‘爱因斯坦-罗森桥’,跃迁到本时空后的一刻之内就发生的。”

    “兴许在那个时刻,自己的脑电波还没有完全接管‘前任’的躯壳,记忆库也还没交接完毕。既有可能无中生有的增加莫须有的回忆,也有可能将某些真实发生过的记忆给遗失。毕竟没人能知道失去‘脑电波’控制的潜意识在这种情形下会做出什么。”

    ……

    尹勤将发散了的思绪拉回,继续回想:“自从那辆气氛迥异的马车经过之后,因为昭明和‘前任’二人的探讨吸引了旅途无聊的同伴的注意力,这件事就从二人私底下的分析,渐渐演变为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辩论,随后发展成了大讨论。最后又进一步的引起争执,甚至为此打赌回乡安顿好之后要去找寻车夫核实。”

    “这事当然没有结论,因为需要验传才能离乡去往他县,”想到此处,尹勤会心一笑,“验传就是这个时代的通关凭证。‘验’相当于身份证,记录名县爵里,也就是名字、性别、相貌特征、原籍住址;‘传’相当于签证,记录为何事通关,需要常住地的亭长来开证明,以何目的、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几时回来。”

    “如果到时候开‘传’的人违法了,亭长也得受责。所以亭长在源头上会很认真细致地进行把控,能不给开就不给开。反正这个年代也不鼓励农夫、士伍擅自离开乡土出去创业或者自谋职业。”尹勤回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

    “对了!”尹勤继而想起,“昨日和同行诸人道别后听见官道外面传来几声‘咚咚’响时,小三儿面露惧色。‘前任’独自走下路基查看时撞见一名车夫正在小道上掉转安车的车辕。

    未及探看究竟,就有一个方脸浓须[W用2]的汉子从灌木后现身,还跟着几个面色不善的豪奴,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果断地知难而退掉头离去时,才听清楚那沉闷的‘哞——’声是从车厢里传出的,”尹勤起疑道,“现在回想这一幕情景好像在哪见过。”

    “半是酒气上涌,半是受到惊吓,小三儿内急憋不住。一句话都没交代完就丢下包袱,跳下大道径直往河巷边窜去。”

    “自己等了两刻,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就地拾起小三儿遗留的包袱信步寻去。数十步后仍不见踪影。发觉地上印有新鲜脚印,干脆顺着地下的泥印,一路拨开芦苇往前搜索,生怕小三儿一时不慎跌入河水中。”

    “就在自己拨开一束芦苇丛时,忽然从中闪出一道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