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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老哥呀,你给我扎了扎感觉好多了,刚才头就沉得就不行。”王建强稍微舒服了点,眼睛起码能睁开了。

    “小王,感觉咋样了?恶心不恶心,摸着你的手感觉也是冰凉的,都扎扎吧。”赵福明摸着王建强的额头和手说。

    “行,身上能扎的地方都扎,手劲儿大点也没事儿,难受得我感觉骨头缝都是疼的,你就放开了扎吧。“

    赵福明嘱咐送饭的留下点热水,让志文带着大家先回岗位继续干活,自己留下来好好的“伺候“病号。赵福明得到了王建强的同意,真的毫不客气地把他能扎的地方全都扎了个遍,太阳穴,脖子、下巴、手指,这些地方是一点都没拉下。光卷炸药的纸就用了八九张,全部都被血染破了。赵福明是累得满头大汗,王建强则是疼得满头大汗,他没想到赵福明的手劲儿有这么大,扎的都没他挤的疼,感觉肉都要被他那大手指头给拧下来了,疼得他忍不住地直哼哼。

    “好了没有?感觉身上咋样了?”

    “好受多了,扎了扎出了一身汗,我秋衣秋裤都湿透了。”

    “给你扎针,我自己都湿透了,看你那血黑圪顶顶的,吃喽风了吧?”

    “嗯,晚上出来穿的薄了,十圪节就是风太大,我家那个小圪廊风能吹死人。”

    “你现在咋办呀?能不能行?要不回家吧?”

    “算啦,回家里也是一个人,媳妇孩子去她娘家了,走这一路万一又吃了风更没人管我了,我就在这坐会儿,等下班和你们一起回家。”

    赵福明看王建强精神头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让他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休息,自己裹得严实些,多喝点热水出出汗。等下班了和大家一起升井,这个功勉强给他先记上了。

    志文在机台上专心的操作着采煤机,顾不上看这边发生的一切,赵福明休息了一会儿便要替下志文,志文也没有谦让。从机台下来后,他走到王建强的身边询问了一下身体状况,王建强把自己和赵福明说的话又转述了一遍,志文也就不再过问,只是嘱咐他注意防风,多喝点热水。

    等三班来接班时,志文问了下验收员这个班的采煤情况,居然不少反而多了,看来病倒一个王建强对生产并没有太大影响,大家最终还是把任务量追赶上了。上井的路上,赵福明让人扶着王建强,省的这家伙腿软绊倒了出个事故。王建强休息了几个小时,也基本上恢复地差不多了,只是稍微有点低烧,精神状态还算非常不错的。

    上井开完班后会,大家结伴去洗澡堂里泡澡,志文陪王建强一起进大浴池,就因为感冒发烧的人泡热水澡有好处。俩人坐在清澈的热水当中,没过胸口的热水让人毛孔扩张,把体内的寒气统统带走。王建强像一只被开水烫过的虾一样浑身通红,但他丝毫没有察觉,只觉得浑身舒服得想让人睡觉。

    “老王,觉得好点了没有,以后感觉不舒服了就提前请假啊。别因为了一个工就硬顶着,万一在井下出的事故,那可不值得。”志文泡在池里,和身边王建强说。

    “嗯,知道了。昨天换衣服的时候还没觉得有那么难受,被巷道里的风一吹才发现自己骨头缝都是疼的,也多亏老赵给我扎了扎,不然还要烧熟了我嘞。”

    “对,我难受的时候也是我爸给我扎嘞,比吃药还快嘞。也亏老赵机灵,拿个别针都给你扎开了。”

    “我和老赵工作快十年多了吧,以前他还是普通矿工的时候就特别照顾我们这帮小兄弟,人性不错。”

    “老赵还有几个月就离岗了,等他离岗咯咱都给他贺一贺?”

    “哈哈,行咯,你都这几个年轻人可真喝不倒人家,别看老赵干巴精瘦的,那酒量可是相当的可以嘞。”

    “说我甚坏话嘞?”老赵拿着毛巾在池子边上拍了二人肩膀一下,吓了志文和王建强侧身一躲,回头看到精瘦的赵福明站在背后,俩人使坏地把他拽进池子里,池子里的热水烫得赵福明嗷嗷的叫着:“烫死你爹了,俩人就不怕把猪毛烫掉咯,这么热的水还能坐得住?”

    二人把想要挣脱逃走的赵福明摁到台阶上,三人在热水里好好泡一泡。虽然不是什么高级温泉,但对于井下干了八个小时的矿工来讲,这池子热水能帮他们带走污渍的同时驱走一身的疲惫。三人互相用黑胶皮搓着后背,老旧的角质层纷纷落到了热水当中,本来井下矿工工作外可支配的时间就不多,所有大家尽可能地不在洗澡这件事上耽误时间。

    志文、王建强、赵福明,三人代表着不同年龄段的矿工,从他们身体上肌肉的分布,还有长期接触煤粉的五官和皮肤,就能看出三个时期井下采煤工人的缩影。60、70、80年代的矿工虽然有着不同,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烟酒不离身。抽烟喝酒成了他们枯燥的娱乐方式中的一种,抽烟喝酒也成了他们解乏提神的良药。

    三人各自去找铁皮柜换衣服,同一动作都是打开衣柜先冒根烟。志文光着屁股站在两排铁皮柜间,透过气窗照射进来的月光正好打在他的身上,精壮的身体就像披上了一层轻柔的薄纱。志文可没兴趣欣赏自己的身材,他只想着赶紧回家睡觉,也希望铁道新换的路灯能亮一些。

    穿好衣服的志文在澡堂大厅门口掏出有些泛潮的丝绸之路,这一块五一包的烟也马上快抽不起了。为了省钱买房子,志文已经从质量和数量是严格控制自己的口粮,就差抽更便宜的大光牌香烟了。志文撕开包装先抽出一根,熟悉的滤嘴口感,棕黄色的烟丝,点着后一口香烟入肺,他满意地迈步朝家中走去。

    从价格上讲,如果说丝绸之路是当时矿上香烟里面倒数的角色,那红塔山、阿诗玛这类算是基层科队领导专供的烟了。阿诗玛在六块多钱,红塔山基本在十块钱或者往上。对于只有刚二百来块钱工资的普通采煤工人来说,就按两天一包算,还不算给大家伙派烟,这点工资一般都供不起这高级口粮。所以,从一个人掏出的烟盒就基本能推测出对方的身份。

    马国斌在一张散座上坐着,手里还摆弄着一盒开了口的阿诗玛。用招待所所长的话说:好马配好鞍,以后在餐饮部工作,会经常接触一些陌生人,他们不是外面来参观学习的,就是上级来检查考核的。在外人眼中,自己的形象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十圪节煤矿的整体形象。所以,马国斌从里到外基本都换了一遍,除了那条受伤的腿。他原本打算把蝴蝶泉装进阿诗玛的空烟盒里,用“挂羊头卖狗肉”的做法来提高一下自己的身份,但撇开烟盒上标注的焦油量不说,烟鬼们通常抽一口就能辨别出是哪种香烟,烟丝间的味道还是很明显的。自己抽还行,万一把烟发给别人被识破了,估计会更难看,所以马国斌留了个心眼,把蝴蝶泉拆开放在烟盒,只有一排是真的阿诗玛。

    “部长,以上就是咱们餐饮部的大概资料,我都登记总结出来了,您看还有哪些需要注意的。”邱霞把几张写得满满的信纸递给了正在抽烟的马国斌。他心里暗夸这女人不简单,干事起来非常的心细。马国斌把烟盒放在一边,接过信纸认真地看着。

    “小邱,你在这儿待的时间比我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部长,我哪有什么意见,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您可以试着提出问题,我来回答。”邱霞把马国斌抛来的问题又抛了回去。

    “行吧,我比较爱喝酒,就从酒的问题出发,以前招待客人的时候,酒的价格是怎么订的?客人喝不完剩下的酒是怎么处理的?咱们的酒是从哪里买的?”

    “嗯,我一个一个问题回答您啊,酒的价格是根据市场价格为基础上调一部分的,至于上调多少都是以前的老部长定的。客人喝的酒有时会被剩下,但主动要求带走的会很少,毕竟咱们招待的人都是一些外来学习参观或者检查的团体,个人来的情况会比较少,所以一般人都会不好意思当别人面带走。被剩下的那些白酒,有的会被服务员自己带走,有的就会留给厨师。至于酒从哪里买的,我们也不知道。”邱霞思路清晰地一个接一个回答。

    听了邱霞的回答,马国斌心里算是明白了一点,就餐饮部采购酒水来说,有物价局的监督,所有酒水的定价上不能太过分。但在采购上就有着很大的油水,而且剩下的酒水如何处理,也是存在的一个问题。如果自己想要做点什么,就必须先拿酒水这个问题下手。

    马国斌让邱霞先去忙自己的事情,他在餐饮部前前后后随便遛达着,所到之处,大家都客气地称呼一声“马部长”。在马国斌心里,自然是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但在马国斌的眼里,这里也存在着不少的问题正等着自己去处理。

    自从调到了餐饮部,最大的好处就是没人能拴住他了,除了所长临时会安排一些特殊招待任务外,自己有充分的自主分配时间。除了听下边的人汇报,最重要的还是得自己去发现问题,他决定先从“酒水”上动手,于公于私,自己都得先打一个漂亮的开门红。他告诉邱霞自己去外面有点公事,让她暂时处理一下日常的招待问题,自己悄悄地走出了招待所,顺着斜坡去对面一排的小商铺转悠转悠,他要来个摸底。

    作为一个大老爷们,马国斌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逛过小卖部,从东头到西头,他一家一家地逛,把各种酒水的价格问了个遍。有的老板还能随和地一问一答,有的老板则对马国斌这种只问不买的行为嗤之以鼻。转了一圈以后,他发现大家酒水价格相差不大,而且酒的种类基本上是中低端的,稍微好点的酒基本上都无人问津,毕竟谁也舍不得把辛辛苦苦挣的那点工资就这么糟蹋了。至于软饮料,也基本上是一些当地的唯思可达酸枣汁、黄梨汁,还有一些外地的水蜜桃、椰汁,像一些外国的可口可乐汽水都比较少。

    离中午下班时间还早,马国斌就穿过办公大楼一路向南,去矿上最大的商店去看一看。店内琳琅满目的商品并没有影响到马国斌,他还是专心地把各类瓶装酒、散酒,果汁饮料等酒水问了个遍,发现大商店的价格居然比上面小卖部的便宜几毛钱,看来招待所的酒水那根本不叫酒水,那叫“油水”。

    “老马,你不好好上班怎么窜到市场了?”刚从矿山商店出来的马国斌正好遇见刚从菜市场出来的志文。

    “我这叫出来视察一下,哪是乱窜嘞?买了这么多菜呀?”马国斌拍了一下志文的肩膀。

    “嗯,今天的菜还挺新鲜的,平时彩凤在家看孩子也不方便拿这么多菜,我就一次性多买点,诶,听说坡下的菜特别便宜,而且很新鲜,咱们菜市场的菜都是从下面批发上来的。”

    “你不是有个老乡在市场卖肉嘞?他的肉也是贩的?

    “十圪节满共多大地方,肯定不是他自己养的猪呀。但人家有杀猪的手艺,整头整头的猪拉回来宰杀。咋了,招待所想要搞点?”

    “我又不管买菜,就是随便问问,我也去买点菜啊。”

    “行,那我先回了,我这早晨还没吃饭嘞。”志文两手领着满满的回了家,马国斌见今天菜还新鲜,也随便买了点菜。

    菜也买了,酒水价格也了解差不多了,马国斌悠哉悠哉地回了招待所。当邱霞看到他手里提着菜晃晃悠悠地进了门,赶紧推开玻璃门接住老马手里的菜。

    “部长,您这是刚才出去买菜了呀?以后你告诉负责买菜的老姜就行,哪儿还匀不出你这把菜呀,后厨扔的都比你手里的这点多。”虽说邱霞是好心,但是马国斌心里却有点不舒服。并不是因为邱霞嫌弃他手里的这点菜,而是听说食堂就这么浪费,他真的受不了。可以说他们家从小到大都过得比较拮据,就是自己来矿上挣钱了,也是把一块钱掰成两块钱花,别说他自己拒绝浪费,就是看到别人有浪费的行为,自己都感觉特别心疼。

    “邱霞,你去帮我找根笔和纸,我想写点东西。哦,对了。你帮我把我的菜先放到前台的台子下面,省的别人以为我偷拿后厨的菜”。邱霞莞尔一笑,把菜放到了前台下面,从后面的排柜里拿出一摞信纸和一根圆珠笔。

    “哎呀,一张纸就行,你还拿这么多,用不了的。诶,我刚出去的时候,领导安排啥事情没有?”马国斌接过纸和笔问道。

    “办公室刚才打电话说要订个九人的包厢,估计十一点五十就过来,等会他们会过来个人先点菜。”邱霞递过一张单子,上面写着联系电话和人数。

    “行,等客人来了你叫我一声,我先写个东西。”马国斌趴在散座上刷刷地写着,把他要想知道的问题全部统统都写在了纸上。虽然马国斌当领导显得稍微有点外行,但是在酒上,马国斌还算是略知一二。做买卖无非就是一进一出,既然他新官还暂时管不好这个“出”,那就先从“进”开刀。

    马国斌心里知道,自己的这个岗位既然有那么多人挤破头想进来,那势必是油水不会少了,除了这个餐饮部的部长,负责采购的人关系应该也不一般,精明的商家要是提前嗅到餐饮部换了部长,肯定会第一时间派人来沟通,如果一周还不来沟通,那就说明对方一定觉得没有沟通得必要。所以,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如果供货商这周还不来,那他就主动出击了。同时,他还想知道买菜的老姜是怎么采购菜品的,每天用了多少又怎么订的,后厨的设备又是去哪儿买的,把自己一系列的问题都记在了纸上,写完以后交给了邱霞,让她逐条给个书面答复。

    要说马国斌到底聪不聪明?那他还真是一个特别有心思的人。但是,他以前的圈子里大家都是普通工人,现在要他融入到另一个圈子,只能是摸着石头一步一步小心过河了。既然自己能凭着闫矿长的推荐来到这里,那其他岗位也很可能背后有大人物在坐镇。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上树偷核桃的事情,既然上了树就不能空手回,要想摘到大核桃,就得踩别人不敢踩的树枝上,得有胆、有谋、有命。

    餐厅的表指向十一点二十五,一个穿着西装的精干小伙儿在邱霞的带领下径直朝马国斌走来。“爱民,这就是我们新上任的马部长——马国斌。”“部长,这是咱们矿办公室的王爱民,平时和咱们打交道最勤快的就属他了。”邱霞大方地为二人介绍着。

    “哎哟哎哟,您好呀马部长,以后咱俩可是经常会见面呀,多照顾照顾兄弟啊。”王爱明主动伸手笑着说。

    “说哪的话,您才是领导,全矿的单位哪个不得跟着我们办公室走呀,是不是呀,小邱?”马国斌紧紧地握着王爱民的手,还抛出一个问题把邱霞也带上了。

    “那可不是,只要咱们办公室一来电话,我们都是以立正的姿势接电话呢,谁敢不听办公室的呀!”邱霞心领神会地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