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清城遗梦 »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高考后的四个伙伴,骑车漫步在回家的路上,讲述着自己考试的经历。

    “清洋,你知道吗?罗慧敏和我说他前面坐着的那个人是一班的复读生,考试时总回头看她的卷子,监考老师也不管,可别的同学一歪头,老师就吓唬。”

    韩清洋很疑惑,想了想自己考试的情景,然后说:“坐在我前面的也是一班的一个复读生,他在考前拜托我给他抄,我没理他,但这个家伙太讨厌了,每场考试都回头,从第二场考化学就开始抻我卷子,气得我告诉了老师,监考老师只是象征性的说了说,害得我几场都没考好,你说这多气人!”

    “我感觉他们在排考场时就安排好了,”清泽在一旁说,“你和罗慧敏学习都那么优秀,我认为这两个复读生是特别安排在你们前面的!”

    “你们说的是不是我们班的张红盛和李步峰?”

    郭凡马上说:“对,慧敏说她前面那个就叫张红盛!”

    “那就没错了,我前面那个是李步峰。明菲,这俩人什么背景?”

    “哎呀,这俩人可不了得,据说他俩人家里一个有钱、一个有势,李步峰爸爸好像是咱们市的一个大官。崔主任可照顾这俩人了,给他们排座时,别的复读生都坐后面,这两人不但坐前排,还都和班里学习最好的同座,那时候同学们就说这俩人不简单。”

    “那他俩学习成绩怎么样?”郭凡问。

    “嗨!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还是全年级倒着数的!”

    “我感觉这俩人不但买通了排座位的,连监考老师都收买了!”清泽气愤地说,“你们说这叫什么事?”

    四个伙伴一阵无语......

    骑车上了大东路,离家越来越近了,几人远远地看到了村西的小桥边、那棵大槐树依然矗立在那里,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满树的绿叶迎风摆动、郁郁苍苍。桥下有个人骑在自行车上,车后面挂着一个瓦工兜子,他右脚踏在桥墩上,嘴里叼着一根旱烟正在抽着。

    “四哥!您在这干嘛呢?”清泽眼尖,发现这是韩台的运才四哥。

    “哦,你们回来了!你爸他们在前面呢!”韩运才叼着烟,和清泽说着话,但一直没有回过头来,人显得很怪。

    “那我们先走了!”

    “好!我抽完这根烟!”

    骑过小桥,清洋回头看了看,发现韩运才脸黑黑的,还现出一种诡异的微笑。明菲也看到了,她问清洋:“你四哥今天怎么怪怪的?我刚才看他朝咱们笑了。”

    “我也看到了,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了?”

    “你们俩又嘀咕什么呢?净说悄悄话!”

    “我们就说悄悄话,就是不告诉你!”

    几人说着、笑着回到了家。大人看到孩子完成了高考、回到了家,都特别高兴,询问着考得怎么样、能得多少分。

    春生前脚到家,刚刚摘下瓦工兜子,就看到俩儿子从外面推车进来了,“考完啦?你们哥俩考得行吗?”

    “没问题,肯定过六百了!”清泽抢着说。

    “我可能不如清泽,不过考师大应该够了!”

    春生看了看两个孩子,“行,够用就行!赶紧洗洗吃饭!”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春生家的大铁门不知被谁拍得咣咣响,还一个劲反复地叫嚷着:“老伯,赶紧起!老四让车撞死了!”。

    住在东院新房的清洋和清泽也被惊醒了,全家穿好衣服,打开了大门,德福站在外面,焦急的说:“老伯,老四昨天被车撞了,还给扔沟里了,人都泡一宿了。”

    “现在人放哪了?”

    “我们给抬搁村口了。”

    “行,你去张台叫你四伯,然后和你四伯去请你瑞林大爷,咱们先把灵棚搭起来再说!”

    韩德福去了张台,春生去叫几个侄伙计过来帮忙,给韩运才操办后事了。

    韩运才,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他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多年前已远嫁他乡。运才在家族排行老四,今年刚刚42岁,他大伯家有三个亲叔伯哥哥,但两家多年前因分家问题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运才年轻时娶过一个外地婆娘,可是这个婆娘总怀不上孩子,而且母亲说这个婆娘太懒。后来运才带着媳妇去张英大舅家看了两次中医,大夫说妇女身子太弱,又因为流产,加之长期干体力劳动,有严重贫血的迹象,建议回家多吃点补血的营养品。在那个贫穷的年月哪有什么营养品,于是运华媳妇的身体越来越差,最终不能下床了。

    清洋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在一个冬天的上午,妈妈带着他和清泽去运才家看望生病的四嫂子。他只记得在一间冰冷的屋子里,一个女人蓬头垢面、脸色蜡黄、窝在炕上。她身上盖着一床破被子,就像蜷缩在一堆棉花里,当韩老婶拉她手的时候,这个女人从棉花堆里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指甲已经黢黑了。转年春天,这个四嫂子就走了,从那以后,运才就和自己的母亲相依为命,十多年一直打着光棍。

    清洋记得昨天傍晚回家的时候,天快黑了,这个四哥在村西石桥那里抽着烟,整个人显得怪怪的,更怪的就是今天便听到了他的噩耗,总之一切的一切都透露着不可名状的诡异。

    这次运才出事,大家推测是在昨天傍晚,他被公路上经过的大车撞了,司机应该是发现四下无人,便把他连人带车扔到了路边的河沟里。老母亲昨晚等不来儿子归家,便去询问德福,谁知韩德福下工就去红林家玩牌了。运才经常和德福一起玩牌,老太太便猜测儿子去赌钱了。但早晨还不见儿子回家,她便又去了德福家,德福前半夜就回来了,而且说一直没看到运才。老太太吓坏了,就让德福带人沿着公路往西找,最终在石桥边的水沟里找到了儿子的尸体。

    按照大蒲洼这里的丧葬习俗,人在村外去世后,遗体是不能进村的,于是春生领着几个侄伙计为运才在韩台村西头搭起了一个灵棚。

    下午,春生和瑞年请来了账房先生韩四奶。说起这个韩四奶,确有一段耐人寻味的历史。据村民传说韩四奶是个国民党大官的千金小姐,在战乱年代嫁给了一个国民党的军官。到了抗战后期,她的丈夫不幸牺牲了,后来在解放战争时,韩四奶和家里的司机逃回了这个司机的老家,也就是今天的韩台。韩四奶在名义上嫁给了这个司机,也就是现在的韩四爷,但两人没生过一儿半女,后来韩四爷从亲戚家过继来一个儿子,取名韩继业。

    韩四奶身材高挑、年轻时是个大美人,不仅有文化修养、而且端庄举止优雅,即便现在老了,她依旧有着农村女性所不具备的那种气质。她从不去田里干活,因此在生产队时期挣不来工分,他想去村里的小学当教师,但大队书记不同意。后来她干脆呆在家里,闲来无事就写写画画,裁剪绣花,日子虽然过得很苦,但她活得始终像个大家闺秀。

    韩四奶最拿手的本领就是她能双手同时写出不同的毛笔字,而且笔走龙蛇,气吞万象。她这个本事,别说是十里八乡,就是在整个清城都找不出第二个。后来在四高台,谁家要有个红白喜事,都喜欢找她来当账房先生,这次赶上运才横死,韩四奶又被请来了。

    夏日里,依旧是一身黑色旗袍,一双黑色绣花的布面玛丽珍鞋,,右襟下一块雪白的丝绸手帕,梳着光可鉴人的花白发纂儿,韩四奶在几人引领下,来到了灵棚。瑞年马上给韩四奶点上了一颗红牡丹,并将两盒烟放在账桌上,德福给四奶奶搬来了一个软面的折叠椅、斟上了茶水。

    “唉!这个小四啊!又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喽!”韩四奶一边说着,一边坐在椅子上拿过了账本,她用毛笔蘸了蘸墨汁,先用左手在封面上写了一行小楷“韩府先考运才先人之”,接着又用右手写了“奠仪簿”三个隶书大字。

    众人在一旁拍起了巴掌,喊起了“好!”

    “别瞎起哄了,你们这群崽子,还是小时候那副德行,赶紧把地面撒上清水,一会该有上账的了!”

    灵棚搭在了村口,席棚搭在了灵棚的旁边,这三天大事来了不少乡亲,大家有上10元钱的、有挂两、三米布的、还有端来一大盆白面的,韩四奶把账目记得非常清晰,一张张写有蝇头小楷的白纸条别在了一块块布上,或是插在一盆盆面里。

    运才的辈分小,撕孝的忙活人就两个,傻嘚的媳妇抢了一身孝袍子,美滋滋地穿在身上。傻嘚并不傻,只是有点缺心眼,但傻嘚娶得这个媳妇是真傻,穿孝袍子也不好好穿,因为没有包头,她便把白袍子蒙在头上,让人感觉相当的滑稽。

    晚上,傻嘚媳妇第一个做完席,便披着孝袍来到了大东路上。路上车很少,她便头顶孝袍立在马路中间,一个骑摩托车的男青年下班经过四高台,看到了村里正在办白事,他感觉很晦气,便加快了车速,当车灯照到立在马路中间的傻嘚媳妇时,男青年吓坏了。因为傻嘚媳妇把孝袍盖在头上,远远看去像极了一个无头的惨白怪物。男青年吓得骑着摩托冲进了路旁的庄稼地,连摔带吓晕了过去。第二天,当家人找到这个男青年的时候,由于过度受惊,他已变得精神失常、疯疯癫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