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诺许
苏墨玖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韩慕之，你说什么？”苏墨玖却是气笑了，“韩慕之，你觉不觉得自己很搞笑。我同你相识十七个年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如今又一起成了亡国奴，有了共同的敌人。如今你却要我走？你，要我走去哪里？”
按照苏墨玖对他的了解，此时此刻面前的少年应该是一脸心疼的抱住她，绝对不忍心看到她半分委屈的样子。
然而身旁的蓝衣少年却只是静静看着她的泪珠在眼中打转，神色微动，双手在袖口中摩挲，最终却还是没有伸出。
“墨玖想必是误会了什么。”韩慕之一脸淡然，“我韩慕之这一生都不会背叛你，永远都不会。只不过，是要你在那‘凉公子’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罢了。墨玖，我知道你想要复仇，和我在一起也可以做得到，不一定非要……”
“够了。”苏墨玖打断了少年的话语，“慕之，我最后再叫你一声慕之，是敬我们总角之宴，青梅竹马的情分。可是，这并不能成为你平白无故的一次又一次怀疑我身边帮助过我的朋友的理由。”
“所以，这个选择，我没法选，我也不能选。”苏墨玖转头，坚定的看向少年。
少年听到她的这一回答，反而是释然的笑了，“我明明早就料到你会如此回答，却还是不死心，总还是想着要亲自来皙川当面问一问你才死心。如今从你嘴里听到了和我预想中一模一样的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
韩慕之自嘲的笑了笑，“也许我就是这么失败的一个人，曾经在舒州你不愿和我走，如今也是如此。在你的心里，我或许永远都不是那个最好的选择。那么，我又强求些什么呢？”
韩慕之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对着身侧的少女行了一个大昭最为正式的稽首礼。而后，在苏墨玖惊讶的目光中施起轻功离开屋顶，最终消失在少女的视线中。
苏墨玖从未想到他会真的离开，更不曾想到他居然已经会了轻功。
“你要去哪里？！”苏墨玖的眼泪大滴落下，“韩慕之你给我回来！”
这一次，她看着少年一步一步走远了。
而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一阵夜风吹来，凛冽的寒风吹在少女瘦削的肩膀上，令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顾凌天本靠在一颗桃树下悠闲的喝着上好的桃花酿，突然听闻上方传来少女的哭声，忙施展轻功飞上了屋顶。看到红色倩影身体微微颤抖的样子，一时慌了神。一改平常嬉皮笑脸的样子，反而是轻轻的将她搂在了怀里。
“别怕，别怕，是我，你知道的。”顾凌天轻声安慰怀中的少女，“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你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在我面前失态过。你若是愿意同我讲，我便听；若是不愿意，我便在这里陪着你好了。”
苏墨玖一言不发，只是在他怀中任泪水肆意的流淌。良久，擦干泪水，道。
“凌天，你有酒吗？”
“要酒做什么？”顾凌天皱眉，“有倒是有，只不过那可是宁宁特意为我准备的，只此一坛。本是我为了庆祝除夕夜而弄来的凉公子的上好的桃花酿，你如今却要拿来借酒消愁，岂不是暴殄天物。”
苏墨玖苦笑，“我没想借酒消愁，我非常清楚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道理，我只不过是想喝些酒罢了。”
“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他明明只是一介小小书生，为何偏生那般的喜好饮酒，每次却又不多饮，都是浅酌几杯便罢。”苏墨玖迷茫的望向天边，“我不曾饮过酒，所以也想试一试，这传说中的琼浆玉液引得无数人沉醉其中，到底有什么独特的魅力。”
顾凌天听到她话中故作轻松的语气，心疼之意更甚，“好，既然如此，那我便舍命陪君子了。只不过不知道这从不饮酒的莫大小姐酒量如何？怕不是一会要让我抬着回去？”
“笑话，若是到时候你被我抬回去，我看你还能说什么。”苏墨玖轻笑。
顾凌天也笑了，“抬我？你抬得动吗？”
顾凌天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两个酒樽递到少女面前，“来，你我今晚，不醉不归。”
苏墨玖刚止住的泪水瞬间又抑制不住的倾泻了出来，无声的流淌在少女清秀的脸庞上，试图强忍住让泪水不要肆意流出，但却于事无补。
“好！不醉不归！”苏墨玖强笑。
一个时辰后--
苏墨玖双颊微红，眼角还残存着未干的泪珠，显然已是微醺，指向一旁的顾凌天。
“小弟，你，怎么不喝了？”说着，少女的泪珠复又滚落了下来，“是不是，你也嫌我烦了，你也要走了，是不是？”
顾凌天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静静注视着她，“莫玖，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顾凌天说着就要去抢夺她手中的酒樽，可谁知身旁的少女却是猛的向后退了几步，用力摇了摇头，泪水顺着脸颊大滴滑下。
“不，我不要，你一定是骗我的。我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他们全都不在了，现在就连慕之也走了。”苏墨玖泪眼婆娑的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连声音都在颤抖，“你呢，你会走吗？你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离开我，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然后……”
“我不会。”
“嗯？”苏墨玖半醉半醒中尚未反应过来。
“我说，我不会。”顾凌天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我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的。凉公子也好，你那位青梅竹马的公子也好，不管他们有一天和你的关系变成什么样子，我对你，永远不会变。”
苏墨玖靠在顾凌天身上傻笑，“那这么说来，你岂不是要当一辈子我的小弟啦？”
顾凌天扭头看向她，粲然一笑，“是啊，我算是栽在你手里了。你说，可怎么办是好？”
苏墨玖感觉头晕晕的，便顺势又往他身上靠了靠，“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让你栽的。你只好，自认倒霉咯。话说我对你小子的名字好奇了好久了，你今天一定要告诉我个究竟。凌天，凌天……你到底为什么，要叫凌天啊？”
“因为啊，气凌霄汉，震天动地。”顾凌天抬头，望向夜空中的点点星辰，“是不是，听上去就特别有气势？这是我的梦想，是我一直想要实现的目标，也是我从家里逃出来的原因。那么你呢，为什么叫莫玖？”
然而，怀中的少女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莫玖？老女人？”
“怎么又睡着了。”顾凌天无奈的笑了，“看来有关于我名字的这个问题，我是注定要讲上三遍以上了啊。”
顾凌天轻柔的将少女抱起，生怕将其弄醒。
“嘁，怎么轻了。”
第二天一大早，苏墨玖是被宿醉的呕吐感折磨醒的。一上午不知道吐了多少个来回，把昨晚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就连一清早喝的水也全都吐了出来。
苏墨玖一下子觉得，之前体会过的晕车和晕船在宿醉面前全部都是小事。宿醉的感觉，她简直致死都不想再体会第二回。如果有人在她如此难受的时候还来惹她生气，那人绝对就是在往枪口上撞。
可惜，还真的就有人这么不长眼。
“莫姑娘醒了吗，我是宁宁。”一阵敲门声传来。
苏墨玖虚弱的趴在床上，回答的有气无力，“是宁宁姑娘啊，有什么事吗？”
“顾公子听闻莫姑娘宿醉，一大早起来特意给莫姑娘熬了醒酒汤让我给莫姑娘送来，莫姑娘快趁热喝了吧。”
“他那么好心？”苏墨玖有些怀疑。因考虑到宁宁还站在门外，便挣扎着起身为宁宁开了门。
“莫姑娘。”宁宁行了一礼，递上食盒，“这是顾公子为莫姑娘亲手熬制的醒酒汤，既然莫姑娘已经拿到，那么，宁宁告退。”
说罢，宁宁转身离开。
苏墨玖一头雾水，“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宁宁今天……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回到房间，苏墨玖依然没想明白为何宁宁今日那么匆忙的便要离开，遂一脸茫然的打开了食盒。
一眼可见的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不假，然而旁边的一张纸条上则赫然写着--
“给狗熬的，爱喝不喝。”
“顾！凌！天！”
苏墨玖咬咬牙，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让自己继续难受下去才是正经，等喝完了这碗醒酒汤，再去找他算账。
喝完后，身体果然舒服些了。
苏墨玖坐在床上生闷气，而顾凌天推门而入，满脸笑意。
“呦，老女人，舍得起床了？”
顾凌天无视她快要杀人的眼神，“啧啧啧，干嘛那么看着小爷啊。小爷我啊，昨晚可是把喝的醉醺醺的你从房顶上抱回来的。不仅没有嫌弃你一身酒气，反而还在今早不计前嫌的亲手给你煮了醒酒汤，怎么样，小爷我够意思吧。”
苏墨玖强忍住把他打死的冲动，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是是是，顾小爷，您对我可真是‘恩重如山’。”苏墨玖说着拿出那张字条，“就是不知道顾小爷这字条上写的‘给狗做的，爱喝不喝’，是什么意思呢？”
顾凌天勾起嘴角，却是所问非所答。
“哎呀呀，也不知道是谁昨天晚上在屋顶上搂着我的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跟我说什么‘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什么‘你会不会也离开我’。”顾凌天说着故意搓了搓肩膀，“哎呀，我真是现在想起来，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顾凌天！！！”苏墨玖直接把手边的碗丢了过去，“你活腻了是不是？！”
怎料紫衣少年动作更快，竟直接一个侧身躲了开。那碗就那样径直的飞向了门口，而门，恰好在此时开了。
熟悉的白色身影此刻就伫立在门口，伸出左手接住了那突然向他飞来的碗。而另一只手放在身后，似是藏了什么东西。
“凉公子，你回来了！”苏墨玖惊喜不已，“我听凌天说你回洛城了，大概要年后才能回来，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苏墨玖刚要上前几步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却突然想起他临走时并未告知自己，自己得知的消息甚至还是由顾凌天告知的，一时间笑容僵硬在了脸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顾凌天察觉出屋内的气氛不对，忙上前打圆场，“凉公子这是给我们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快别放在身后藏着掖着了，快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听闻此语，凉笙的嘴角微微上扬，将藏在身后的右手递上前来，赫然是两把一看便知非常名贵的宝剑。
其中一把紫芒如电，精芒夺目，宝雾腾辉，冷气侵人，约摸三尺来长，剑柄之上，镌有古篆【紫电】二字。
而另外一剑则清秀俊逸，剑刃锋利，青莹若霜雪，似为女子所用，镌有古篆【青霜】二字。
苏墨玖忍不住赞叹不已，“当真是好剑！不知凉公子是从何处寻来的这两把好剑？”
凉笙将两把剑收入鞘中，平静的注视着少女的眼睛，“上次莫姑娘为我亲手烹制食物，不慎将手腕烫伤，在下便答应过莫姑娘，作为交换，莫姑娘想做什么，我都陪你。而当时，莫姑娘说，要在下去为你寻来这世间最好的一把剑，而且，最好是那种上古神剑。现如今，上古神剑在下已为莫姑娘寻来了，不知莫姑娘打算怎么谢我？”
苏墨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凉公子不必多虑，凉公子如此费心的帮我找到了这么好的剑，就算凉公子不说，我也定会好好的谢谢凉公子的。紫电青霜二剑的盛名，我虽久居闺阁之中也略有耳闻，的的确确是上古神剑，凉公子有心了。如此一来，当真是辛苦梁公子了。”
凉笙轻笑，“这原本就是在下答应过莫姑娘的事，姑娘所托，在下理应做到，不敢当辛苦二字。”
苏墨玖刚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随即而来的是从未有过的大脑一阵猛烈的刺痛感，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一般。
再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苏墨玖的晕厥来的过于突然，以至于屋内的两个人一时半会都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而凉笙显然是比顾凌天要沉着冷静的多，淡定的看向顾凌天，道。
“你不必过于紧张，我猜莫姑娘应当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抑或是遇到了大悲大喜之事才会突然晕倒。在下恰好有一位行医的朋友现下就住在熙园内，还请顾公子随我一同将莫姑娘带去诊治一番才好。”
“带路。”顾凌天二话不说直接将苏墨玖打横抱了起来，“治得好便罢，若是治不好……”
凉笙轻笑，“还请顾公子放心，陆离的医术，在下还是有把握的。”
竹屋内--
陆离手指轻轻搭在少女的手腕上把脉，随着时间的推移，眉头渐渐蹙起。
凉笙察觉到华发男子细微的变化，道。
“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陆离虽目不能视，然心中如明镜一般，知晓此时有外人不便多言，“无妨，莫姑娘是经历了一番重大的打击，外加宿醉未醒休息不好，肝火有些旺。在下给莫姑娘开一些镇静安神的药物每日按时服下，再静静修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这位公子，请随小徒前去拿药吧。”陆离转向顾凌天的方向。
顾凌天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跟随着黄衣少女离开了房间。
凉笙眉头微皱，“陆离，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被人喂了脱魂散。”华发男子眉头紧锁，“按理来说，这脱魂散早就该在她体内发挥作用。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意外的起到了延缓这双魂分离的四十九天之期的作用。至于她在这途中见过什么人，还吃过什么东西，我现在一概不知。”
“而江湖上有本事把脱魂散炼出来的，除了我以外，我想，也就只可能是那林月落了。”陆离手指轻轻敲打轮椅的扶手，“我虽不知林月落为何要对她下手，到林月落既已开始对她有了打算，你可有把握保她无虞？”
凉笙叹了口气，“无论怎样，都要先等到她度过了这最为危险的脱魂之期再说。小暮的魂魄……在她体内，当真是一丝也不剩了么？”
陆离微微摇头，“此事你明明早已心知肚明，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来问我。‘双生偶’的宿命皆是如此，一个也逃不掉。”
“是啊，一个也逃不掉……”凉笙望向窗外。
待把苏墨玖抬回自己的房间后，顾凌天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守着苏墨玖。
少年细心的用汤匙一勺一勺的给少女喂药，又细心的用锦帕将其嘴角的药迹擦了去。
待喂完药后，顾凌天百无聊赖的坐在床边，发现苏墨玖依然没有要苏醒过来的迹象，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陆公子不是说她没什么大事吗，怎么喝了这么多天的药还不见好，到现在这老女人还没醒过来。但是我要是去竹屋里找他，这老女人又没有人看了，这可怎么办？”
顾凌天看向少女的睡颜，语气逐渐温柔了下来。
“你怎么还不醒过来，小爷我都伺候你这么久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正派，清风阁。
清风阁总阁所处之地飘忽不定，随乌江之水在上下游随季节而移动。曾有人有幸见过清风阁总阁所在之处，只言是一艘巨大的竹船，再靠近一些便无法看清了。
而其分阁则遍布各处，可能是你途径过的一处茶楼，一间客栈，抑或是一家包子铺，甚至是一家赌坊。故而清风阁弟子更多了一分世俗气息，显得不是那么的高高在上。然在其内心，却深谙“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的道理。
清风阁弟子虽少，但却人人皆是江湖风云榜榜上有名的精英，总体实力与明月阁相差无几。故而，世人一说起世间的名门正派，便想到“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清风明月，仿佛已经成了世间正义的代名词。
清风阁老阁主尹沐为江湖老一辈中的翘楚，其有苗疆血统，不慕名利，排行风云榜第四位。
白衣少年缓步走上前，环视周围的景色。
“清风阁……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倒真是，人杰地灵呢。”
一旁的蓝衣男子不知何时从竹林中出现，面带礼貌的微笑，恭恭敬敬地对着凉笙行了一礼。
“敢问，来人可是西凉的凉笙公子？”
“正是在下。”凉笙同样回给他一个礼貌的微笑。
蓝衣男子颔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凉笙公子，我家阁主有请。”
踏入殿门，凉笙立刻便感到了一阵不适。
比起殿外的一片幽静，殿内却显得与殿外“隐世”的氛围格格不入，甚至显得有些俗气。
凉笙眼底的鄙夷之色一闪而过，看向身旁的蓝衣男子，“这大殿空无一人，为何不见尹前辈？”
话音刚落，他便发现身旁的蓝衣男子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容貌看似而立之年，但眼神却在告诉着他人，此人定是城府颇深，老谋深算之人。
男子径直走向了大殿正中央的座椅上，道。
“西凉的太子殿下亲自登临我清风阁，真是令老夫觉得蓬荜生辉。”
凉笙心下一惊，暗道一声姜还是老的辣，转而脸上的表情变为了无比恭敬的笑意。
“尹前辈此言真是折煞在下了，是在下有眼无珠，方才对前辈的无礼之举，还望前辈莫要怪罪。”
尹沐却并不接他的话，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件同样令其震惊的事。
“凉笙……谐音凉生，意为在西凉出生。这种小伎俩老夫若是都判断不出，那可真是白活了这大半辈子了。”
凉笙轻笑，“尹前辈思绪之缜密，在下望尘莫及。在下本也未曾想过要故意隐瞒前辈，只是有些好奇，若是前辈接见的是江湖上的一无名小辈，会是怎样的态度。却没想到早已被前辈识破，看来是在下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尹沐爽朗一笑，对他说的话完全不放在心上，“老夫可不认为太子殿下此番来我清风阁，就是为了阿谀奉承我这个老头子来了。太子殿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这江湖上的人向来也都是知道的，老夫最不喜那拐弯抹角之人了。什么话，我们都摆在明面上说，猜来猜去的，老夫可没那个耐心。”
凉笙笑的意味不明，“尹前辈高瞻远瞩，在下认为，前辈应当早已猜到了在下前来的原因才是。前辈这是……在试探在下的底细吗？”
尹沐嘴角轻轻上挑，不予回答。
凉笙却也不恼，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在下此番独自前来，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在下说的哪句话惹恼了前辈，前辈大可以，直接杀了在下。”
少年的语气波澜不惊，在他的口中，仿佛有可能随时会被砍下的不是自己的头，而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一般。而细品其话中滋味，又有着几分必胜的信心夹杂在其中。
尹沐看着少年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笑容中逐渐含有深意，“凌澈小子，你当真是有几分谋略。年纪轻轻，心思便如此之重，真是令老夫意外至极。也不知那凌云是哪里修来的‘福气’，才能有你这样的一个儿子。如此看来，大昭亡于你手，倒真不是个意外。”
“尹前辈过誉了。”凌澈恭敬一拜，“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前辈，只是……前辈的手，似乎伸的有些长了。在下此番，是为了燕然而来的。”
凌澈眼底透露出几分讥讽，“莫不是尹前辈以为，自己与燕然所做的那些事，当真是天衣无缝的？”
尹沐不置可否，“哦？那太子殿下便来告诉一下老夫，老夫都和燕然干了什么？”
半个时辰后--
“好好好，原是老夫小看了你这小子。”尹沐抚掌大笑，“小小年纪，心机便如此之深。当真是不知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道理吗？”
凌澈并不在意其话中隐含的意思，“这些事，便不劳尹前辈操心了。尹前辈觉得在下会慧极必伤，在下绝不否认。因为，古往今来，确实大抵上皆是如此。至于，情深不寿这个问题……”
凌澈面上虽仍带着微笑，但其眼神中，却是半分笑意也无。
“从不在，我担心的范围内。在下还是希望尹前辈能够早日看清事务，莫要到最后，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你说什么？韩慕之，你说什么？”苏墨玖却是气笑了，“韩慕之，你觉不觉得自己很搞笑。我同你相识十七个年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如今又一起成了亡国奴，有了共同的敌人。如今你却要我走？你，要我走去哪里？”
按照苏墨玖对他的了解，此时此刻面前的少年应该是一脸心疼的抱住她，绝对不忍心看到她半分委屈的样子。
然而身旁的蓝衣少年却只是静静看着她的泪珠在眼中打转，神色微动，双手在袖口中摩挲，最终却还是没有伸出。
“墨玖想必是误会了什么。”韩慕之一脸淡然，“我韩慕之这一生都不会背叛你，永远都不会。只不过，是要你在那‘凉公子’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罢了。墨玖，我知道你想要复仇，和我在一起也可以做得到，不一定非要……”
“够了。”苏墨玖打断了少年的话语，“慕之，我最后再叫你一声慕之，是敬我们总角之宴，青梅竹马的情分。可是，这并不能成为你平白无故的一次又一次怀疑我身边帮助过我的朋友的理由。”
“所以，这个选择，我没法选，我也不能选。”苏墨玖转头，坚定的看向少年。
少年听到她的这一回答，反而是释然的笑了，“我明明早就料到你会如此回答，却还是不死心，总还是想着要亲自来皙川当面问一问你才死心。如今从你嘴里听到了和我预想中一模一样的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
韩慕之自嘲的笑了笑，“也许我就是这么失败的一个人，曾经在舒州你不愿和我走，如今也是如此。在你的心里，我或许永远都不是那个最好的选择。那么，我又强求些什么呢？”
韩慕之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对着身侧的少女行了一个大昭最为正式的稽首礼。而后，在苏墨玖惊讶的目光中施起轻功离开屋顶，最终消失在少女的视线中。
苏墨玖从未想到他会真的离开，更不曾想到他居然已经会了轻功。
“你要去哪里？！”苏墨玖的眼泪大滴落下，“韩慕之你给我回来！”
这一次，她看着少年一步一步走远了。
而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一阵夜风吹来，凛冽的寒风吹在少女瘦削的肩膀上，令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顾凌天本靠在一颗桃树下悠闲的喝着上好的桃花酿，突然听闻上方传来少女的哭声，忙施展轻功飞上了屋顶。看到红色倩影身体微微颤抖的样子，一时慌了神。一改平常嬉皮笑脸的样子，反而是轻轻的将她搂在了怀里。
“别怕，别怕，是我，你知道的。”顾凌天轻声安慰怀中的少女，“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你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在我面前失态过。你若是愿意同我讲，我便听；若是不愿意，我便在这里陪着你好了。”
苏墨玖一言不发，只是在他怀中任泪水肆意的流淌。良久，擦干泪水，道。
“凌天，你有酒吗？”
“要酒做什么？”顾凌天皱眉，“有倒是有，只不过那可是宁宁特意为我准备的，只此一坛。本是我为了庆祝除夕夜而弄来的凉公子的上好的桃花酿，你如今却要拿来借酒消愁，岂不是暴殄天物。”
苏墨玖苦笑，“我没想借酒消愁，我非常清楚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道理，我只不过是想喝些酒罢了。”
“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他明明只是一介小小书生，为何偏生那般的喜好饮酒，每次却又不多饮，都是浅酌几杯便罢。”苏墨玖迷茫的望向天边，“我不曾饮过酒，所以也想试一试，这传说中的琼浆玉液引得无数人沉醉其中，到底有什么独特的魅力。”
顾凌天听到她话中故作轻松的语气，心疼之意更甚，“好，既然如此，那我便舍命陪君子了。只不过不知道这从不饮酒的莫大小姐酒量如何？怕不是一会要让我抬着回去？”
“笑话，若是到时候你被我抬回去，我看你还能说什么。”苏墨玖轻笑。
顾凌天也笑了，“抬我？你抬得动吗？”
顾凌天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两个酒樽递到少女面前，“来，你我今晚，不醉不归。”
苏墨玖刚止住的泪水瞬间又抑制不住的倾泻了出来，无声的流淌在少女清秀的脸庞上，试图强忍住让泪水不要肆意流出，但却于事无补。
“好！不醉不归！”苏墨玖强笑。
一个时辰后--
苏墨玖双颊微红，眼角还残存着未干的泪珠，显然已是微醺，指向一旁的顾凌天。
“小弟，你，怎么不喝了？”说着，少女的泪珠复又滚落了下来，“是不是，你也嫌我烦了，你也要走了，是不是？”
顾凌天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静静注视着她，“莫玖，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顾凌天说着就要去抢夺她手中的酒樽，可谁知身旁的少女却是猛的向后退了几步，用力摇了摇头，泪水顺着脸颊大滴滑下。
“不，我不要，你一定是骗我的。我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他们全都不在了，现在就连慕之也走了。”苏墨玖泪眼婆娑的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连声音都在颤抖，“你呢，你会走吗？你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离开我，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然后……”
“我不会。”
“嗯？”苏墨玖半醉半醒中尚未反应过来。
“我说，我不会。”顾凌天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我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的。凉公子也好，你那位青梅竹马的公子也好，不管他们有一天和你的关系变成什么样子，我对你，永远不会变。”
苏墨玖靠在顾凌天身上傻笑，“那这么说来，你岂不是要当一辈子我的小弟啦？”
顾凌天扭头看向她，粲然一笑，“是啊，我算是栽在你手里了。你说，可怎么办是好？”
苏墨玖感觉头晕晕的，便顺势又往他身上靠了靠，“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让你栽的。你只好，自认倒霉咯。话说我对你小子的名字好奇了好久了，你今天一定要告诉我个究竟。凌天，凌天……你到底为什么，要叫凌天啊？”
“因为啊，气凌霄汉，震天动地。”顾凌天抬头，望向夜空中的点点星辰，“是不是，听上去就特别有气势？这是我的梦想，是我一直想要实现的目标，也是我从家里逃出来的原因。那么你呢，为什么叫莫玖？”
然而，怀中的少女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莫玖？老女人？”
“怎么又睡着了。”顾凌天无奈的笑了，“看来有关于我名字的这个问题，我是注定要讲上三遍以上了啊。”
顾凌天轻柔的将少女抱起，生怕将其弄醒。
“嘁，怎么轻了。”
第二天一大早，苏墨玖是被宿醉的呕吐感折磨醒的。一上午不知道吐了多少个来回，把昨晚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就连一清早喝的水也全都吐了出来。
苏墨玖一下子觉得，之前体会过的晕车和晕船在宿醉面前全部都是小事。宿醉的感觉，她简直致死都不想再体会第二回。如果有人在她如此难受的时候还来惹她生气，那人绝对就是在往枪口上撞。
可惜，还真的就有人这么不长眼。
“莫姑娘醒了吗，我是宁宁。”一阵敲门声传来。
苏墨玖虚弱的趴在床上，回答的有气无力，“是宁宁姑娘啊，有什么事吗？”
“顾公子听闻莫姑娘宿醉，一大早起来特意给莫姑娘熬了醒酒汤让我给莫姑娘送来，莫姑娘快趁热喝了吧。”
“他那么好心？”苏墨玖有些怀疑。因考虑到宁宁还站在门外，便挣扎着起身为宁宁开了门。
“莫姑娘。”宁宁行了一礼，递上食盒，“这是顾公子为莫姑娘亲手熬制的醒酒汤，既然莫姑娘已经拿到，那么，宁宁告退。”
说罢，宁宁转身离开。
苏墨玖一头雾水，“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宁宁今天……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回到房间，苏墨玖依然没想明白为何宁宁今日那么匆忙的便要离开，遂一脸茫然的打开了食盒。
一眼可见的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不假，然而旁边的一张纸条上则赫然写着--
“给狗熬的，爱喝不喝。”
“顾！凌！天！”
苏墨玖咬咬牙，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让自己继续难受下去才是正经，等喝完了这碗醒酒汤，再去找他算账。
喝完后，身体果然舒服些了。
苏墨玖坐在床上生闷气，而顾凌天推门而入，满脸笑意。
“呦，老女人，舍得起床了？”
顾凌天无视她快要杀人的眼神，“啧啧啧，干嘛那么看着小爷啊。小爷我啊，昨晚可是把喝的醉醺醺的你从房顶上抱回来的。不仅没有嫌弃你一身酒气，反而还在今早不计前嫌的亲手给你煮了醒酒汤，怎么样，小爷我够意思吧。”
苏墨玖强忍住把他打死的冲动，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是是是，顾小爷，您对我可真是‘恩重如山’。”苏墨玖说着拿出那张字条，“就是不知道顾小爷这字条上写的‘给狗做的，爱喝不喝’，是什么意思呢？”
顾凌天勾起嘴角，却是所问非所答。
“哎呀呀，也不知道是谁昨天晚上在屋顶上搂着我的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跟我说什么‘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什么‘你会不会也离开我’。”顾凌天说着故意搓了搓肩膀，“哎呀，我真是现在想起来，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顾凌天！！！”苏墨玖直接把手边的碗丢了过去，“你活腻了是不是？！”
怎料紫衣少年动作更快，竟直接一个侧身躲了开。那碗就那样径直的飞向了门口，而门，恰好在此时开了。
熟悉的白色身影此刻就伫立在门口，伸出左手接住了那突然向他飞来的碗。而另一只手放在身后，似是藏了什么东西。
“凉公子，你回来了！”苏墨玖惊喜不已，“我听凌天说你回洛城了，大概要年后才能回来，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苏墨玖刚要上前几步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却突然想起他临走时并未告知自己，自己得知的消息甚至还是由顾凌天告知的，一时间笑容僵硬在了脸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顾凌天察觉出屋内的气氛不对，忙上前打圆场，“凉公子这是给我们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快别放在身后藏着掖着了，快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听闻此语，凉笙的嘴角微微上扬，将藏在身后的右手递上前来，赫然是两把一看便知非常名贵的宝剑。
其中一把紫芒如电，精芒夺目，宝雾腾辉，冷气侵人，约摸三尺来长，剑柄之上，镌有古篆【紫电】二字。
而另外一剑则清秀俊逸，剑刃锋利，青莹若霜雪，似为女子所用，镌有古篆【青霜】二字。
苏墨玖忍不住赞叹不已，“当真是好剑！不知凉公子是从何处寻来的这两把好剑？”
凉笙将两把剑收入鞘中，平静的注视着少女的眼睛，“上次莫姑娘为我亲手烹制食物，不慎将手腕烫伤，在下便答应过莫姑娘，作为交换，莫姑娘想做什么，我都陪你。而当时，莫姑娘说，要在下去为你寻来这世间最好的一把剑，而且，最好是那种上古神剑。现如今，上古神剑在下已为莫姑娘寻来了，不知莫姑娘打算怎么谢我？”
苏墨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凉公子不必多虑，凉公子如此费心的帮我找到了这么好的剑，就算凉公子不说，我也定会好好的谢谢凉公子的。紫电青霜二剑的盛名，我虽久居闺阁之中也略有耳闻，的的确确是上古神剑，凉公子有心了。如此一来，当真是辛苦梁公子了。”
凉笙轻笑，“这原本就是在下答应过莫姑娘的事，姑娘所托，在下理应做到，不敢当辛苦二字。”
苏墨玖刚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随即而来的是从未有过的大脑一阵猛烈的刺痛感，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一般。
再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苏墨玖的晕厥来的过于突然，以至于屋内的两个人一时半会都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而凉笙显然是比顾凌天要沉着冷静的多，淡定的看向顾凌天，道。
“你不必过于紧张，我猜莫姑娘应当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抑或是遇到了大悲大喜之事才会突然晕倒。在下恰好有一位行医的朋友现下就住在熙园内，还请顾公子随我一同将莫姑娘带去诊治一番才好。”
“带路。”顾凌天二话不说直接将苏墨玖打横抱了起来，“治得好便罢，若是治不好……”
凉笙轻笑，“还请顾公子放心，陆离的医术，在下还是有把握的。”
竹屋内--
陆离手指轻轻搭在少女的手腕上把脉，随着时间的推移，眉头渐渐蹙起。
凉笙察觉到华发男子细微的变化，道。
“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陆离虽目不能视，然心中如明镜一般，知晓此时有外人不便多言，“无妨，莫姑娘是经历了一番重大的打击，外加宿醉未醒休息不好，肝火有些旺。在下给莫姑娘开一些镇静安神的药物每日按时服下，再静静修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这位公子，请随小徒前去拿药吧。”陆离转向顾凌天的方向。
顾凌天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跟随着黄衣少女离开了房间。
凉笙眉头微皱，“陆离，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被人喂了脱魂散。”华发男子眉头紧锁，“按理来说，这脱魂散早就该在她体内发挥作用。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意外的起到了延缓这双魂分离的四十九天之期的作用。至于她在这途中见过什么人，还吃过什么东西，我现在一概不知。”
“而江湖上有本事把脱魂散炼出来的，除了我以外，我想，也就只可能是那林月落了。”陆离手指轻轻敲打轮椅的扶手，“我虽不知林月落为何要对她下手，到林月落既已开始对她有了打算，你可有把握保她无虞？”
凉笙叹了口气，“无论怎样，都要先等到她度过了这最为危险的脱魂之期再说。小暮的魂魄……在她体内，当真是一丝也不剩了么？”
陆离微微摇头，“此事你明明早已心知肚明，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来问我。‘双生偶’的宿命皆是如此，一个也逃不掉。”
“是啊，一个也逃不掉……”凉笙望向窗外。
待把苏墨玖抬回自己的房间后，顾凌天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守着苏墨玖。
少年细心的用汤匙一勺一勺的给少女喂药，又细心的用锦帕将其嘴角的药迹擦了去。
待喂完药后，顾凌天百无聊赖的坐在床边，发现苏墨玖依然没有要苏醒过来的迹象，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陆公子不是说她没什么大事吗，怎么喝了这么多天的药还不见好，到现在这老女人还没醒过来。但是我要是去竹屋里找他，这老女人又没有人看了，这可怎么办？”
顾凌天看向少女的睡颜，语气逐渐温柔了下来。
“你怎么还不醒过来，小爷我都伺候你这么久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正派，清风阁。
清风阁总阁所处之地飘忽不定，随乌江之水在上下游随季节而移动。曾有人有幸见过清风阁总阁所在之处，只言是一艘巨大的竹船，再靠近一些便无法看清了。
而其分阁则遍布各处，可能是你途径过的一处茶楼，一间客栈，抑或是一家包子铺，甚至是一家赌坊。故而清风阁弟子更多了一分世俗气息，显得不是那么的高高在上。然在其内心，却深谙“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的道理。
清风阁弟子虽少，但却人人皆是江湖风云榜榜上有名的精英，总体实力与明月阁相差无几。故而，世人一说起世间的名门正派，便想到“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清风明月，仿佛已经成了世间正义的代名词。
清风阁老阁主尹沐为江湖老一辈中的翘楚，其有苗疆血统，不慕名利，排行风云榜第四位。
白衣少年缓步走上前，环视周围的景色。
“清风阁……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倒真是，人杰地灵呢。”
一旁的蓝衣男子不知何时从竹林中出现，面带礼貌的微笑，恭恭敬敬地对着凉笙行了一礼。
“敢问，来人可是西凉的凉笙公子？”
“正是在下。”凉笙同样回给他一个礼貌的微笑。
蓝衣男子颔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凉笙公子，我家阁主有请。”
踏入殿门，凉笙立刻便感到了一阵不适。
比起殿外的一片幽静，殿内却显得与殿外“隐世”的氛围格格不入，甚至显得有些俗气。
凉笙眼底的鄙夷之色一闪而过，看向身旁的蓝衣男子，“这大殿空无一人，为何不见尹前辈？”
话音刚落，他便发现身旁的蓝衣男子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容貌看似而立之年，但眼神却在告诉着他人，此人定是城府颇深，老谋深算之人。
男子径直走向了大殿正中央的座椅上，道。
“西凉的太子殿下亲自登临我清风阁，真是令老夫觉得蓬荜生辉。”
凉笙心下一惊，暗道一声姜还是老的辣，转而脸上的表情变为了无比恭敬的笑意。
“尹前辈此言真是折煞在下了，是在下有眼无珠，方才对前辈的无礼之举，还望前辈莫要怪罪。”
尹沐却并不接他的话，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件同样令其震惊的事。
“凉笙……谐音凉生，意为在西凉出生。这种小伎俩老夫若是都判断不出，那可真是白活了这大半辈子了。”
凉笙轻笑，“尹前辈思绪之缜密，在下望尘莫及。在下本也未曾想过要故意隐瞒前辈，只是有些好奇，若是前辈接见的是江湖上的一无名小辈，会是怎样的态度。却没想到早已被前辈识破，看来是在下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尹沐爽朗一笑，对他说的话完全不放在心上，“老夫可不认为太子殿下此番来我清风阁，就是为了阿谀奉承我这个老头子来了。太子殿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这江湖上的人向来也都是知道的，老夫最不喜那拐弯抹角之人了。什么话，我们都摆在明面上说，猜来猜去的，老夫可没那个耐心。”
凉笙笑的意味不明，“尹前辈高瞻远瞩，在下认为，前辈应当早已猜到了在下前来的原因才是。前辈这是……在试探在下的底细吗？”
尹沐嘴角轻轻上挑，不予回答。
凉笙却也不恼，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在下此番独自前来，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在下说的哪句话惹恼了前辈，前辈大可以，直接杀了在下。”
少年的语气波澜不惊，在他的口中，仿佛有可能随时会被砍下的不是自己的头，而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一般。而细品其话中滋味，又有着几分必胜的信心夹杂在其中。
尹沐看着少年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笑容中逐渐含有深意，“凌澈小子，你当真是有几分谋略。年纪轻轻，心思便如此之重，真是令老夫意外至极。也不知那凌云是哪里修来的‘福气’，才能有你这样的一个儿子。如此看来，大昭亡于你手，倒真不是个意外。”
“尹前辈过誉了。”凌澈恭敬一拜，“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前辈，只是……前辈的手，似乎伸的有些长了。在下此番，是为了燕然而来的。”
凌澈眼底透露出几分讥讽，“莫不是尹前辈以为，自己与燕然所做的那些事，当真是天衣无缝的？”
尹沐不置可否，“哦？那太子殿下便来告诉一下老夫，老夫都和燕然干了什么？”
半个时辰后--
“好好好，原是老夫小看了你这小子。”尹沐抚掌大笑，“小小年纪，心机便如此之深。当真是不知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道理吗？”
凌澈并不在意其话中隐含的意思，“这些事，便不劳尹前辈操心了。尹前辈觉得在下会慧极必伤，在下绝不否认。因为，古往今来，确实大抵上皆是如此。至于，情深不寿这个问题……”
凌澈面上虽仍带着微笑，但其眼神中，却是半分笑意也无。
“从不在，我担心的范围内。在下还是希望尹前辈能够早日看清事务，莫要到最后，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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