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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祝名

    沈忆在民俗方面的见识不如席卷,但相关的知识是有的,那瓷瓶中的液体大概率是什么高浓度的怨念产物,由此浸泡婴儿后,会在短时间内形成类似“膜”的东西隔绝怨念。

    小时候来沈家,她那个“弟弟”出生的时候,家里也有用过类似的,提纯后的物质纯净,婴儿又心无杂念,除了贵以外没有别的缺点。

    但其他碰触的人就不一定了,苦阿公接触到那怨念深沉的液体,侵蚀率上升是肯定的,不过因为怨念十分单一纯净,不会产生新的扭曲,只会加深过往的症状。

    付出这样的代价,至少,这个仿佛被诅咒的孩子,能够畅快地发出声音了。

    沈忆看向竹阿婆怀中的婴儿,和那条特异的尾巴一样,这孩子居然没有哭,而是在笑着。

    “咯咯咯……”

    笑吧笑吧,尽情欢笑吧,这声音代表你来过世间了。

    接下来也不能大意。

    婴儿出生后,能出声就意味着身体机能完整,而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就要看下一步,祝名。

    祝,既有把什么作为祝词的意思,又有祈福的含义,解释下来的话,是“将受到祝福的名字告知于天地”的意思。

    需要祝福,是因为诅咒存在,世间最大的诅咒便是怨念,没有姓名的人就如野兽,在哪里都如荒野般无遮无蔽。

    但怨念从来是守恒的,赋予姓名,便意味着祝名者将承担名姓的部分灾祸,所以通常来说,非亲非故之下,得花费大代价才能请人为新生儿祝名。

    刚刚那几个出去的中年人,都是约正的好友,过命的交情,这才为新生儿写了名字,以表心意,但他们都是普通人,只不过强壮些,真的就只是心意。

    还是先前那盆水,慈眉善目的老人自台上走下,端下来一碗水。

    这是从苦江带回的水,大江大河与地脉相连,可以视作存世怨念的缩影,很多秘仪便是籍由江河释放,比如这测定名字的仪式。

    将写有姓名的纸条或竹片布帛等物放上,如果能够漂在水上,就意味着名字足够支撑这个孩子的人生——至少目前可以,沉下去的话……就找其他人来取名吧。

    在小地方,往往全村才能凑得一两个人的名字,其余全是没有名姓的野孩子,每年都有无数婴儿被放到城门附近,常有怀抱幼儿的男女拦下骑马乘车的大人物,磕破头只为求一个名字。

    苦竹城外十里,叫做妇啼坡,坡前三里叫无归岭,而护城河下游,别名唤作婴流河……

    像沈忆这样一个名字用了十年的,不多见。

    思索着,里屋走出一个妇人来,中等身材,没什么说道,手里揉搓着什么东西,见到竹阿婆还抱着婴儿时,脸上闪过明显的错愕。

    苦阿公瞥了她一眼:“拿过来。”

    妇人张口,有些顾忌约正,没说出什么特别的话,“这是约嫂为孩子取的名,我倒是忘了,现在写现在写。”

    “不必。”

    枯槁老妇从她手中接过那团揉皱要丢的纸张,展开,上面是板板正正的一个字,不能说好看,但绝对不丑。

    妇人悻悻笑了笑,退到一边。

    苦阿公接过字条,扫了一眼,城外认字的人真不多,能写出来的就更少了,这个字不知在地上练习过多少遍,才能写得板正,边角的地方还有些颤巍巍的痕迹,显然是十分紧张。

    这张纸摸着有些沉,有些旧,想必是写出来有一段时间,一直放在手边。

    【华】

    草木之花谓之华,引申有炫丽、荣光的意思,而约嫂不知道那么多,只盼着女儿能像花那样好看,像花那样生长。

    “好名字。”

    苦阿公眉眼舒张,点点头,将纸条放到一边,先将其他人的祝名拿来,这是客套的意思。

    通常来说,只要是个正常人写得名字都能沉入水中,但不会很深,主人家这时候就要说些好听的,仁心宽厚、未来有为什么的。

    因为血脉相连,父母给予的名字基本是第一优先级。

    纸条悠悠飘落水上,盆里的水泛起些微涟漪,接着——一动不动。

    像是嘲笑一样,盆边发出轻微的水声。

    苦阿公面色平静,接着放下两张。

    写有“竹”、“溪”、“叶”的三张纸条落下,全部飘在了水上。

    约正的脸色变了。

    孩子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嘴里“咿咿呀呀”不安稳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珠瞪着水盆的位置。

    “急甚。”

    阿公伸出手来,约正愣了一瞬,接着急忙扯开衣服从怀里摸出巴掌大的纸,被汗水浸得有些泛黄了,颇有些不好意思:

    “从城外秀才那里求的字,说是寓意好,叫做……”

    苦阿公接过来,展开,嗯了一声,告诉他:“读作淑,清净善心的意思,是好字。”

    约正只是寻个好名字,那秀才依旧谨慎的口述下让约正自己写,不沾半点渊源,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也亏苦阿公认得出。

    一个“淑”,一个“华”。

    苦阿公捞出先前的字条,没有扔,放到一边,这是祝名者饱含心意的,比字画古玩珍贵无数倍,不说裱起来,至少要收藏妥帖。

    苦阿公小心把纸条放到一边,说道:“董大、陈大、李二,那几个都是好孩子啊。”

    约正点头,紧张的神情稍微松懈一些,“都是我的兄弟!”

    阿公没再言语,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双手把纸条放下。

    纸条接触水面的一瞬间,便打了个旋,开始下沉,约正和苦阿公都是面色一喜。

    “啪!”

    一片水花荡起,两张纸在小小的水盆中一个倾覆,顿时又泛上水面,晃晃荡荡,入水尚不及一片指甲薄厚。

    若是城里人家,随便拉个路人写字都比这要深。

    约正顿时脸色惨白。

    苦阿公眯着的眼睛睁大,昏黄的眼珠流露出冰冷的神光,满是褶皱的老脸扭曲起来,重重捶着桌子。

    “咚!”

    “一个娃娃,一个娃娃!有名有姓的活都不行吗!这是什么咽了屎蒙了心的世道!”

    老妇走过来扶着阿公,手里捏着一个纸团,没有看约正,投了进去。

    阿公叹了口气,“小翠啊……”

    妇人冷嗤一声:“我愿意。”

    纸团在水中被莫名的力量展开,上是一个“石”字,可以说非常敷衍了,但“石”是城外用的最多的名字之一,她是期以生众愿力,多少化解几分怨念。

    纸团入水一寸,再不得进。

    阿公挣开翠婆的扶持,走到桌边,那里有备笔墨,是城里的仪式,来客都会写个名,和随礼一样的意思,在城外不过是做个样子,大家都是早早写好。

    “阿公!阿公!”

    约正拦着苦阿公,“您不能写了!”

    “约博文的曾孙女,我写个名字还不行?”

    “您的身子不行啊!要写就是我写!”

    这边的争吵惊扰到了刚出生的孩子,她嘴里又咿呀咿呀叫了起来,一时间整个堂屋都是声响。

    约正看了一眼女儿,抢过毛笔高高举起,阿公身材佝偻够不到,吹胡子瞪眼:“小兔崽子给我!”

    约正不闻不问,挥拳砸向桌子边角,这是要划开手用血来写字,加深联系,相当于直白的告诉怨念——冲、老、子、来。

    “新儿落地不见红!约正!”

    “我管他!孩子连个名字都不能有,这什么狗屁世道!”

    约正急红了眼,手指就要按到边缝的毛刺上,被一只苍白的手抓住了。

    “呱。”

    女人叼着青蛙走来,嘴里一声低低的蛙鸣,满堂鸦雀无声。

    她长得比一般女子高得多,站起来和约正差不多持平,伸手就抢来毛笔,沾了沾墨水,在一旁的纸上落笔,歪歪扭扭一个“蛙”字。

    纸张落下,被迅速浸湿,中间写着字的部分下沉,整盆水开始激荡,在围观人们急切的眼神里,急速下坠,当即没过水到达一半的深度。

    坠!坠!坠!

    “呜——”

    水盆发出沸腾般的声响,又似婴儿的啼哭,那个蛙字在坠到盆底之前,莫名的力量在牵扯着它往上,周围空白的部分尽皆被扯碎吐到水面。

    年轻妇人看到这一幕脸色发白,嘴里嘟囔着“就不该来就不该生”一类的话。

    没有人关注她,全部的眼光都集中在那方寸的水盆之中,那个马上要接触到盆底的黑字。

    “呜哇!”

    婴儿猛然啼哭起来。

    刹那间,莫名的气息流转,众人心里没来由的慌了起来。

    “哗!”

    水花上涌,难以理解的力量将那个“蛙”字拆得七零八碎,横竖撇捺,一股脑翻上了水面。

    失败了。

    “咕。”

    叼着青蛙的女人转身走下去了。

    约正脸色惨白。

    他就是割开手腕流干血,能比这个字沉得更深吗?

    一时间,这个高大的男人只觉得天地空旷却无一处蔽身,看着啼哭的女儿,不觉辛酸泛上鼻腔,酸涩的泪水在眼眶内酝酿。

    这时却听得一个平静的声音说:“甜汤好了,大家都忙我就自己端来了。”

    一身长衫,周身沾着厨房烟火气的男人端着托盘走来,盘上是八碗汤。

    席卷琥珀色的眼瞳扫过啼哭的女婴,瞥见蜷曲的蛇尾也不曾有半点异色,看向呆立着的约正,放下木盘,“承约叔这么久的情,区区薄礼算不得什么,难表心意,我来为千金写个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