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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交错

    被打开的秘密弃置在空无一人的马车深处,一大群乌泱泱的黑色悄无声息地翻腾,在帘子先开的一瞬间,又忽而整齐划一地簇拥着车上的人跳出这段距离。它那么深远的声音像一片片无质的烟幕,却呈现布匹的质感,那么滑,而又那么粗糙,一旦穿过,好似甜梦的爱抚,转瞬化作海市蜃楼的石沙,无痛的伤口,平静通透。

    此地坐落着一段数十里长的残圮城墙,古时用于抵御北上的匪寇。近千年的时光消磨了其上的汗与血,也带走了附近的人烟。

    偌大的关隘已沉寂百年之久,风沙冲蚀之下,原本坚固厚实的铜门,也如停摆的时钟般,半张着裂纹遍布的嘴唇,一动不动,等待着久违的人迹。

    罗烟二人赶到存放着种子的伙房时,看到的只有满地狼藉。一堆被暴力撕下的新鲜树枝胡乱摆在角落,断口处渗出的乳白色汁液尚未干涸。

    来晚了,而且种子已经被植入,那些从载体身上长出的树枝就是最好的证据。拿走它的人,大概率就是城主了,只是不知道现在他去了哪儿,而在那副躯体里的,是他本人的意识,还是由种子诱发出来的又一灵魂。

    “所以说,你为什么要告诉他真实地点呢,哪怕胡乱编造也比这个结果好。”

    “在这之前,我如何确认你会帮我呢?我总得做好来不了的准备。哪怕让它在又一肉体中发芽成长,也绝不能落入子嗣手中。”

    “你一直在说子嗣,按你的说法,它就在厄弥迦,并且城主跟它相识,它又与种子有着莫大的关系,所以那究竟是什么?”

    “子嗣,是阿达尔镇那个邪神的直接产物,是从祂无穷力量中分裂出来行走人间的怪物,虽然不知道当时那场仪式为何最终失败,没能召唤祂的本体降临,但子嗣和种子却留了下来。

    种子一旦落入子嗣手中,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再次尝试举行仪式,所以我宁愿告诉城主确切地点,如此一来,即便他得到种子,也无非是变得和我一样罢了。”

    “好吧。如果真的会跟你发生同样的变化,他肯定跑不远的,大概率还在关隘附近,再找一找,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

    只是,找到之后呢,能恢复原来的体态吗?”

    “没有机会了,那股力量,一旦沾染,造成的变化便不可逆转了。再过些时候,大概会变成真正的树,甚至成为祂降临的身躯。

    罗烟,在那之前,找到种子,交给我,然后就把我烧掉吧!”

    ……

    那日在医院的病床旁,摒退旁人后,卓文脱掉上衣向躺在洁白床单上的伤员展示身上那些积年的旧伤疤时,罗德满眼的不解置信!

    “这些都不是真的!”他咆哮,乃至再度撕裂伤口,发出惨痛的哀嚎。

    “二哥,这些不都是拜你所赐吗?怎么,难道在那些对我动手动脚的日子里,你竟丝毫不曾设想过今日的场景?”

    罗德翻遍记忆,万分确认,留在那具躯体上的痕迹,没有一处出自他手!他为什么要如此冤枉他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就与我无关。”

    嘭!!!

    眼前传来的巨大声音吓了罗德一大跳。

    卓文为他的狡辩再度挑起内心的火气,双手毫无征兆地拍在木质的桌子上,迅猛异常,乃至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我以为你的性格,做了至少会承认。呵呵,果然是那个家的人,一脉相承的虚伪!或许我该庆幸,你早早便将我从那个令人作呕的地方赶了出来,没让我也染上陋习。”

    “等等,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对我如此不满?”罗德再三回忆,确认除非这个世界上有第二个罗德,他本人对那些没有一丝印象。

    即便卓文身上的伤疤,确是在幼时受虐待所致,而非近几年添的新伤,但没有的事就是没有,他一辈子行事光明磊落,怎能忍受如此污蔑!

    罗德偏转头颅,两只浓黑的眼球直勾勾盯着那个站在床边的瘦长身影,那人双手交叉紧握,手背上青筋尽显。

    “百般虐待,害我险些残疾,将我赶出家门,几次几乎就要死在野外,现在更是要抢走我最后的东西,这些还不够?!!”

    那副狰狞表情,突兀让罗德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脱离这个世界。熟悉的脸上展现而出的,是他从未见过也从未设想过的样子。

    明明几天前,在勃宁相见时,他还那么谦谦有礼,满脸喜悦地欢迎他的到来,怎么转眼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好似他们从前面对的都并非彼此,现在时空错乱,却将另一个他送了回来。

    “倒是多余了。”卓文忽然情不自禁地发笑,“你们这家人,从来都是这副模样不是吗,无论你们对外如何标榜,甚至连自己也骗了过去,但骨子里终究流淌着肮脏的血液!”

    “早在我父母还在世的时候,你们的血脉就经常算计。别以为我不知道,以你们家的条件,当初怎么可能供得起罗烟上大学,还是在都城!

    而且那间书店怎么来的,外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当初厄弥迦实行分地制度,你们因为一桩几十年前的债务事件,什么都没分到,然而恰巧这时候,那老头就一命呜呼还把房子送给了罗烟,这事你就一点没怀疑过?

    为了这一刻,我等了那么多年,就是想亲口对你说一句话。

    你的姓氏,你的家族,你身上流淌的血液,与你有关的一切,真叫人恶心!!!”

    卓文没有再对罗德下手,内心的愤恨在夺走他们的一切后,便骤然熄了火。他住在那座被打理好只待入住的属于他的房子里,却不知这种停歇是因为仇恨的宣泄,还是看见罗德错愕的神情时,内心涌出的隐约的惶恐。

    仿佛幼时他犯错后,内心的焦躁和畏缩,于是面对父亲时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他再三翻阅自己的记忆,直到每一次,他被殴打时的场景,那副画面甚至裹挟着恐惧,深深地刻在他的神经之中,以致到了现在,他的身体还会不时地无征兆抽搐。

    因而很快他就将那份不安抛至脑后,毕竟无论如何,伤痛是做不了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