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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异构

    算算时间,厄弥迦有整整一年不曾落过一滴雨了。即使在五月,雾季已有大半只脚迈入尘世,干燥的地面却仍在用久未愈合的裂伤诉说着它对水的渴望。

    缺口遍布的马蹄前前后后的敲击在这样的泥地上,发出笃笃的沉闷声响,仿佛是被罩进热浪里的焰火,连带车上的声响一起掉下来,次第炸出尘埃。

    “谁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呢,她拿到种子的一瞬间变成木雕,我却从那副躯壳里爬了出来。

    就像蝉蜕下一副栩栩如生的外壳,无论多少次,它永远是它自己,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是被砍成两截的蚯蚓,从断口处往后,就是两个个体,区别在于断掉的位置不同罢了。

    即便九年前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并非唯一,但此种毫不掩饰地将我从那个瞬间截断的行为,依旧让人感到荒谬。

    庞大的骗局终于不满足于遮掩,或是不屑,开始明目张胆地展露身影。大概世界只是某种虚假的玩物吧,保质期一过,就蛮不在乎地胡乱颠簸,用到报废好开新篇。

    罗烟,那些故事都太过残忍了……

    这么些年的求证,也让我得以确认,这并非臆想,每一段文字背后,都挤满了绝望的哀嚎。

    我不止一次想躲到海外的灯塔,整日与浪涛作伴,没有报纸,没有奇闻,终日见不到一个人,守着海上唯一的光,等待明天,或许后天的终将到来的寂灭。

    可惜只是想想而已,戚芙尔怎么会逃避问题呢。”

    坐在车厢伸出的前板上,顶着左右交替的红润的马尾,罗烟听着身后传来有如呓语般的声音,很是不解,却不知如何回应。

    最后只能说:“清醒点,再不久就到了,别让那些胡话影响你。”

    “罗烟,思来想去,有件事我以为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你说吧,我在听。”风中弥散着混了寂寥的青草气味,那种本该湿润实则干燥的气息,表明了天际线处缀着的,实则是黄昏的意象。

    “不止那尊树雕,直到一个月前,我总共跟五个戚芙尔有过联络。每一个她都是我,但也不是。”

    她停顿了一下,似是在等他消化这一信息。

    “事实上,据她们所说,我最早在十三岁的时候就进行了第一次分裂,也许有的更早,只是我没联系上。

    那是我决定逃离那个冰冷的再建家庭的节点,我逃了出来,但第一个她选择留在那儿。

    从那以后,即便我们一体同源,有着相同的出生,共同的十三岁前的经历和记忆,但往后的确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

    甚至因为相同的童年,我们拥有着大致相似的性格、习惯、苦痛、世界观,再以后四次分裂的产物也大都如此。

    不同的是,在过往某个岔路口的选择,导致我们有了迥异的人生,让我们成为了各异的人。

    九年前,她,十九岁分裂的产物,一名记者,用我们九岁时创造的游戏密码,通过报纸联系,并告诉了我分裂的现象。

    我是她发现的第三位戚芙尔,当然,此处的第三位现在已经变成了树雕,我只是在它基础上的再分裂罢了。

    可谁说我不是她呢?在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我们切身经历,那些记忆、情绪、选择,每一样事物摆在面前,都会提醒我们,这就是生活,我们是活生生的人,而非谁的复制体!

    也许你会觉得这很不合理,我们五个,加上没能取得联络的,也许更多的人,共用着戚芙尔这一个身份,只要细究,每个人的来历都能追溯到,西南林岭的一处破落农庄,那里有个老酒鬼同一个寡妇的再建家庭。

    但你知道,早在分裂之初,就有一股神秘的意识阻碍我们的交流,乃至整整九年,到最近这种阻碍越发弱化,我们才开始有计划地交换信息。

    地洞及阿达尔流民的故事便是其中一个人告知我,至于木雕,则是另一场交换。

    一个月前,她选择拿到那枚种子,或许这也是一个对戚芙尔来说无比重要的节点,于是分裂产生了。

    她变成一尊树雕,我却成了这么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这是件很嘲讽的事,那股不知道是什么的意识仿佛终于失效,它对这一过程没有丝毫阻止,而是一反常态地将秘密为我公布。

    好似故事走到结尾,此前的一切掩饰都失去必要性,开始无所谓地放飞。

    即便它让我在那一刻昏迷陷入梦境也好,至少不应该让我目睹树雕的形成,不该让她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哪怕一刻钟!

    或许现在你不相信这些话,没关系,记着就好。

    越来越频发的灾难,终究会为所有的变故做出解答,无论毁灭,亦或重启。

    像我一样的人,这个世界上绝不在少数,罗烟,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不止认识过一次,也许在另外被阻隔的城市里,我们拥有不一样的结局?”

    这一刻,巨大的信息流化作坚不可摧的钢锥,狠狠刺入罗烟那堕怠的大脑,他善于逃避的灵魂终于无处可藏,不得不面对过往那些被他强行忽略的不合理处。

    无法解释的的影像一样样浮现,山人、死土、金乌、海啸、浮岛、南极古遗迹……那些瞒都瞒不住的怪异事件,他怎么会视若无睹呢?

    “如果不是阻碍减弱,放在以前,哪怕是以开玩笑的口吻,有多个戚芙尔存在这件事,也绝对无法对你说出口。

    但这之后,你可以去见见她们。”

    毁灭的前兆已然显现,只是在那一刻来临之前,谁也无法确认它是何种姿态。

    罗烟坐在马尾后方,天色渐暗,远处隐约狼嚎。他点起一盏油灯,松开了控车的缰绳,放任马匹自流。

    “戚芙尔,你说,这个世界会不会有其他的我?如果有,又会从什么时候分裂出去?”

    “不好说,异构的发生没有任何规律可言,也许是你,也许是他,在不同的城市里,有着不同的人生、不同的家庭、不同的遭遇,若非刻意调查,谁能料到世界上竟会有这样的事呢?”

    罗烟转身望向漆黑的车厢,似乎想从那片厚重的死息里瞧见她那被木化眼眶束缚着的眼珠,可惜,只剩空洞。

    “走吧,丘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