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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莱耶斯趴在草丛里,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潘多,同时摸索着握住附近的大石块,以备怪物再次现身时能助这个小姑娘一臂之力。其实在崖壁上攀岩时,莱耶斯已经感觉吃劲了——十年前在混战中落下的腰伤当时就没痊愈,现在又突然后遗症复发,自己明显感觉使不上力气了。

    而此时的潘多已经从石像鬼的背面跃上了塔顶,在看到石像鬼背影的那一刻她瞬间瞪直了自己银色的瞳仁,紧接着又眯起眼睛,仿佛在瞄准猎物一般。她用嘴叼住自己的十字弩,手脚并用地在塔顶的屋脊上安静而稳当地爬行,甚至比刚刚更像一只猫。莱耶斯屏住呼吸,攥紧手中的石块,眼看着潘多离那怪物越来越近,紧张得额前冒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离石像鬼只有一个臂展的距离了,潘多停了下来。她取下嘴里的十字弩,右手撑地维持平衡,身体完全贴在塔顶边缘,闭上一边眼睛,快速地从袖口中抽出一条箭矢装上了箭槽。

    夜空中,莱耶斯隐约又看到了一星银色闪光。

    “咻”的一声,纯银箭头的飞矢笔直地朝石像鬼的后背射去。

    迷雾森林半夜的乡间小路上,只有加布里埃尔王子一个人如幽灵般游荡。

    “森林,田野,农郊,草药的味道,绿色的吊坠,亚麻色的双辫,粗布衣服,温暖的笑容...”遥远的画面断断续续地涌现在他的眼前,这是加布里埃尔王子对十五六年前那位救命恩人仅存的记忆碎片,那位恩人素昧平生却给年幼丧母的他母亲一样的感觉。也是在这些模糊印象冥冥中的感召下,他不知不觉地就从绿藤旅店里一路走到了这片农田附近。王子的目光落在了一排简陋农舍后的篱笆上,他开始努力地回想着小时候自己因一时调皮从时间裂缝中掉落出来的位置,却发现无异于痴人说梦。

    然而,王子却始终没有放下过这个执念——一定要找到那位叫艾米的农家女子,或者至少是与她有关的人。老国王在世时,就巨额悬赏寻找过这位恩人的下落,王子本人自然是更上心,但十五年来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艾米和她的家人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有生之年若无法找到她报恩,对加布里埃尔来说不仅是一件毕生憾事,更无法解开一个已经缠了十年、还可能越缠越大的心结。

    如果说,她不是艾米,那为什么和自己脑海中恩人的样子一模一样?可如果,她是艾米,又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冷漠,甚至狠毒到要夺走自己的一切?从父亲的爱到整个时间种族国度,现在还想置自己于死地。无论如何,年轻的王子从心底拒绝相信蛇蝎心肠的继母瓦妮莎就是曾经的恩人艾米。“那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他摇摇头,突然闻到一股玫瑰的清香。他想起父亲曾为了博冷面的继母一笑,在皇家花园里种满了粉色的玫瑰,那女人仍不为所动。加布里埃尔曾经觉得愤怒,但愤怒发酵太久以后,他的心里就盛满了厌世和悲哀。

    斜前方那满扇的红玫瑰,只让他越发觉得刺眼。王子一言不发,咬住下嘴唇,别过头快步返回旅馆。

    在他脚后跟不远处,一片红玫瑰花瓣上的露珠被一声清脆的“咔哒”声震落,如泪珠般滴下。屋舍里,猎人亨特正把两枚银子弹装进猎枪里。

    这大概是天意吧。亨特心想。

    就在一个小时以前,他在小酒馆里从出言不逊的伪君子老吉尔口中逼问出了那只狼的踪迹。是的,那只残忍杀害了妻子艾米与幼女珍妮的独眼狼。十年前的那个夜里,因为民兵队出紧急任务的亨特晚回家了一步,打开房门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倒在血泊中的妻子艾米和正企图爬窗逃走的狼人,而不远处小一些的血泊里,是一撮狼毛、女儿珍妮的发卡和一只小鞋子。悲痛欲绝中救妻心切的亨特急于查看艾米的伤势,忙乱中只来得及朝那狼的后背开了一枪。后者嚎了一声,回头用单目恶狠狠地盯了亨特一眼,似乎想记住亨特的样子,便痛苦地捂着背逃走了。

    “刚,刚刚是我不小心说错话了,我,我该死!不该提猎人大哥你的伤心事!可,可是,那只后背有伤疤的独眼狼往莫塞斯山的方向跑去了呀!你,你要怎么去禁山上捉它嘛?”酒馆里,老吉尔瑟瑟发抖。他的衣领被亨特死死揪住,眼看着猎人粗厚的手掌已经搭在枪杆子上了,老吉尔的腿直发软,道歉和求饶的声音也颤抖着。吧台后的艾丽卡冷眼看着这一幕,摁住了养母的手示意养母别上前劝阻亨特。“活该,”她轻声说道。“别人被狼人害得家破人亡,他还在那幸灾乐祸。那狗东西就该治治。”

    亨特重重地哼了一声,松开老吉尔的衣领,老吉尔立刻往后跌了几步,差点跪在地上。“如果你刚刚说的有一句假话,就试试是你这个鼠辈逃得快还是我的子弹更快。”说罢,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出了酒馆的门。艾丽卡见状,抓了一小瓶烈酒快步跟了出来。酒馆老板娘让窗外看热闹起哄的人都散去。

    “猎人大哥,别的我也不说了,这一瓶五十度的心焰,算本店的,送给你壮胆。”

    “谢谢你,小老板娘,酒我收下了,不过我没什么好怕的,如果幸运的话,大仇得报的时候就是我和家人团聚的时候。”

    “哎...多保重了,大哥。”艾丽卡的脸上露出不忍又敬佩的神色,亨特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明天就是艾米和珍妮的忌日了。他一刻也不想耽搁,子弹上膛后,他抿了一口艾丽卡送给他的酒,稍暖了暖身子便出了门。十年了,亨特做梦都想亲手杀了那只独眼狼人为妻女报仇。他的破袄里总是夹着一张字条和一枚金币以备不测——“致发现我尸体的好心人:请把我埋在迷雾森林部族鹿野陵园第57号位,和我的妻女艾米、珍妮葬在一起。这是一点薄酬,帕特里克·亨特多谢您了。”

    他永远忘不了妻子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每次回忆那一幕,他的心里都在滴血。当时已经奄奄一息的艾米,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丈夫亨特说完“珍妮...她,你...我们,来世再做一家人...”这句话以后就在亨特的怀里断了气。那天晚上,屋子里彻夜回荡着前民兵队长沙哑到不像人类发出的声音,那是痛彻心扉的嘶吼和绝望的哀嚎。

    妻子临终前的话已经足够令这位七尺男儿肝肠寸断,然而他纵是再勇猛的猎人,都从来不敢去想残暴的狼人是如何把自己才五岁的小女儿撕碎咬食...只有经历过同样惨痛的人才能想象,亨特是以何种心情亲手埋葬了妻子的遗体和女儿所剩无几的遗物。

    加布里埃尔王子轻轻推开绿藤旅馆的木门,当他踏上老旧的旋转楼梯时,一片松动的木片差点让他一脚踩空。他吁了一口气,拍拍胸口,继续小心地往上走。

    又是“咻”的一声,石像鬼毫发无损,而潘多射向他的箭矢竟然在触及石像鬼蝙蝠翅膀的一刹那掉转方向反弹回来射向潘多。潘多急忙躲闪,但仍被箭矢伤及左臂和左小腿,眼看着就要从塔顶边缘滚落;莱耶斯大惊失色,顾不上腰上的隐痛,飞身扑救——好在,潘多的斗篷勾住了塔顶的小石盾,而她的右脚则倒挂金钩在了屋脊旁的凹槽里。莱耶斯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潘多的正下方,张开双臂准备接住随时可能从塔顶掉落的小姑娘,却见潘多面不改色地从腰袋里掏出一团绳索往屋脊上抛,钩爪固定后把绳索的另一头捆在自己腰上,而后往下倒踢腿,在空中翻转一百八十度,右脚对修道院塔楼外墙反复蹬踢,借助反作用力一节节平稳下落,莱耶斯先是一愣,继而不禁在心里默默叫好。这再次刷新了他对潘多敏捷程度的认知。他实在难以想象赏金猎人学校到底实施了怎样高强度的教学和训练,才能让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女孩身手已经如此强悍。这样的体能和技巧甚至不输于一个当年在光明骑士团受训两三年的预备骑士。

    “大叔,那个怪物不对劲...先,先帮我收收绳子和钩子”潘多咬着牙半跪在草地上,用右臂捂住左臂受伤流血的位置,莱耶斯连忙帮潘多把腰上的绳结解下,又将钩爪和绳索收好拢进潘多的腰袋里,一边对潘多说道,“妮子,怪物的事等会儿再说,眼下最着急的是你的伤,你要不要紧?”

    潘多摇摇头,“一点擦伤不算什么,你不用管我,而且,我本来就打算明天天一亮就走。”话音刚落,天空突然响起一阵惊雷,紧接着便雷雨大作。

    莱耶斯把背上的曼陀罗衣布包揣进怀里,忍着腰伤蹲了下来,“看来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你这么任性了,雷雨夜你又带着伤,别折腾自己了。上来吧,我背你。”

    “去哪儿?”

    “我屋里有一点金创药,你先敷上,忍一忍痛,等雨停了,我就带你从另一侧下山找医师包扎,我会想办法躲开那些守山警卫的视线。”

    “都这么晚了,还有医师没睡呢...?”潘多少见地犹豫了。

    “快上来!一点都不像你平时一二做二不休的样子,难道你要我们俩都淋成落汤鸡吗!”莱耶斯也很久没有这么着急过了。他这一吼既在自己也在潘多的意料之外。潘多有点发懵,但还是照做了。隐约看到雨中有只白狐消失在前方的树林里。

    山脚下,营房里东倒西歪的警卫们鼾声大作。安娜确认他们都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以后,推开了营房的门,发现下起了雷阵雨。她皱起眉头,回头又确认了一眼警卫们没有被雷声吵醒,“伟大的奥丁神啊,保佑我吧。”安娜戴上斗篷的帽子,掏出揣在怀里的水晶球吸进额饰中的太阳石,在树丛里寻了一根木杖,在太阳石光芒的引领下往山上走去。

    “该死,怎么突然下雷雨了,”正往莫塞斯山赶路的亨特急忙解下枪带子,将猎枪护在怀里,以免雨水打湿后哑火。“算了,先去那草棚子下避避雨吧。”

    他快步跑向草棚,才发现棚子里竟然有人居住的痕迹。只是现下空无一人,只有几根残破的乌鸦羽毛。

    “大叔,对不住了,来的时候还捆了你,没把你捆疼了吧。”潘多在莱耶斯的背上对莱耶斯耳语,声音有些虚弱。

    “快别说这些了,马上到家了。”

    “家...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字了...我十岁就进了赏金猎人学校,那儿的教官们比魔鬼还可怕...”

    “...”莱耶斯愣了一下,喉头发苦。他自己何尝不是已经很久没有家的概念了。“别怕,妮子,这回轮到叔来保护你了。”

    “还好从主人那里暂借了反弹之盾,不然今晚石像鬼就没命了。”白狐一边在野蕉树叶下躲雨一边暗自思忖,“只是,今晚这个小女孩是谁?她怎么会有猎魔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