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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自己的葬礼

    傍晚的时候,葬礼开始了,安村的老老少少都来了,站在安村的后山坡上,爹站在最前面,他旁边是石帽村仅剩的三个人,张马莲、张半全和一个我不知名字的年轻人。三个巨大的柴堆被架了起来,91具尸体分成了三份,摆在柴堆上面,只待一把火后,91个人将归为尘土。

    本来是应该逐一火化,给每一个人都立上墓碑的,但是特殊时期,没有精力那样做了。

    爹拿着一个火把,点着了第一个柴堆,我的骸骨就在上面,天干物燥,柴火烧得很快,很快就吞没了我的残骸。娘又在哭了。

    等到点燃第二个柴堆的时候,张马莲喊住了爹:“叔,让我来送他们最后一程吧。”

    爹点点头,张马莲接过火把,眼里含着泪将柴堆点着,她已经从安河那里知晓了她爹的归处,大难面前,人的生命都是那么脆弱。

    第三个柴堆也点燃了,三团巨大的火光在草原上是那么的耀眼灼目。我轻轻一跳,就来到了高处,我看到安村外比较远的地方,有一群群野兽盯着安村的方向,火光映照在它们的眼睛里,就像草原上又燃起了无数的火。

    柴火烧了很久,才慢慢熄灭,我看到柴火灰堆里仍有没烧完的残骸,但特殊时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爹带着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将地上的灰土铲起,分装在三个包袱里,再放进早就备好了三个墓坑里,填土,堆成坟包又用石头围坟一圈,埋了多少人就放多少颗石头,我的那座坟就围了18颗石头。

    但谁又说得准呢?说不定我被埋在了三个地方也说不定。

    口耳相传的赞歌响了起来,在草原安静的夜里传了很远很远,赞歌唱了一遍又一遍,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庄严肃穆,末了,安非爷爷带着一个小孩,依次给三座坟填土,葬礼就结束了。

    平淡地生,简单地死,我的这一生就结束了。

    所有的人都回家了,我飘着,无所适从,石帽村73个老幼妇孺和安村的18个青壮都死了,我却没有看到其他人,或者说,其它鬼。

    我只能又回到了自己的家,自己的房间,看到张马莲在我的房间里。

    她没有开灯,静静坐在床边,她的肩膀轻轻抖动着,有一颗颗眼泪掉下来。我想安慰她一下,却忘了自己早已不是这世间的人。

    说来很巧,我们虽然定有婚约,但从未真正见对方一次,我第一次见她时,她手上晕倒了;她第一次见我时,我已经是一副残骸。

    我飘出房间,留她一个人安静地疗伤。

    还活着的时候,我就很喜欢坐在房顶发呆,说来也怪,明明只是坐得高了点,却仿佛把自己扔到了一个另外的世界。在房顶,我可以安静地看山坡下大片的绿色草原和森林,看白云飘过蓝蓝的天空,留下一丝丝的棉絮,那一定是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风吹过来的时候,会捎带着一些花香和草香,偶尔也会附带一两声马打喷嚏和远处人说话的声音。如果天气很好,又碰上太阳落山,慢慢西坠的太阳把半个天空的云彩都点燃,把天和地都烧起来,却一点也不热,这时如果再配上草原上随口唱出的歌谣,那就完美了。

    现在我又来到了房顶上,房顶上几棵干枯的小草弯伏着身子,我知道是来风了,可惜我感觉不到。我四处望着,死了以后眼睛可以看得很远很远,即便像这样的黑夜,也能看清黑乎乎草原上的情况。双眼所及,只是枯黄、凋零和破败,真希望着大旱能够快些过去,让绿草鲜花重新铺满着大地。

    往日,小玉总会在我来房顶的时候跟着我,问我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哥,你冷不冷。”

    “不冷。”

    “哥,你还有多久才娶媳妇呀。”

    “大半年。”

    “哥,你的新娘子长什么样子呀。”

    “不知道。”

    “哥,娶新娘子是不是要穿好看的衣服。”

    “是吧。”

    “哥,你有娶新娘子穿的新衣服吗?”

    “没有。”

    “哥,我好看还是你的新娘子好看。”

    “哥,你……”

    “哥……”

    那会儿总是嫌她烦,现在我多么希望她过来烦一烦我。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也是黑乎乎的,连月亮都没有,也不知道草原神什么时候过来接我,我突然想到,和我一同死去的同伴,是不是已经被接走了?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不算是好人吗?

    “吱——”

    我听见下面门响,低头去看,发现爹悄悄从房间里出来,出了门直直往后山坡去了,我也跟了上去。

    爹似乎不想让人发现,一路上脚步都放得很轻,一直走到了后山的坟墓,才发现早已经有人到了。

    是安河。

    安河坐在坟边,嘴里咕哝着什么,我飘过去,坐在我和其他17个安村青壮的坟头上,听安河讲话。

    “你呀,从小就被你爹管着,也不跟我们玩,也不跟我们闹,你说说,你比我还小两个月,装什么大人呀你,知道有狼围上来了,你就自己回村里叫人啊,你让我回来干嘛,现在好了,你舒舒服服地死了,留我还活着,有时候我真总觉着你是替我死的,连觉都睡不好,你让我以后怎么过,真希望咱两能换过来,我死了你活着,我起码不会像现在这么难受,你个混蛋玩意儿……”

    我看向爹,他躲着没有出来,好一会儿,安河骂骂咧咧地走了,爹才出来,也像安河那样坐在坟边。

    “平娃子,不知道你现在恨不恨爹,从小村里有什么苦活累活,我都让你去干,爹也是没办法呀,这么一个大村子,你不去,我不去,还有谁能听爹的话,只有你去了,别人才能服我,才能豁出命去办事,是爹害了你呀。”

    “你娘早就说,你亲娘走得早,只留下你这么个孩子,要比寻常孩子更疼爱才行,我总这么使唤你,别人都会说她这个后妈做的不好,我每次都说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以后给你成了家,就……”

    “唉,石帽村来人的时候,我就知道情况一定很不好,不然石帽村家大业大,不可能伤亡那么惨重,但在那种情况下……我明白,你去,是替我去,你死,也是替我死,儿啊,要是有下辈子,我给你当儿子。”

    爹说着,声音开始颤抖,我知道他心里很难过,我想告诉他我不怪他,可终究是天人两隔,言语不通。

    爹又断断续续说了会话,天快亮了才离开,我没有跟着爹再回村子里,没有必要了,我是安平,也不是安平,我属于安村,又不属于安村。

    也许我该走了,现在我也帮不了安村什么了。

    以前总是爹告诉我,我应该做什么,现在我得自己做决定了。

    我决定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