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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高考是一道分水岭,从它结束的那一刻,学生的未来就被绘上了不同的色彩。当他们迈进一扇扇的大学校门,人生也从此被改写。命运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把一个个孩子圈在某个固定的界限里,再经过几年的磨炼与熏陶,学生将步入不同的境界,这些境界或高或低、或白或黑、或美或丑......

    孩子们经过十二年的寒窗苦读,终于救赎了自我。而学校的老师们还要一轮又一轮的循环往复。清远一中今年的高考成绩可以用糟糕至极来形容,往年每届学生大概有十人左右能上清北线,然而今年的上线数为零,600分以上的仅有三人,最高617分,这是该校自文理分科后成绩最差的一年。

    马校长在得知这个结果后,差点当场晕倒,而石宝生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仿佛被一记晴天霹雳重重地打在他的大秃脑袋上,当时就倒地不起了。主管清远县教育教学的熊副县长震怒了,一是因为今年一中高考成绩不如人意,二是由于自己的儿子熊然进过三年寒窗,居然只考了265分,连一个大专都没考上。

    在县委常委扩大会议上,书记和县长点名批评了熊副县长。经过研究讨论,会议决定成立专项工作组,对清远一中的领导班子进行调整,以提高学校的教育教学质量。专项组经过一个暑假的周密调查与研究后,形成了一套系统的整改方案。该方案又经县委常委会讨论通过,最终在开学初公布在县委县政府与教育系统的全体会议上。

    在本次调整中,县组织部免去了马占奎同志清远一中校长的职务,调至县进修学校任书记;免去了尚剑锋同志清远一中副校长职务,调至县高官会任副主任;免去了刘大华同志县教育局教育科科长的职务,调至清远一中任副校长,并主持工作;任命崔洪斌同志为清远一中副校长,主管教学工作;任命赵洪生同志为清远一中副校长,主管学生德育工作。同时,县教育局将清远三中的部分优秀教师调至清远一中,以充实一中的师资力量,并将石宝生等几人调至清远三中。

    马校长还有几个月就该退休了,带着最后这届高考耻辱的光环平调进修学校当书记,相当于退居二线了,他虽心有不甘,但已无力回天。石宝生也为自己的错误指挥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那个当了一中副校长后又平步青云继任校长的梦终于破灭了,就像煮了半熟的鸭子,原本可以轻易到手的副校长职位就这么飞走了,而且落到了崔洪斌家的锅里。

    在这次调整中也有些地方让人费解:首先是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尚剑锋副校长摇身一纵、旱地拔葱、直升两格,从副处级调整为副县级,这是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地方;其次是刘大华从教育科调到一中主持工作也让人摸不着头脑,人们虽然知道刘大华是个能人,有经济头脑,但一中这个地方讲究要有学历、有资历,就这么一个民办转正的教师、从督导科晃荡一年,之后又在教育科干了一年的民营企业家,居然当上了一中的负责人,这不仅让众人费解,更让一中的老师不服,老师们普遍认为这个新上任的刘校长根本没有能力治理好一中。

    说起刘大拿,这几年他一直没闲着。自从调到教育局当上督导科的科长,他每天上午下乡检查,督导教育教学工作,下午回到大蒲洼乡中管理自己的地毯厂,晚上还要加班撰写调查报告。就这样在忙乱中度过了一年,教育局的曹局长到站退休,白志德继任了教育局局长,刘大拿便被白局长提拔为主管全区教育教学工作的教育科科长,刘大拿深知教育科这个担子的分量,于是他把地毯厂的事务、以及刚刚开张的冰棍厂全权交给郭成打理,自己则潜心研究如何搞好清远县的教育教学工作。

    当教育科长的这一年,刘大拿在之前的调研基础上,提出了在九年制义务教育阶段抓好双基教学的新理念。所谓双基教学是一种以基础知识与基础技能为核心的教学理论,其核心理念是注重基础知识与技能的传授。围绕这一理念,刘大拿亲自撰写了题为《务实求进抓双基开拓进取强素质》两万多字数的指导论文,文中指明了抓好双基教学的必要性与实际意义,以及如何在中小学搞好双基教学、增强学生素质的具体方案。刘大拿经过请示汇报,将文章第一作者署名为白志德,然后刊发在《清城教育》杂志上,让全县初中、小学的任课教师和校领导集中学习,并因地制宜、依托该论文研讨形成针对自己学校双基教学改革的具体实施方案。

    在这一年里,刘大拿除了做好教育科的日常工作外,他成立了一个专项小组,负责下乡检查“双基理念”的落实情况。确如刘大拿预想的那样,双基教学理念在各个初中、小学落地、开花,课堂的教育教学质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提升。

    犹如平地起惊雷,刘大拿这一炮又打响了,他的文章和这一年的举动让教育口的同仁们都高看一眼,大家从此知道这个刘大拿不仅有精明的商业头脑,而且有超人的教育教学理念和勤恳务实的优良作风。这一炮让刘大拿在教育系统站位了脚跟,也让刚刚上任的白局长威风八面。

    暑假里,县委专项组来教育局调研,提出了清远一中班子调整的意向。白局长向专项组推荐了自己的老同学,于是经过专项组一系列的考察,刘大拿同志又被提了一格,开学前便走马上任、在全体教师的质疑中成为清远一中的掌舵人。

    自从跻身于教育系统,刘大拿深感清城这些高级知识分子与自己之前接触过的乡村教师或平民百姓有很大不同。他们的知识水平、文化素养、举止谈吐自然是乡村教师无法比拟的,但他们的身上却缺少了平民百姓那种朴实无华的性格。

    刘大拿平时总爱观察并思考这些现象,他习惯对比乡村教师和城区的教师的不同。例如乡村教师对待每一个学生都十分严格认真,就像小学和乡中那些老师,如果学生学不会,老师会把学生留在学校,义务给他们补课,直到学会了才放回家;如果学生犯了稍微严重错误,老师真的会打骂学生,然后通过家访和家长耐心交流,直到学生改正错误为止。面对犯错的孩子与老师的责备,家长绝不会偏袒自己的孩子,孩子如果犯错,通常在学校被责打一顿,回到家还会被父母狠狠的修理一回,因此学生能很快改正错误。

    对于城区的教师,刘大拿在调研中很少看到以上类似的现象,城区教师好像习惯了朝八晚六的职业生活,任课老师只是教课、判作业,如果学生犯了错,就把问题反馈给班主任,班主任视问题严重程度而决定是否请家长,往往一顿不疼不痒的说教后就没事了;学生如果有学不会的知识,老师绝不会牺牲自己的课余时间给他们义务补课,因此学生的分流现象十分严重。家庭条件好的学生家长,如果看到自己的孩子成绩落后了,往往会通过一些途径找到任课老师,让老师在课上照顾一下,或是利用休息时间给孩子补补课,而这种照顾或补课也不是无偿的,家长一般会给老师们买些礼物、送卡或者现金。

    刘大拿看不惯这些现象,但他又时刻在反思自己,是自己的想法或做法正确,还是时代发展了、自己落伍了?为什么越是这些高级地方的人越把金钱看得那么重呢?刘大拿在新年去花城看望卞经理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想法和把兄弟说了。卞经理看着他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说老弟呀!你让我怎么说你呀!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咱们以前那种方式已行不通滴啦!”

    “老哥,您说咱们讲义气、凭本事做事、吃饭有什么行不通呢?”

    “哈哈哈......我说老弟呀!现在社会上不要讲什么义气,现在呢,一切讲的都是交易,你听说过那句话没?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现在的人呐,有利相交、无利则散啦!我们这里一直这样,你们北方迟早会这样的啦......”

    在回家的火车上,刘大拿反复思考着卞经理的话,难道在经济大潮下的冲击下,人们的思想意识真的会堕落吗?这股风从南方吹到了北方,先从城市落地、开花,然后会逐渐蔓延到农村吗?每每想到这个结果,他都不禁冒出一丝冷汗。

    回到家里,他躺在床上思考着:社会的经济发展了、人们的日子好过了,按常理说人们应该变得越来越善良才对,先富起来的应该帮助身边的穷人,让他人也能过上好日子呀?为什么经济发展了,人们却变得唯利是图了,人情越来越淡了、金钱的意味反而越来越浓了?难道社会真的会变成像卞经理说的那样吗?

    虽然他不太坚信卞经理所说的话,但他说的很多话都一次次的应验了。卞经理教他如何送礼,他学会了。当别人不会送礼的时候,他用土特产敲开了很多人家的大门;当别人开始送土特产的时候,他开始送卡送钱;当别人送卡送钱的时候,他送别人一些奢侈品,例如他从南方买回来的世界名表和箱包,已经分别送了白局长和他的夫人每人一件。有钱能使鬼推磨,单凭善良、义气、诚信是行不通的,要想把事做成,没有利益推动是万万不行的,他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但他又不愿接受这个社会现实。在这种反复的纠结与抗争中,他渐渐地妥协了。

    这几年,大蒲洼乡中考出来的孩子,有的上了一中、或是考上大学,他已不再热衷给他们发奖励了。当韩清洋等几个孩子考上大学,郭成向他请示时,他思来想去,一方面由于清洋和清泽俩孩子的亲戚关系、加之郭凡和郭成的特殊关系,还有就是自己的女儿金香拆散了长贵和清芬让他感到愧对妹妹和妹夫一家子,于是他最后一次慷慨解囊,奖励了几个孩子,从此以后,他再没对金榜题名的学子予以物质上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