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伤别离
翌日清晨--
一个紫色的身影鬼鬼祟祟的出现在了苏墨玖的窗边。
“老女人！起床了！”
苏墨玖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震的瞬间惊醒，忍无可忍，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气呼呼的猛的推开房门。
“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好好睡个觉了？！”
与以往大相径庭，顾凌天却并未出言与其互怼，“小爷今天不和你计较，因为今天有正事找你。”
苏墨玖一下子没了脾气，“正事？什么正事？”
顾凌天拉着少女的手腕拽着其到梳妆台前坐下，“来来来，你先坐下，一会你就知道了。”
苏墨玖心有疑虑，但还是半推半就的坐了下来。
眼瞧着少年拿起了一旁的木梳，苏墨玖心底顿时又更疑惑了起来，“等等，你到底要干嘛？”
“秘密。”顾凌天笑着挥了挥手中的木梳，“你先闭上眼睛，一会我叫你睁开了你再睁开。如果提前睁开了，那件冬衣，我便自己穿。”
“哼，好一个自己穿，你也不看看自己膀大腰圆的身形到底能不能穿的进去。”苏墨玖撇撇嘴。
话虽是这么说，但苏墨玖仍是鬼使神差的闭上了双眼，心底里也很期待着顾凌天到底会给她怎样的一个惊喜。
看向铜镜中少女的轮廓，顾凌天嘴角不知不觉轻轻上扬，根据记忆中宁宁的教授轻柔的为少女绾发，每一下梳理都轻柔至极，仿佛生怕弄疼了少女一般。很快，发髻便已有了雏形。
“手法倒是不错，不知是跟谁学来的？”
“保密。”顾凌天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语气突然变得温和了许多，“就快好了，别急。”
苏墨玖轻笑，“好啊，我一会倒要看看你把我弄成了什么样子。若是不好看，我可是要拿你是问。”
顾凌天不语，继续帮少女整理发饰，小心翼翼的插上最后一根发簪，心下却又有了别的主意，“你先不要看，先去把衣服换上了再一起看，我就在这里等你。”说着，便推着少女走到了帘帐后面，转身离开房间。
苏墨玖心下疑惑，摸了摸头上的发髻却并未发现有任何不对，只得作罢。直到打开了手上的锦盒--
“顾凌天！！！”
苏墨玖怒吼着推开房门，力气之大几乎要震碎门板。
“你！给我挑的什么冬衣！”苏墨玖气到语无伦次，“你这是什么品味？你见过谁穿这种颜色的衣服？！”
顾凌天看向她手上的粉红色散花锦蕊蝶纹衣，一脸无辜，“老女人，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小爷我知道你莫大小姐身娇体弱，定然是怕冷的。而且这塞外的冬天不比你们长安那样温暖，才特意去锦绣坊给你定制了这套冬衣。怎么你非但不领情，不好好感谢小爷一番，反而是破口大骂呢？”
“况且，我娘从小教导过我的，说女孩子都喜欢粉色的事物，所以小爷才给你选了这个颜色的苗锦。苗锦，加上蜀绣，又是你们女孩子喜欢的粉色，你有什么不满意的？”顾凌天百思不得其解。
苏墨玖一时语塞，“……罢了，和你这种人也争论不出个子午卯酉来。赶明你再抽个时间去一趟锦绣坊，把它退掉吧。”
顾凌天一副关怀傻子的眼神，“老女人，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锦绣坊是什么地方，所有的衣裳都是定制的，每个人的身形都是不一样的，若是退回去了，还能去卖给谁？你觉得，退得掉吗？”
苏墨玖抓狂，“我不管，我才不要穿着这件奇丑无比的冬衣过冬呢！就算是冻死我，我也不要穿！”
“嘁，随便你，上了年纪的老女人真是啰嗦。”顾凌天摊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塞外的冬天不仅冷，而且风刮在人身上就如同刀子一般凛冽。我在奉德时都时常在冬日里看到被冻掉了耳朵的人，更何况这里是位置更偏北些的皙川。小爷身上没有多余的钱再给你弄一件新的了，宁宁她们又太小，她们的衣裳你定是穿不上的。所以，这件衣服要不要，你看着办。”
说完，少年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苏墨玖愣在原地，低头又看了几眼自己身上冬衣的颜色，欲哭无泪。思考许久，终究还是咬咬牙决定留下它。
“若不是十分冷的日子里，我才不要去穿它！”
此时，霰雪楼--
凉笙翻阅完韩雯徽命人递来的资料，眉头微皱。
“‘影’……有点意思啊。只是这个传说……”
“着实是，害人不浅啊。”凉笙嘲讽的笑了笑，“我说为何昭国当年将扶桑灭国后，还要将扶桑王室赶尽杀绝。因为此举着实是不太理智，且得不偿失。这样不仅会激起当地百姓的不满，而且扶桑多年来臣属于昭国，这样做也会使昭国落下个背信弃义的名声。”
凉笙笑意更甚，眼中难掩鄙夷之色，“我还真是没想到，那昭国皇帝竟会如此愚蠢，居然会信‘得扶桑王女一滴心头血，可保本朝百年无恙’这样愚不可及的传说。为了这样一个传说生生的屠戮了整个扶桑王室，结果，不还是没有守住自己的江山么？百年……他连二十年都没有守住。”
“太子殿下是从何觉得，自己有资格去评价那大昭皇帝的？”韩雯徽语气中透露着满满的讽刺，“太子殿下觉得，大昭皇帝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说屠戮了整个扶桑王室，是不仁不义之举。那么，太子殿下自己又是怎么做的呢？”
韩雯徽愤懑之色从眼底逐渐浮现出来，，“倘若我没有记错，我大昭连一个类似的传说都没有，而太子殿下甚至连一个莫须有的理由都没有，就将大昭皇室灭口，就连最是无辜的长安百姓也一个都不剩。那可是五十万的活生生的人……你怎么下得去手？”
“呵，五十万……”凉笙面色冰冷，“果然，一旦对一个人产生了固定的印象，就很难再发生改变了么？看来，我似乎无论怎样，在长安百姓乃至昭国其他地方人民心中的形象，也注定是一个刽子手了呢。”
“不然呢？”韩雯徽嗤之以鼻，“难道太子殿下想说，虽然大昭被你所灭，长安是被你攻下，但是你不仅从未踏入长安城，更没有动过大昭皇室，长安百姓的一根汗毛，而事实上这一切，都是别人陷害于你、陷害于西凉的，是么？”
凉笙看向她的眼睛，表情似笑非笑，一字一顿。
“韩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在下再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韩雯徽气不打一处来，“徒劳？难道不是因为铁证如山，你无话可说，无法辩驳？”
凉笙听了这话，却是彻底的笑了。
“在下说了，韩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在下本也没想着去多说些什么。韩夫人大可放心，在下绝不是出尔反尔之徒，先前答应给夫人的三万两白银，分文不少，都在这些银票里，夫人收好便是。”
凉笙不在熙园，日子似乎过得格外的快。
一转眼便到了除夕佳节，万家团圆的时候。熙园上下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众人忙的不亦乐乎。
苏墨玖趁着无人发现，偷偷的拿起了一个肉丸塞到了嘴里。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感叹宁宁的手艺真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同时，心底里也为自己的运气点了个赞。
不知为何，皙川今年的冬天格外温暖，甚至至今连一场雪也未曾下过。不要说顾凌天，就是在皙川生活了数年的宁宁也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一个劲的感叹说今年定是个不同寻常的年。
顾凌天蹑手蹑脚的从少女身后走出，恰好看到了其正一脸满足的咀嚼着什么，顿时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老女人！”
苏墨玖一惊，险些被口中的肉沫呛到，猛地咳嗽了起来。转身看到紫衣少年因为憋笑而涨红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好啊你小子，你打算在这新春佳节给我过忌日是不是？！”
顾凌天摊手，“我哪敢啊，老女人。我只不过刚从厨房帮宁宁姑娘打完下手，便在大堂里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本以为是这食物太香引来了老鼠，没想到……竟然是好大的一只‘家鼠’在这里偷吃。”
苏墨玖怒火中烧，“你说谁是鼠？你小子活腻了是不是？”
顾凌天一脸不屑，“啧啧啧，是谁方才说这是新春佳节的？这大好的日子说这些，也不怕忌讳。晚上宁宁她们小孩子要去后院放烟火，你也可以跟着她们一起去凑凑热闹。”
苏墨玖听到“烟火”二字，气消了一大半，“烟火？烟火倒是有些日子没看到过了，倒还是有些兴趣的。我们去放烟火，那你呢？”
“我拜托宁宁从酒窖里给我拿了一坛凉公子自酿的桃花酿，打算好好品味一番。”顾凌天面带得意，“怎么，老女人，你也对这美酒感兴趣？”
“不，我没兴趣，喝酒误事。”苏墨玖拒绝的干脆利落。
顾凌天咂咂嘴，“这大过年的，你还有什么要紧事不成？能误什么事？再说了，这‘桃花酿’可是凉公子亲自酿的佳酿，你竟也不想品尝品尝凉公子的手艺么？”
苏墨玖摇摇头，“美食我还是很有兴趣的，酒就算了。”
“好吧，那我也不勉强你了，你吃过晚饭就去和宁宁她们放烟火吧。”顾凌天有些无奈，“这美酒，看来只能我一人享用咯。”
然而此时，一个令苏墨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
顿时，苏墨玖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或许，我可以和你一起。”
苏墨玖顿时浑身像过电一般打了个激灵，双腿仿佛灌了铅般挪不动步子。待到转过身看向那人时，已是泪流满面。
“韩……”
紫衣少年身后，熟悉的面庞身着蓝衣微微一笑，和记忆中他的样子比起来熟悉又陌生。
才短短的半年不见，少年仿佛已经变化了许多。不再追求魏晋名士的风流倜傥而披散着青丝，反而是规规矩矩的束起了发。就连少年从小到大挚爱的绿衫也悄然褪去，换为了一身看起来并不怎么显眼的
湖蓝色雨花锦水纹衫。
从前少年的笑容是那样纯粹，可以让苏墨玖觉得，他的声音加之他的笑容，是世上最为治愈的所在。而如今少年脸上仍带着标志性的笑容，却总让人觉得，多了些什么，也少了些什么。
二人就这样默默的注视了良久，谁也没有先开口。
最终，还是少年率先打破了沉默。
“墨玖这是……不认得我了么？”
苏墨玖擦干眼泪，勉强的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怎会……我怎会不认得你。哪怕我如今会不认得这世上的所有人，我也不会不认得你。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面前无比熟悉的少年微微一笑，却开始同苏墨玖寒暄了起来。
“一别数月，墨玖可还安好？”
苏墨玖心下一寒，只得用笑容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承蒙挂念，一切都还说得过去。身体健康，丰衣足食，故人……常在。”
韩慕之的视线有些飘忽不定，“故人……常在么。”
苏墨玖刚想去辩解些什么，少年却已经开始了另一个话题。
“今晚月色甚好……要来一起赏月吗？这次，我请你。”
苏墨玖一时有些愣住，“哦，好。”
苏墨玖不经意间瞟到了一旁正欲上前说些什么的顾凌天和宁宁，安慰道。
“不用担心我，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放心，我一会便回来。”苏墨玖转头看向韩慕之，“我们走吧。”
苏墨玖揽住少年的腰，顺势运起轻功飞上了屋顶，迎着少年的脸庞微微一笑。
“怎么样？是不是比以前厉害多了？许久不见，我的武功可是有很大进步的，你就没有什么惊喜要带给我吗？”
韩慕之失笑，“墨玖果然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同从前一般小孩子心性。如今是在塞外，比不得长安，怎的还是穿的这般少？”
苏墨玖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了对手指，“那件冬衣……我不太喜欢，凉公子又回了洛城，暂时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而且现在也不是很冷吧……”
怎料话音刚落，苏墨玖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少年早就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既是不喜欢那冬衣，那便留着这个用。”
苏墨玖一脸疑惑的接了过来，赫然是一个制作精美的手炉，不由得有些惊讶。
“手炉？”
手炉一接过来，苏墨玖顿时感觉浑身被一股暖流包围着。
苏墨玖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好漂亮，你做的？”
“你喜欢就好。”韩慕之并不回答，“知你向来爱美，不爱身着过多衣物。看来，我这个礼物送的还算到位。”
“你素来都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并不意外这个。”苏墨玖笑着看向他，“只是，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又是怎么找到的我？”
“机关术。”韩慕之淡淡地道。
苏墨玖震惊不已，“机关术？那不是……”
韩慕之笑着摇了摇头，“我都知道。但我只是一介书生，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本领。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现在我倒是很后悔当初没有听父亲的话去好好习武了。而我若是在这个年纪再去习武已然是来不及，为了报仇，也为了帮你，我只能选择走上这条道路。”
“我知道，苗疆的所有秘术的修行，都会对施用者本身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甚至可能……影响寿命。”韩慕之苦笑，“但是，我不害怕。你我如今都是亡国奴，已然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当年那个一无是处的韩慕之已经死在了长安，从我在舒州再次遇见你的时候，我便感觉到你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墨玖了，而只有我还是过去的那个韩慕之，甚至天真的想要带你远走高飞，放下仇恨。”
韩慕之自嘲的笑了笑，“只可惜，我对这一切明白的太晚了。”
少年抬首，望向夜空中的残月。
“今夜是除夕，万家团圆的日子。然而在每一年的这个喜气洋洋的日子，天上都会是新月，而非世人向来所喜的满月。墨玖……会不会觉得有些遗憾？”
苏墨玖抿唇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其实我觉得……应该是不会吧。或许曾经的我会为了某一样事物未能十全十美达到我的心意而感到遗憾，但是如今，我的想法已经不同了。”
苏墨玖笑着摇了摇头，“可能因为我现在失去了至亲，失去了山河，失去了几乎所有东西，才更加懂得拥有的可贵。其实，人生往往就是这种，你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注定也要失去一些东西。”
“就像这除夕夜，是万家团圆的喜庆日子，同时也是残月时分，不免平添了几分凄凉之感。可是当人们想到这是除夕夜，便会全心全意的沉浸在除夕夜的喜乐之中，从而忽视掉残月这一景象。”
苏墨玖托腮望向远方，视线不知飘向何处。
“其实，人啊，还是很容易满足的。不管这日子再怎么苦，仿佛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甜夹杂在其中，就让人觉得好像又有了生活的希望。”
苏墨玖伸手接住一只迷路的萤火虫，“就像我现在，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有那么多想法，那么多愿望。首先是过下去，然后是复仇，这便够了。”
韩慕之沉默了良久。
“过了子时，便是新的一年了。”韩慕之望向远处的天空，“墨玖，此次我前来找你，是在舒州发现了一些东西，墨玖可要听上一听？”
“听，自然是要听的。”苏墨玖毫不犹豫的回答。
“我在舒州郊外的官道上，发现了一些本不该出现的东西。”
“什么？”
“舒州郊外，我发现了两处不同的马蹄印。西凉气候干旱，且冬冷夏热，故钉马掌时会在马蹄铁之外再加钉一层薄薄的干草，一来有助于减轻战马在奔跑时因地面过热造成的伤害，从而增快军队的行进速度；二来则可以减少马蹄铁的磨损程度，以达到节约军队开销的目的。这一种特殊的钉马掌的方法便是出自凌澈之手，并且已经将其推广到了西凉全军。”
韩慕之似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而反观另一种马蹄印纹路却是无比的清晰，地上丝毫不见干草的纹路。而根据这个马蹄印的方向可以看出，它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途径舒州进入大昭境内的……”
“你是说……不止有西凉军队途径这里进入大昭，对吗？”苏墨玖倒吸一口凉气。
韩慕之面色冷峻了几分，颔首，“看来，有人在坐收渔翁之利啊。说起来……”
韩慕之看向苏墨玖，“墨玖，你可知道，那凉笙是何人？”
苏墨玖有些诧异，“嗯？你也认得凉公子？”
“岂止是认得……”韩慕之眼神闪烁，“若我告诉你，他便是……”
“快看！有烟花！”
新年的钟声猝不及防的敲响，烟花在二人头顶处绽放，宣示着新的一年已悄然到来。火光映射在少女灿烂的笑容上，叫人根本不忍去破坏这美好的时刻。
“嗯？你刚刚想说什么？”苏墨玖扭头看向少年。
“……没什么。”韩慕之暗自握紧了拳头，“只是墨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到最后你发现，一直在你身边和你朝夕相处的那个人，是骗你最深之人，你会怎么做？”
苏墨玖怔住，半晌才缓过神来。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你要欺骗我吗？”
“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欺骗你。”韩慕之看向少女的眼神无比真诚，“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
苏墨玖闻此，眼神逐渐凛冽了下来，“你什么意思？你在怀疑谁？宁宁，顾凌天，还是……凉公子？”
韩慕之嘴角微微上扬，却满是凄凉，“墨玖当真是变化很多，竟叫我有些快要认不出了。墨玖莫非是以为……我会害你，对么？”
苏墨玖摇摇头，“我知道，你无论到何等田地都不会去害我。我只是不喜欢你这样去怀疑我身边的人，他们与你，对我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我不希望你去怀疑他们。你要知道，若不是有他们，可能我连今日也捱不到了。”
韩慕之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只是看上去又凄凉了几分，“墨玖，无论你今时今日怎么看我，我对你的心意都从未变过。我不会去骗你，更不会去伤害你。只是你身边有起子‘小人’，你是不得不防的。那位‘小人’乃老谋深算之人，你绝非他的对手，他若是想要去骗你什么，简直是手到擒来。墨玖，你细想想，你的身边真的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或事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墨玖面上虽仍是十分平静，心里却已经惊涛骇浪，“不管怎么样，我们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只是他们亦陪伴我数月，我对于他们的人品心知肚明，不希望我的至交去对我身边的新友去疑神疑鬼。所以我这么说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你和我一起去相信他们。”
烟花在二人的争论中不知不觉的散去，似乎在宣示着某些事物的渐渐逝去。
少年望向天边，却发现那一抹残月不知何时已被阴云覆盖，本就微弱的光线彻底消失不见。天空中也已不见那一闪而逝的烟火，满目灿烂过后是令人窒息的浓烈的硫磺气味。而这无比黑暗的夜空中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颗星星仍在努力的发光发亮，试图用自己微弱的光晕点亮整个漆黑的夜晚。
韩慕之收回视线，笑看向少女的眸子。少女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清澈如水，但少年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和从前不一样了。变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她？
“你看，今夜的月色，与那日长安的……终究是不一样了。”韩慕之的语气温柔一如既往，然而身体却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所以……你走吧。”
一个紫色的身影鬼鬼祟祟的出现在了苏墨玖的窗边。
“老女人！起床了！”
苏墨玖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震的瞬间惊醒，忍无可忍，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气呼呼的猛的推开房门。
“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好好睡个觉了？！”
与以往大相径庭，顾凌天却并未出言与其互怼，“小爷今天不和你计较，因为今天有正事找你。”
苏墨玖一下子没了脾气，“正事？什么正事？”
顾凌天拉着少女的手腕拽着其到梳妆台前坐下，“来来来，你先坐下，一会你就知道了。”
苏墨玖心有疑虑，但还是半推半就的坐了下来。
眼瞧着少年拿起了一旁的木梳，苏墨玖心底顿时又更疑惑了起来，“等等，你到底要干嘛？”
“秘密。”顾凌天笑着挥了挥手中的木梳，“你先闭上眼睛，一会我叫你睁开了你再睁开。如果提前睁开了，那件冬衣，我便自己穿。”
“哼，好一个自己穿，你也不看看自己膀大腰圆的身形到底能不能穿的进去。”苏墨玖撇撇嘴。
话虽是这么说，但苏墨玖仍是鬼使神差的闭上了双眼，心底里也很期待着顾凌天到底会给她怎样的一个惊喜。
看向铜镜中少女的轮廓，顾凌天嘴角不知不觉轻轻上扬，根据记忆中宁宁的教授轻柔的为少女绾发，每一下梳理都轻柔至极，仿佛生怕弄疼了少女一般。很快，发髻便已有了雏形。
“手法倒是不错，不知是跟谁学来的？”
“保密。”顾凌天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语气突然变得温和了许多，“就快好了，别急。”
苏墨玖轻笑，“好啊，我一会倒要看看你把我弄成了什么样子。若是不好看，我可是要拿你是问。”
顾凌天不语，继续帮少女整理发饰，小心翼翼的插上最后一根发簪，心下却又有了别的主意，“你先不要看，先去把衣服换上了再一起看，我就在这里等你。”说着，便推着少女走到了帘帐后面，转身离开房间。
苏墨玖心下疑惑，摸了摸头上的发髻却并未发现有任何不对，只得作罢。直到打开了手上的锦盒--
“顾凌天！！！”
苏墨玖怒吼着推开房门，力气之大几乎要震碎门板。
“你！给我挑的什么冬衣！”苏墨玖气到语无伦次，“你这是什么品味？你见过谁穿这种颜色的衣服？！”
顾凌天看向她手上的粉红色散花锦蕊蝶纹衣，一脸无辜，“老女人，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小爷我知道你莫大小姐身娇体弱，定然是怕冷的。而且这塞外的冬天不比你们长安那样温暖，才特意去锦绣坊给你定制了这套冬衣。怎么你非但不领情，不好好感谢小爷一番，反而是破口大骂呢？”
“况且，我娘从小教导过我的，说女孩子都喜欢粉色的事物，所以小爷才给你选了这个颜色的苗锦。苗锦，加上蜀绣，又是你们女孩子喜欢的粉色，你有什么不满意的？”顾凌天百思不得其解。
苏墨玖一时语塞，“……罢了，和你这种人也争论不出个子午卯酉来。赶明你再抽个时间去一趟锦绣坊，把它退掉吧。”
顾凌天一副关怀傻子的眼神，“老女人，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锦绣坊是什么地方，所有的衣裳都是定制的，每个人的身形都是不一样的，若是退回去了，还能去卖给谁？你觉得，退得掉吗？”
苏墨玖抓狂，“我不管，我才不要穿着这件奇丑无比的冬衣过冬呢！就算是冻死我，我也不要穿！”
“嘁，随便你，上了年纪的老女人真是啰嗦。”顾凌天摊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塞外的冬天不仅冷，而且风刮在人身上就如同刀子一般凛冽。我在奉德时都时常在冬日里看到被冻掉了耳朵的人，更何况这里是位置更偏北些的皙川。小爷身上没有多余的钱再给你弄一件新的了，宁宁她们又太小，她们的衣裳你定是穿不上的。所以，这件衣服要不要，你看着办。”
说完，少年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苏墨玖愣在原地，低头又看了几眼自己身上冬衣的颜色，欲哭无泪。思考许久，终究还是咬咬牙决定留下它。
“若不是十分冷的日子里，我才不要去穿它！”
此时，霰雪楼--
凉笙翻阅完韩雯徽命人递来的资料，眉头微皱。
“‘影’……有点意思啊。只是这个传说……”
“着实是，害人不浅啊。”凉笙嘲讽的笑了笑，“我说为何昭国当年将扶桑灭国后，还要将扶桑王室赶尽杀绝。因为此举着实是不太理智，且得不偿失。这样不仅会激起当地百姓的不满，而且扶桑多年来臣属于昭国，这样做也会使昭国落下个背信弃义的名声。”
凉笙笑意更甚，眼中难掩鄙夷之色，“我还真是没想到，那昭国皇帝竟会如此愚蠢，居然会信‘得扶桑王女一滴心头血，可保本朝百年无恙’这样愚不可及的传说。为了这样一个传说生生的屠戮了整个扶桑王室，结果，不还是没有守住自己的江山么？百年……他连二十年都没有守住。”
“太子殿下是从何觉得，自己有资格去评价那大昭皇帝的？”韩雯徽语气中透露着满满的讽刺，“太子殿下觉得，大昭皇帝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说屠戮了整个扶桑王室，是不仁不义之举。那么，太子殿下自己又是怎么做的呢？”
韩雯徽愤懑之色从眼底逐渐浮现出来，，“倘若我没有记错，我大昭连一个类似的传说都没有，而太子殿下甚至连一个莫须有的理由都没有，就将大昭皇室灭口，就连最是无辜的长安百姓也一个都不剩。那可是五十万的活生生的人……你怎么下得去手？”
“呵，五十万……”凉笙面色冰冷，“果然，一旦对一个人产生了固定的印象，就很难再发生改变了么？看来，我似乎无论怎样，在长安百姓乃至昭国其他地方人民心中的形象，也注定是一个刽子手了呢。”
“不然呢？”韩雯徽嗤之以鼻，“难道太子殿下想说，虽然大昭被你所灭，长安是被你攻下，但是你不仅从未踏入长安城，更没有动过大昭皇室，长安百姓的一根汗毛，而事实上这一切，都是别人陷害于你、陷害于西凉的，是么？”
凉笙看向她的眼睛，表情似笑非笑，一字一顿。
“韩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在下再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韩雯徽气不打一处来，“徒劳？难道不是因为铁证如山，你无话可说，无法辩驳？”
凉笙听了这话，却是彻底的笑了。
“在下说了，韩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在下本也没想着去多说些什么。韩夫人大可放心，在下绝不是出尔反尔之徒，先前答应给夫人的三万两白银，分文不少，都在这些银票里，夫人收好便是。”
凉笙不在熙园，日子似乎过得格外的快。
一转眼便到了除夕佳节，万家团圆的时候。熙园上下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众人忙的不亦乐乎。
苏墨玖趁着无人发现，偷偷的拿起了一个肉丸塞到了嘴里。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感叹宁宁的手艺真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同时，心底里也为自己的运气点了个赞。
不知为何，皙川今年的冬天格外温暖，甚至至今连一场雪也未曾下过。不要说顾凌天，就是在皙川生活了数年的宁宁也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一个劲的感叹说今年定是个不同寻常的年。
顾凌天蹑手蹑脚的从少女身后走出，恰好看到了其正一脸满足的咀嚼着什么，顿时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老女人！”
苏墨玖一惊，险些被口中的肉沫呛到，猛地咳嗽了起来。转身看到紫衣少年因为憋笑而涨红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好啊你小子，你打算在这新春佳节给我过忌日是不是？！”
顾凌天摊手，“我哪敢啊，老女人。我只不过刚从厨房帮宁宁姑娘打完下手，便在大堂里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本以为是这食物太香引来了老鼠，没想到……竟然是好大的一只‘家鼠’在这里偷吃。”
苏墨玖怒火中烧，“你说谁是鼠？你小子活腻了是不是？”
顾凌天一脸不屑，“啧啧啧，是谁方才说这是新春佳节的？这大好的日子说这些，也不怕忌讳。晚上宁宁她们小孩子要去后院放烟火，你也可以跟着她们一起去凑凑热闹。”
苏墨玖听到“烟火”二字，气消了一大半，“烟火？烟火倒是有些日子没看到过了，倒还是有些兴趣的。我们去放烟火，那你呢？”
“我拜托宁宁从酒窖里给我拿了一坛凉公子自酿的桃花酿，打算好好品味一番。”顾凌天面带得意，“怎么，老女人，你也对这美酒感兴趣？”
“不，我没兴趣，喝酒误事。”苏墨玖拒绝的干脆利落。
顾凌天咂咂嘴，“这大过年的，你还有什么要紧事不成？能误什么事？再说了，这‘桃花酿’可是凉公子亲自酿的佳酿，你竟也不想品尝品尝凉公子的手艺么？”
苏墨玖摇摇头，“美食我还是很有兴趣的，酒就算了。”
“好吧，那我也不勉强你了，你吃过晚饭就去和宁宁她们放烟火吧。”顾凌天有些无奈，“这美酒，看来只能我一人享用咯。”
然而此时，一个令苏墨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
顿时，苏墨玖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或许，我可以和你一起。”
苏墨玖顿时浑身像过电一般打了个激灵，双腿仿佛灌了铅般挪不动步子。待到转过身看向那人时，已是泪流满面。
“韩……”
紫衣少年身后，熟悉的面庞身着蓝衣微微一笑，和记忆中他的样子比起来熟悉又陌生。
才短短的半年不见，少年仿佛已经变化了许多。不再追求魏晋名士的风流倜傥而披散着青丝，反而是规规矩矩的束起了发。就连少年从小到大挚爱的绿衫也悄然褪去，换为了一身看起来并不怎么显眼的
湖蓝色雨花锦水纹衫。
从前少年的笑容是那样纯粹，可以让苏墨玖觉得，他的声音加之他的笑容，是世上最为治愈的所在。而如今少年脸上仍带着标志性的笑容，却总让人觉得，多了些什么，也少了些什么。
二人就这样默默的注视了良久，谁也没有先开口。
最终，还是少年率先打破了沉默。
“墨玖这是……不认得我了么？”
苏墨玖擦干眼泪，勉强的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怎会……我怎会不认得你。哪怕我如今会不认得这世上的所有人，我也不会不认得你。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面前无比熟悉的少年微微一笑，却开始同苏墨玖寒暄了起来。
“一别数月，墨玖可还安好？”
苏墨玖心下一寒，只得用笑容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承蒙挂念，一切都还说得过去。身体健康，丰衣足食，故人……常在。”
韩慕之的视线有些飘忽不定，“故人……常在么。”
苏墨玖刚想去辩解些什么，少年却已经开始了另一个话题。
“今晚月色甚好……要来一起赏月吗？这次，我请你。”
苏墨玖一时有些愣住，“哦，好。”
苏墨玖不经意间瞟到了一旁正欲上前说些什么的顾凌天和宁宁，安慰道。
“不用担心我，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放心，我一会便回来。”苏墨玖转头看向韩慕之，“我们走吧。”
苏墨玖揽住少年的腰，顺势运起轻功飞上了屋顶，迎着少年的脸庞微微一笑。
“怎么样？是不是比以前厉害多了？许久不见，我的武功可是有很大进步的，你就没有什么惊喜要带给我吗？”
韩慕之失笑，“墨玖果然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同从前一般小孩子心性。如今是在塞外，比不得长安，怎的还是穿的这般少？”
苏墨玖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了对手指，“那件冬衣……我不太喜欢，凉公子又回了洛城，暂时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而且现在也不是很冷吧……”
怎料话音刚落，苏墨玖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少年早就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既是不喜欢那冬衣，那便留着这个用。”
苏墨玖一脸疑惑的接了过来，赫然是一个制作精美的手炉，不由得有些惊讶。
“手炉？”
手炉一接过来，苏墨玖顿时感觉浑身被一股暖流包围着。
苏墨玖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好漂亮，你做的？”
“你喜欢就好。”韩慕之并不回答，“知你向来爱美，不爱身着过多衣物。看来，我这个礼物送的还算到位。”
“你素来都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并不意外这个。”苏墨玖笑着看向他，“只是，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又是怎么找到的我？”
“机关术。”韩慕之淡淡地道。
苏墨玖震惊不已，“机关术？那不是……”
韩慕之笑着摇了摇头，“我都知道。但我只是一介书生，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本领。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现在我倒是很后悔当初没有听父亲的话去好好习武了。而我若是在这个年纪再去习武已然是来不及，为了报仇，也为了帮你，我只能选择走上这条道路。”
“我知道，苗疆的所有秘术的修行，都会对施用者本身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甚至可能……影响寿命。”韩慕之苦笑，“但是，我不害怕。你我如今都是亡国奴，已然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当年那个一无是处的韩慕之已经死在了长安，从我在舒州再次遇见你的时候，我便感觉到你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墨玖了，而只有我还是过去的那个韩慕之，甚至天真的想要带你远走高飞，放下仇恨。”
韩慕之自嘲的笑了笑，“只可惜，我对这一切明白的太晚了。”
少年抬首，望向夜空中的残月。
“今夜是除夕，万家团圆的日子。然而在每一年的这个喜气洋洋的日子，天上都会是新月，而非世人向来所喜的满月。墨玖……会不会觉得有些遗憾？”
苏墨玖抿唇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其实我觉得……应该是不会吧。或许曾经的我会为了某一样事物未能十全十美达到我的心意而感到遗憾，但是如今，我的想法已经不同了。”
苏墨玖笑着摇了摇头，“可能因为我现在失去了至亲，失去了山河，失去了几乎所有东西，才更加懂得拥有的可贵。其实，人生往往就是这种，你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注定也要失去一些东西。”
“就像这除夕夜，是万家团圆的喜庆日子，同时也是残月时分，不免平添了几分凄凉之感。可是当人们想到这是除夕夜，便会全心全意的沉浸在除夕夜的喜乐之中，从而忽视掉残月这一景象。”
苏墨玖托腮望向远方，视线不知飘向何处。
“其实，人啊，还是很容易满足的。不管这日子再怎么苦，仿佛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甜夹杂在其中，就让人觉得好像又有了生活的希望。”
苏墨玖伸手接住一只迷路的萤火虫，“就像我现在，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有那么多想法，那么多愿望。首先是过下去，然后是复仇，这便够了。”
韩慕之沉默了良久。
“过了子时，便是新的一年了。”韩慕之望向远处的天空，“墨玖，此次我前来找你，是在舒州发现了一些东西，墨玖可要听上一听？”
“听，自然是要听的。”苏墨玖毫不犹豫的回答。
“我在舒州郊外的官道上，发现了一些本不该出现的东西。”
“什么？”
“舒州郊外，我发现了两处不同的马蹄印。西凉气候干旱，且冬冷夏热，故钉马掌时会在马蹄铁之外再加钉一层薄薄的干草，一来有助于减轻战马在奔跑时因地面过热造成的伤害，从而增快军队的行进速度；二来则可以减少马蹄铁的磨损程度，以达到节约军队开销的目的。这一种特殊的钉马掌的方法便是出自凌澈之手，并且已经将其推广到了西凉全军。”
韩慕之似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而反观另一种马蹄印纹路却是无比的清晰，地上丝毫不见干草的纹路。而根据这个马蹄印的方向可以看出，它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途径舒州进入大昭境内的……”
“你是说……不止有西凉军队途径这里进入大昭，对吗？”苏墨玖倒吸一口凉气。
韩慕之面色冷峻了几分，颔首，“看来，有人在坐收渔翁之利啊。说起来……”
韩慕之看向苏墨玖，“墨玖，你可知道，那凉笙是何人？”
苏墨玖有些诧异，“嗯？你也认得凉公子？”
“岂止是认得……”韩慕之眼神闪烁，“若我告诉你，他便是……”
“快看！有烟花！”
新年的钟声猝不及防的敲响，烟花在二人头顶处绽放，宣示着新的一年已悄然到来。火光映射在少女灿烂的笑容上，叫人根本不忍去破坏这美好的时刻。
“嗯？你刚刚想说什么？”苏墨玖扭头看向少年。
“……没什么。”韩慕之暗自握紧了拳头，“只是墨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到最后你发现，一直在你身边和你朝夕相处的那个人，是骗你最深之人，你会怎么做？”
苏墨玖怔住，半晌才缓过神来。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你要欺骗我吗？”
“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欺骗你。”韩慕之看向少女的眼神无比真诚，“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
苏墨玖闻此，眼神逐渐凛冽了下来，“你什么意思？你在怀疑谁？宁宁，顾凌天，还是……凉公子？”
韩慕之嘴角微微上扬，却满是凄凉，“墨玖当真是变化很多，竟叫我有些快要认不出了。墨玖莫非是以为……我会害你，对么？”
苏墨玖摇摇头，“我知道，你无论到何等田地都不会去害我。我只是不喜欢你这样去怀疑我身边的人，他们与你，对我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我不希望你去怀疑他们。你要知道，若不是有他们，可能我连今日也捱不到了。”
韩慕之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只是看上去又凄凉了几分，“墨玖，无论你今时今日怎么看我，我对你的心意都从未变过。我不会去骗你，更不会去伤害你。只是你身边有起子‘小人’，你是不得不防的。那位‘小人’乃老谋深算之人，你绝非他的对手，他若是想要去骗你什么，简直是手到擒来。墨玖，你细想想，你的身边真的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或事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墨玖面上虽仍是十分平静，心里却已经惊涛骇浪，“不管怎么样，我们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只是他们亦陪伴我数月，我对于他们的人品心知肚明，不希望我的至交去对我身边的新友去疑神疑鬼。所以我这么说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你和我一起去相信他们。”
烟花在二人的争论中不知不觉的散去，似乎在宣示着某些事物的渐渐逝去。
少年望向天边，却发现那一抹残月不知何时已被阴云覆盖，本就微弱的光线彻底消失不见。天空中也已不见那一闪而逝的烟火，满目灿烂过后是令人窒息的浓烈的硫磺气味。而这无比黑暗的夜空中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颗星星仍在努力的发光发亮，试图用自己微弱的光晕点亮整个漆黑的夜晚。
韩慕之收回视线，笑看向少女的眸子。少女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清澈如水，但少年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和从前不一样了。变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她？
“你看，今夜的月色，与那日长安的……终究是不一样了。”韩慕之的语气温柔一如既往，然而身体却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所以……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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