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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家换好衣服准备坐罐笼下井,看到身边的正队长,志文感觉刘铁柱真是人如其名,一米八的大个子,两个胳膊快赶上一般人的小腿粗,粗犷的脸庞棱角分明,眉心中间不管啥时候都是一个“川“字,虎背熊腰的样子,下井走在这种人旁边特别有安全感,个大,天塌了都有他顶着。

    走在漫长的巷道里,副队长一直在旁边为刘铁柱介绍最近的工作情况,看着两人的背影,说刘铁柱能吃人志文都信。因为上个班巷道支护不稳,而且上方容易掉落煤或矸石,虽然已经修复好了,但以防万一还是要加倍小心,十几里的路程比平时多走了十来分钟。

    到了工作面,上一班的副队长和班长见刘铁柱来了赶紧上前打招呼,就差递烟点火了。几人在等验收员交接的时候随便闲聊着,待上一班队伍离开后,志文他们班就正式接班开干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零点班采煤队没有一丝的懈怠,刘铁柱站在安全的支护下面,右手紧握着撬棍敲击着工作面的顶板和侧面帮,根据发出的不同声音来发现是否有浮石或者剥层。若是发出“当当当”的清脆响声,就说明围岩完整的,不会出现冒顶和片帮的危险。若是听到发出“空空空”的沉闷声音,就表明围岩已经离层和断裂了,很有可能发生冒顶和片帮。为了更加确定是否出现安全隐患,刘铁柱左手五指分开,掌心托空,向上紧贴顶板下面和两帮之上,另一只手用撬棍敲击顶板和两帮,手指若真的感到轻微震动了,那么这里绝对存在安全隐患了。刘铁柱安全排查后发现,工作面暂时不存在隐患,就观察着队里每个人的工作状态,整个队伍属于老矿工偏多的状态,而且刘铁柱还担心年轻工人被老工人传染上一种对待未来消极的态度。

    到了饭点,送饭的后生把干粮给大家分发下去,志文拿着糖包小心地吃着,就怕一口咬下去红糖会烫舌头,正准备咬的时候,一旁竖着的撬棍因为没摆好就倒了,撬棍头端正好划过志文衣服边,吓得志文一哆嗦,还是咬了一大口糖包,幸好里面的红糖并没有喷涌而出,志文生气的骂道:“谁他娘的把撬棍放这的?”

    刘铁柱圪蹴的看着志文说:“我放的,咋了?”

    志文一下子就怂了,赶紧说:“队长,我的意思是撬棍重,换个空心钢管多好。”

    听了志文的话,被骂的刘铁柱对这个后生产生了兴趣:“你过来,你好好说一说,你觉得这个咋弄就更好啦。”

    志文拿着糖包赶紧圪蹴在刘铁柱旁边说:“我觉得把,中空钢管要不撬棍好,中空一个是轻便,另一个是接收效果好,可以用20mm的空心钢管,一端焊接个扁铲状的矛头,另一端焊接个尖锥形状的锤头,既可以找掉还能问顶,而且还可焊接一个环形把手,像手劲头小的提起来更稳更省力。”

    听了志文的话,刘铁柱发现这个小后生还真爱琢磨点事,提议也非常好,就问了志文的年龄,学历和家里的情况。当听到梅海旺是志文他爹时,刘铁柱哈哈笑起来,怪不得志文这么能说,原来他爹是十圪节的“四大谝神”。

    饭点过后,大家又重新投入战斗,站在一旁的刘铁柱开始观察操作机器的志文,发现他干活时干劲十足,动作大开大合却又不莽撞,特别是交谈后发现志文很有想法,善于发现问题、提出问题、解决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貌似谁都能想到,但偏偏是他先提出并解决的,特别是能说会道的嘴,让刘铁柱觉得这是个好苗子。

    到了下班的时候,队长走到志文旁边问:“小后生,有没有考虑过以后干啥?”

    志文被问得一下子不知道该说甚,脑子短路一般说了句:“我想当队长。”这一句没吓着刘铁柱,倒是把后面跟着的副队长和班长吓了一跳,心里暗骂这小子是想把自己顶走呀?

    听了志文的话,刘铁柱只是哈哈笑着说:“行,等我退休的时候你就能接我班了。”

    回到地面,副队长留住志文问他什么意思,志文尴尬地说:“我刚才开玩笑的,我差点说想当矿长了。”志文赶紧给副队长陪着笑脸,队长这才拍着志文肩膀说:“你个小子没吓死老子,我说平时对你不错,你咋还想篡权呢?”志文连说不敢不敢,非要请副队长一起喝个酒。副队长因为最近肝不对劲,就把酒局推到了下次。

    脱了工作服,志文又泡在了池子里。每天上午的洗澡水是最干净的了,今天的水温有点烫,志文是坐在池边慢慢咬着牙才坐到底的,不少人露着一颗脑袋漂在水面,身体全部泡在水里,就像日本洗温泉的猴子,满脸红扑扑的却偏偏是一脸享受。志文泡好以后,用黑胶皮在胳膊上一搓,无数的黑糙就像剔尖(山西面食)一样扑簌扑簌地落入热洗澡水里,志文颇有成就感。

    搓得正带劲儿的志文突然看见崔红光着屁股在四处寻找淋浴,志文挥手喊道:“小红,这儿,过来这。”

    崔红看见是志文在喊,就跑过去把铁盒放到旁边,跨过池子边儿就往水里钻,洗澡水烫得崔红呲了呲牙,不禁骂道:“妈的个腿,今天这洗澡水烧得这么烫,是打算给咱们褪猪毛嘞?”

    志文哈哈地笑着,靠在池子边的台阶坐下问道:“最近好几天也没见你,你这是天天忙得干甚嘞?上次搞的那个对象咋样了。”

    崔红不好意思的说:“我俩挺好的,最近请了个假带她来咱们动物园耍了耍。”

    志文挑了挑眉毛,一脸坏笑地说:“你这速度还行啊,是不是今年就要吃你喜糖嘞?”

    “我这速度比你差远了,瞧着咱俩同岁,你儿子都会跑了。”俩人边泡边谝,把井下的压抑全都排在了这一池子的热水中。

    洗干净自己,志文光着屁股赶紧去铁皮柜前拿衣服。习惯去值班室穿衣服的志文,还像往常一样先在铁皮柜前套个裤衩,然后搂着干净的衣裳朝马国斌的值班室跑去。隔着玻璃,志文看见马国斌正在看报纸,他笑嘻嘻地敲了敲玻璃,然后用脚尖轻轻地踢开了门,嗖地钻了进去。在值班室不起眼的位置上点了一个小电炉,整个屋子都被熏得暖和和的,赤裸的志文就感觉来到了春天。他把衣服扔在了小床上,从裤兜里翻出烟盒给马国斌抛过去一根,自己则圪蹴在电炉旁用通红的炉丝引燃了香烟,然后赶紧塞进嘴里嘬了两口,仿佛香烟带来的暖意比这电炉还要快。细心的志文发现马国斌又穿回了以前的衣服,就好奇地问他昨天那身衣服的下落,马国斌撒了个小谎说是弄脏洗了。

    由于昨天上零点,所以二人没有赶上喝酒,志文提议今天中午俩人要把这顿酒补回来。马国斌觉得这个提议挺不歪,突然他神秘地说:“给你吃个好吃的。”说着就从抽屉里掏出几个核桃放在电炉上烤着,等冒起一丝烟后赶紧用筷子扒拉下来,俩人掰开后核桃的香味久久不能散去,弄得志文肚子咕咕响了起来。这时,志文才想到该吃早饭了,于是赶紧穿好衣服,告别了马国斌后飞奔回家。

    回到家里,彩凤正在洗锅,志文看了看无奈地转身准备去菜市场。彩凤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两块方便面,志文一听赶紧找出小黄瓷盆要煮面吃。瓷盆里的水被电炉烧得冒起了泡,志文掏出塑料袋拿出了一块面饼,另一块留给他们母子俩吃,待水烧开时志文把方便面饼往盆里一扔,洗干净的青菜也往里一扔,从筐子里掏出一颗鸡蛋打到盆里,顿时香得志文忍不住流口水。志文估摸着鸡蛋熟了,就把调料粉撒进去,最后放进去煮方便面的灵魂——陈醋和蒜苗,小屋内全都是醋香,把一旁站着的小梅禧也馋得直流口水。

    关了电炉,志文用两只筷子把小黄盆架起来,端到垫着抹布的小饭桌上,用筷子高高地挑了一大口方便面,鼓着腮帮子呼呼地吹着。旁边的小梅禧看了之后急得大喊:“爸爸爸爸,面面,我要吃面面。”一旁的彩凤准备将儿子拉走,毕竟志文受了一夜还没吃饭。

    志文则不在乎,让儿子站在桌边,夹起一筷子吹了吹就喂给小梅禧。小家伙吃了以后高兴地蹦着,志文又给他夹了一块荷包蛋,剩下的就被志文呼噜呼噜连汤带面的干进肚里了。狼吞虎咽后他打了一个饱嗝,只有俩字能形容现在的状态——熨帖。

    今天上午天气不错,虽然说有些寒凉,但也是晴空万里,洗澡时听崔红提起动物园的事情,志文就提议今天上午去动物园玩。彩凤自考试以来还没有放松过,所以高高兴兴地给儿子换衣服,一家三口出去玩耍。

    走到巷子里,正好碰见马国斌的媳妇带着闺女买菜回来,马国斌媳妇问:“彩凤,你们一家子这是要去哪儿呀?”

    彩凤拉着儿子的手说:“今天看着天气不错,去动物园耍会儿,嫂子,你们去不去?”

    马国斌媳妇摇了摇头,表示上午刚买菜回来,家里还有一堆事儿没做完,想去但实在是走不开。可马国斌家闺女冬梅却十分想去,彩凤看到孩子失望的表情,就让马国斌家媳妇放心,自己带冬梅一起去玩。见彩凤这么热心,她连忙道谢:“那冬梅就拜托你俩了,你们中午也别做饭了,来我们家吃,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志文谢过嫂子,临时拼凑的“一家四口”高高兴兴地走了。

    十圪节动物园在当时那可是十分的有名气,十圪节矿上一任领导觉得物质文明的发展必然离不开精神文明,所以抓紧生产建设的同时,在矿上还建立工人俱乐部、活动中心,当然还有这矿山动物园了。它吸引了附近不少县区甚至市区的老百姓前来游玩,那时从市区到矿上的公交车几乎是人满为患。

    一路上,冬梅拉着小梅禧的手嘻嘻哈哈地跑着,而梅禧也特别喜欢和姐姐玩,俩人相互追逐。志文和彩凤只需要紧跟在两个小朋友的后面,提醒俩人慢点跑就行了。若不是响应国家计划生育的号召,志文和彩凤还真打算梅禧大点以后,再给他生个弟弟妹妹。看着两个小孩玩在一起,画面很温馨。

    来到动物园门口,十分中式的牌楼造型很大气,中间的大门几乎不开,为了方便售票只开侧面两个小门,抬头可以看见左右两道门上写着“游龙”“戏凤”,金色苍劲有力的大字特别漂亮。由于俩个孩子还小,志文只用花了两块钱买了两张成人票。

    冬梅拉着梅禧的小手一步一步地上着台阶,台阶不高,也就十一二节。上去之后一个漂亮的小喷泉迎接着客人,水池中央一个胖娃娃抱着一条鱼,鱼嘴里吐出闪闪发亮的水花。志文把两个小朋友抱到水池的围墙上,骑在上面看水里正在畅游的锦鲤,梅禧忍不住就侧着身子想要抓鱼,被志文的一双大手紧紧地拦着。

    小家伙们玩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沿着花径往公园深处跑去,吸引他们的除了孔雀、鹦鹉、鸳鸯、火鸡,最主要的就是猴子和狗熊。小家伙最喜欢爬在铁栏杆上看猴子,周围的游客也喜欢用吃的去投食,虽然这种行为是不正确的,但是游客们还是乐此不疲。

    穿过一个小山洞,池子下面有个大狗熊,志文把梅禧抱在怀里,让他探头去看这个憨态可掬的大狗熊,谁知大狗熊正好伸着前蹄想往上爬。四目相对,把小梅禧吓得哇哇哭了起来,把周围的游客都逗笑了。

    梅禧看完动物非要去旁边的滑梯上玩耍,冬梅作为大姐姐,陪着小梅禧一起玩,直到二人筋疲力尽才算罢休。看着他们满头大汗的样子,志文羡慕极了,自己小时候可从没玩过这些,在村里除了爬树掏鸟,就是玉筊地里偷玉筊。志文看了看表,马上快十一半点了,就拖着两个不愿离去的孩子回家,回家路上冬梅问志文:“叔叔,这么多猴子生小猴子,以后猴山能住的下他们吗?”面对冬梅的这个问题,志文做了含糊的解释。但是志文自己也好奇,这么多年去动物园老能看见老猴带小猴,可猴子怎么就没见多过呢?这猴子都去哪了?“

    因为早晨只吃了点方便面,此时志文的肚子开始咕咕地抗议着,快走到铁道时,志文指着对面的工地说:“彩凤,以后咱们一定要搬进去住。”彩凤笑他天天惦记这件事,几乎快要神经病了。

    今天中午马国斌媳妇掌勺,志文家也就不开灶了。推门进去,俩人帮着国斌媳妇打下手,该剥蒜的剥蒜,该开水的开水,冬梅则陪着梅禧坐在地上玩玻璃球,屋子里十分热闹。

    十二点的时候,马国斌推门进屋看见志文一家子全都在,惊讶的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开联欢会啊?哈哈……”志文看见男主人回来了,赶紧让马国斌坐着歇歇,自己转身回家把上次老丈人来时剩下的半瓶酒给掂来。等志文再进马国斌家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六个菜。鱼香肉丝、尖椒土豆丝、豆芽炒灌肠、红烧排骨、凉拌藕片、小葱拌豆腐。虽然都是家常风味,但也算是各有特色。大家围着桌子坐开,梅禧坐在妈妈怀里。这时,马国斌发现家椅子不够坐了,志文就起身飞快地回家拿来个小板凳过来。

    马国斌和志文举起酒杯,女人和小孩们举起唯思可达酸枣汁,大家在一起碰杯庆祝,庆祝今年来两家的第一次聚餐。夹了几口菜吃在嘴里,志文不禁竖起大拇指,让彩凤以后多和嫂子学学,别每天都像吃食堂一样。

    彩凤笑着瞪了志文一眼,虽然国斌媳妇的厨艺确实略胜一筹,但是女人的心思男人们还是捉摸不透。整个聚餐大家都吃的很开心,吃完饭后,彩凤带着孩子们回家看电视,国斌媳妇也不愿意影响男人谈话,和冬梅一起去志文家玩了。这时,两个男人才开始了真正的喝酒。

    “老弟呀,你说这人是不是想得到一样东西就得付出代价,要的东西越大吧,付出的也就得越多。”马国斌端起酒杯和志文走了一个。

    志文喝的也满脸红扑扑的,不过三两酒不算什么,思路还算清晰。听马国斌的话志文乐了:“老话不是说了嘛?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啥也不付出还想有收获?哪儿能行。“

    “那你说咱活着为了个啥?图个啥呀?“

    “老哥呀,你最近没听那个歌?‘你我皆凡人,活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咱们都是凡人,就说是佛,还不是争一炷香嘛。人呀,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呀。”志文端起小酒盅一口进肚,继续自斟自饮着。

    “可不嘞?咱都是凡人,谁也过不去名和利。”

    “你这不废话嘛,道义放两旁,把利字摆中间。就拿咱矿上来说,咱第一代人凭实干,第二代人讲贡献,咱这代人耍活泛,梅禧、冬梅这代人?还不知道成个啥样嘞。”

    “瞎活吧,反正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对得起自己良心就行了。”

    志文和马国斌喝得都舒服了,俩人直接躺床上睡着了。国斌媳妇在志文家待了快一个小时,见志文还没来,就打算回家瞧一瞧,结果发现俩爷们躺睡着了,就没叫醒二人。彩凤见她回来,就问她俩男人在干甚?国斌媳妇说俩醉鬼睡着了。彩凤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打算去拖志文回来自己家睡。国斌媳妇拦着彩凤说:“算了,下井工人就这点爱好,喝点酒还能解解乏,让他俩好好睡会儿吧。”

    俩男人喝得呼呼大睡,两个小朋友也累得躺在志文家睡着了,只剩下彩凤和国斌媳妇在谝着家常,说起家里的事情,两个女人的话更多,从家务到婆媳,从工作到教育,两人边谝边喝水,居然干掉一暖壶的热水。

    谝点其他话题还好,一提起马国斌在井下工伤的事儿,国斌媳妇的泪就止不住得流。那时她真的觉得天塌下来了一样,真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就感觉未来是一片黑暗,自己和马国斌又都不是矿上子弟,出了这件事连主心骨都没。庆幸的是老天爷开眼,最后马国斌命保住了,只是伤了条腿,而且矿上也是给了不少照顾,还给她找了份工作,算是能维持家里的生计。

    彩凤听到此处不发表评论,只是当一个忠实的听众,并时不时地安慰着国斌媳妇,虽然国斌媳妇像祥林嫂一样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是大家谁都不愿意埋怨这个可怜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