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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余烬

    庞大发达、有如深渊倏然升起般的纠结根系,宣告了其所在的超乎寻常的力量。它突兀盘踞山头,企图用那堆狭小得近乎可笑的烂泥遮掩,却不知只是欲盖弥彰罢了。

    他们驾着马车,沿古旧的城墙向两侧巡视,细细搜寻所有可能存在的新近产生的痕迹,直到转过一处急促的夹角时,终于发现了远山那团线条般纠结的藤条木须。

    它斜靠山体,身侧的植被被完全蹭掉,乃至原本盎然青翠的地面,绵延长远的自然的色彩在某处忽然斑秃,露出丑陋的地皮。

    “找到了。”

    他们发出庆幸的低呼。看样子纪得到种子后,至多不过半个时辰就被影响,开始生出变化了。

    “不过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似乎跟你的不大一样,你至少没有变成一个毛线团。”

    缠绕纠缠的藤叶远远望去,恰似一团浅绿的毛线,线头一直延伸扎进泥里。

    “估计是因为,我在接触影响的瞬间没能承受住它带来的变化,直接死去导致的,我的变化并不完整。”

    “那他会变成什么样,这玩意儿说是毛线又有点像个茧,指不定会从里面蹦出来不得了的东西。”

    “有这个可能,不能任由它继续发展了,我们趁早把它烧了,以免发生变故。”

    “种子呢,不回收了?”

    “没关系,当时把整个阿达尔都焚烧成灰的大火都没能毁掉它,等烧完了,再去灰烬里捡就是了。”

    听闻这话,罗烟再无顾忌地四下找来枯枝败叶,拢起聚成一堆,从底下点了火。

    呼~~山间微风拂过。

    所幸那团藤木是在一处山坡背后,周遭平整,没有其他大的植物,即便点燃,只要时刻注意,倒不至于引发山林大火。

    罗烟慢慢退至火球十余米处,目光直视正前方,一双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红晕的火光,熊熊燃烧着,如果他见过的话,他一定会知道,那日在阿达尔,由燃烧弹引起的大火,亦如今日一样,是那样耀眼而炽热。

    至于戚芙尔,鉴于身躯木化的情况,她并不能近距离见证这一幕,不能听那些木条是如何在烈焰中噼啵作响,甚至只是靠近,那股热烈的温度都会让他感到不适。可那样的炽热,也终将落到她的身上。

    罗烟忽然陷入沉思,他想他或许是见过燃烧在阿达尔的那阵大火的。在梦里,也是这样一团根须,而且比眼前这个大得多,那样寂静无声的焚毁殆尽,而且在眼前的火焰里,再次发生爆炸的瞬间,仿佛顿悟一般,他也从中得知了城中子嗣的身份。

    那些印象如此真实,仿佛故事就发生在他眼前,但那怎么可能呢,纵观人生,他不过是个一事无成擅长挖坑的鼹鼠罢了。

    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那附着了神秘力量的木须分外耐烧,往往烧完一层,表层化为灰烬从球体上脱落后,从木心的内部,即刻又催生出新的木层,像树的年轮一般,一圈围着一圈。

    罗烟不出意外地从那堆银色的灰烬中翻找到了那枚种子,说是种子,形态上却是一团污泥形状的木球,表面坑坑洼洼,毫无体态枝节可言,如果不是火烧不化,大概没人能发现它的神异

    同时伴随种子发现的还有一尊木雕,那是纪的躯体,只是现在的他就像摆在城主府里的那尊木雕一样,彻底成了木头。

    罗烟用树枝将种子挑出,并未直接触碰,叫来戚芙尔后,亲眼目睹她将其吞入腹中。

    “接下来怎么办,两场大火,这东西真的能销毁吗?”

    “你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它根本无法被摧毁!神明的力量,凡人如何能磨灭呢?”

    “那你之前说……”

    “我骗你的。”她打断。罗烟神色一怔。

    “我问的是分裂的事。反正我没法碰种子,你拿走、谁来拿走它我又能怎样呢,我从来不在乎这种东西。”

    “谁知道呢,发生在我身上的事,都是无可求证的孤例,说不定分裂什么的,只是我受它影响之后产生的幻觉。

    至于所谓的通过报纸密码交流,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跟其他戚芙尔见过面,也有可能是个偶然,我却一直以来刻意的自作多情呢?

    虽然我很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我不能向你保证,罗烟,我说过,故事都是残忍的,这些东西需要你自己说服自己。

    回到厄弥迦之后,你依然可以选择把它们当做梦境,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样,是或不是,有或没有,对你并无影响。真相如何,你也不会失去任何东西,仍旧开着自己的小店,过着与过去无甚差别的生活。

    无论乐观还是悲观,只在内心而已,所以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反正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这不正是自己一直秉持的理念吗,何必要去纠结真假呢,无论结果如何,从今往后,都不会再与她有任何来往了。

    内心思绪涌动,罗烟回到了熟悉的思想框架,这里的一切让他感到无比亲近。

    对嘛,只要延续以往的思想,有什么事过不去呢,大火烧过,留下的只是少许灰烬罢了。

    而且自己也可以坚信眼前人就是一直熟知的戚芙尔,不,她就是,只是遭遇了神秘事件,形态发生变化。

    她变成这样难道是她渴望的吗?即便如此,她本质上依然是记忆里的模样,记得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如此就够了。

    再退一步,即便她——是个货真价实的怪物,从头到尾都在欺骗我,我在其中又失去了什么呢?没有,毕竟她从来都不属于我,不会更糟糕了。

    如此一番思考过后,念头通达,罗烟霎时好似泡在一摊热水中一样,浑身通透舒爽。

    这是思想的胜利!即便这件事或许会在以后的无尽岁月中,成为他的又一桩小有遗憾的心事,但总归对生活并无影响。

    得到种子的戚芙尔已然恢复了自如的行动能力,而且说不定打一开始她就是奔着这个来的,但那已经与罗烟无关了。

    于是他们在丘山关隘那残破的城门下分了手,而后罗烟独自驾车,趁着夜色尚且淡薄,沿着来时的路,任马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