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啸从风，海从悲
梦随风万里，遥闻雷，迎谷雨。
惊涛拍岸，日落西山，天空阴霾。
没有唯美如梦幻般的火烧云，也没有柔和温暖的橘阳散发鎏金似的霞光万道。有的只是晦暗的云层叠嶂，冷厉的寒风呜咽，低飞的白鸟逐浪而行。
木屋内，萧询忆躺在陈旧的木床上。面色苍白，嘴唇泛青，眉头却是舒展着，嘴角有着一丝畅然的笑意。
额头上一块方形的白毛巾散发着氤氲热气，将整个额头盖住。
许半山坐在板凳上，手上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散发着热气的药。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萧询忆，浑浊目中不时闪过些许的愁容与担心。
“臭小子，你可别死啊。好不容易找个伴，你死了我老头子又该孤独了。”
他自言自语着，语气有些低沉，有些悲伤，让人感到心酸。
不过似是听到了他的意愿，床上的萧询忆先是手指兀自颤了颤，随后猛地睁开了双眼。神色中还残留着一丝惊惧与后怕，大口地喘息起来。
身上虚汗直流。
“唉，醒了！”见此，许半山目中出现一丝惊喜与高兴。
连忙冲到床边，将手中的碗递了过去:“快，喝了它。”
脑中还有着一丝的眩晕感，似乎是因为溺水过后产生的短暂后遗症。
萧询忆看着面前神色中带着浓浓关心的许半山，笑了笑，接过碗来：“好。谢谢。”
“唉，你说你，非要用这个方法，差点连命都丢了。早知道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下看你这样子记忆没找回来，人还差点没了。”许半山面带责怪，语气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他就该把这个方法藏在心里，一辈子不说出口。
见许半山如此担忧自己，萧询忆的神色有些愧疚，垂下头低声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若不是危急时刻许半山将他救起的话，或许他现在已经见阎王了。
只是许半山却不在意地笑了笑，摆手道：“道什么歉呐，你没事就行。”
“不过，也不是没有一点效果。”突然，萧询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对着许半山说道。
“嗯？可你现在的样子也不像记起来了什么啊......”闻言，许半山半信半疑，有些不相信他说的话。
“虽然记起来的画面很短暂，很模糊，但也算是记起来了一点吧。”
“你知道，哪里有平原吗？”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许半山。
许半山挠挠头，面带思索之意：“......平原？你回想起来的东西与平原有关？”
“不过据我所知，我们现在身处的地域应该是没有平原的。”思考片刻后，他给出了答案。
“没有？”萧询忆眉头皱了皱，“这里没有，那哪里有？”
“那零星的片段中，描绘的便是一个......血色的平原。整体透露着荒芜与阴森的味道，怎么可能没有呢......”
他期冀地看着许半山，希望他能够给出一点线索或者答案出来。
许半山皱着眉头，似是在努力去回想：“少时我们这片海岸上，其实并不像现在这样萧瑟孤寂。曾经这里存在着一个渔村，而我与我的父亲，就是这个渔村中的一员。”
“我年轻时曾听村中一些年岁甚高的长辈们谈起过，我们所处的地域，叫做东海。”
“东海？”萧询忆眉峰微蹙，对于这个名字他陌生至极，闻所未闻。
“嗯。东海多水，各种湖泊成群，河流贯穿，大海所占东海的面积比陆地大了不知几倍。故而别说平原了，就连山岭都极其稀少。”
“据我所知，这周围是没有的，全是水。多的只有存在于海上的岛屿。陆地本就在东海稀少，故而也差不多都被搭建上了城镇。”
许半山摇头叹息，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存在着无数的平原与山林。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见许半山话语突然顿住了，萧询忆赶忙追问。
“只不过那个地方，叫做北原。”许半山顿了顿，但还是说出来了。
萧询忆眼睛亮了亮：“北原。北原在哪？离我们这里远吗？”
许半山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远。我父亲曾经说过，想要去到北原，就必须得跨越我们面前的这片大海。”
“你想想，大海何其的辽阔且喜怒无常。想要安全地跨越它并一路平安，我等凡人之身血肉之躯定是不行的。那应该只有传说中的仙人才能够了。”
听了他的这番话，萧询忆眼神黯淡下来。
是啊，就算知道自己的来历很可能在北原，但若是想要跨越大海，就凭他还远远不够格。
“嗨。别灰心啊。北原只是多平原罢了。世间存在的平原数量数以万计，又不是只有北原一个地方有平原。”
“并且你说血色的平原，那么这样别具特点的地方定会被世人牢牢记住的，所以别垂头丧气的。”
“还有啊，你这只是一个模糊且零星的片段罢了。单凭这个就断定自己的来历未免也太武断了吧。”看出他有些灰心，许半山连忙开口安慰道。
闻言，萧询忆笑了笑，面容一扫之前的阴郁之色：“嗯，你说的没错。我不能只靠这个就断定自己的来历。”
“这就对了嘛。放心，就算你永远找不回记忆，有我老许养你。”见他重新振作起来，许半山呵呵笑了两声拍着胸脯保证道。
语气坚定，透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对了老许，你刚才说这里曾经是一片小渔村，那现在怎么就你一个人了？”萧询忆忽然注意到了许半山之前说的话，开口询问道。
闻言，许半山叹了口气，神情变得有些哀伤起来：“这里从前的确是一片渔村，不过却因为一次突如其来的海啸，村民们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一大部分都被海浪卷入了大海当中。这其中就包括了我的家人。”
“剩下了一些零星活着的，则是因此内心对大海产生了一些惧怕，所以都远离了这里，去往了远方的城池生存。”
“而我也因此变得孤苦伶仃。没了牵挂，且就会捕鱼这一项技艺，便一直在这里久居了起来。
“这里平时人烟甚少。许是因为这里发生过海啸，被很多人认为是不详之地，故而觉得晦气，便极少有人来此地。”
见许半山第一次露出哀伤的神情，萧询忆面容有些愧疚：“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来了。”
许半山却不以为然地一笑：“嗨，这不是你来了嘛，也算是给我老人家做个伴。”
“好了，你把药喝了吧。我去外面转转。”
话音刚落，许半山便背过身子走出了屋外。
其魁梧的身子此刻竟是有些萧瑟，令人倍感心酸。
见此，萧询忆叹气，喝了口碗中的药。很苦、很涩，但也很温暖。
他知道，许半山孤独这么多年，说不寂寞是假的。
但他也只是能陪这位老人说说话，好缓解他内心中几十年来积攒出的孤单了。仅此而已。
喝完手中苦涩的药，许是因为太过疲惫了，他便闭上了沉沉的眼皮，沉重睡去。
......
夜幕已至，外面狂风呼啸，海面此刻竟是开始有些不正常起来，竟是无故出现了大量的白色泡沫。
无数巨大的浪花犹如发疯的猛兽一般，此刻咆哮着，比寻常海浪都要高得多，也更加猛烈！
而屋内的二人早已熟睡，丝毫没有察觉到外面这不同寻常的一幕。
海浪掀起的高度越来越高，波速也越来越快。海水在不断地沸腾与湍流，伴随着巨大的噪音和咆哮。
忽然，一道数丈高的浪潮掀起，如巨山般高耸，携摧城开山之势，如同一个狂暴的巨兽，携带着无限怒火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朝着整片海岸无情地冲撞过来，势必要吞噬一切！
并且，一道数百丈高的巨浪紧随其后，以每息跨越数百丈的速度从海面极速掠来！
这是，海啸！
轰轰轰！
巨大的轰鸣声犹如猛兽怒吼，将屋内的二人瞬间惊醒。
萧询忆刚刚睁开双眼，神智朦胧，还未彻底清醒过来，浪潮就已来到。摧枯拉朽一般冲击在木屋上，瞬间将木屋冲跨！四零八落。
同样，他也被这狂暴的浪潮打了个措手不及，只一下便被拍倒在地，后脑勺狠狠地撞在地板上。
霎那，疼痛感与眩晕感袭来。不待做出反应，整个人被淹没在无情的海水中。
紧随其后的，是比这浪潮更猛烈更高耸的一波接着一波的白花浪潮。
瞬间带着披靡之势，犹如千军万马般，横扫着向海岸猛然掠进！
不断有海水冲击着，猛然地灌入他的鼻腔咽喉，使他整个人顿时在无边的水中咳喘起来。
同时也让他的脑子在现在清醒过来了一点。
海啸!
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浪潮的接连猛烈袭击，他的脑海中瞬间就蹦出了这个象征着可怕与绝望的词来。
没想到，黄昏时分刚听许半山说起几十年前曾有海啸袭击过这片海岸，夜晚时分竟会降临在他们的头上！
就在这时，在他手足无措，心慌意乱之际，一道魁梧的身影如水中游龙一般矫健丝滑，从他身旁游来。
正是许半山！
他反应极快，几乎在海啸来临的一瞬便立刻做出了应对措施。
此刻一把拉住萧询忆的手臂，然后双腿猛蹬同时将萧询忆往上一带，两人瞬间犹如飞跃般冲出了水面，上半身来到空气当中。
一脱离水面，萧询忆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迅速地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气，犹如脱离了牢笼的困兽。
“海啸来了，我们得赶紧躲进地窖里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许半山甩了甩头，顿时一头黑发水花四溅。语速极快地说完后，便拉着他的手臂向前游去。
萧询忆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但好在也没有像个废物一样表现出手脚发软，大脑空白的情况。焦急的内心在许半山抓住他手臂的时候就平息了下来。
闻言点了点头，双腿也跟着许半山游去的方向向后用力蹬，在水中蹬出范围约莫半丈的道道水波出来。
海啸犹如一头猛兽，暴戾且无情。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安全的地带并躲进去，不然迎接他们的不是被淹死就是被巨浪活活地拍死!
但就在同一时刻，一道黑压压的巨影，阴冷、遮天蔽日，仿佛将这天穹都要遮掩，将这广袤的大地都侵袭！
如同一面高耸的百丈曲墙，范围覆盖整个海岸，带着要摧毁一切的暴虐，向着前方如冲锋陷阵的战马一般掠来！
披靡，毁灭之势不可挡！
许半山目睹此景，瞳孔猛然一缩，爆射出一丝骇然的神色，立刻大喝道：“快！进到水里去！”
若是被这如天幕一般辽阔且猛烈的巨浪拍到，就算他们侥幸存活了下来，也绝没有了逃往地窖的能力了。
并且，谁又能够确定，在这巨浪之后，还有没有更猛，更大的巨浪呢？
因此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潜入水中，借助水的阻力削弱巨浪冲击对他们造成的伤害，这才有活着的希望。
萧询忆对于海啸来临怎么避险毫无经验，只能一步步跟着许半山的动作行事。闻言立刻俯身，整个人遁入水中。
“记住，进的越深越好。”
耳畔传来许半山焦急的大喊，同时他自己也立刻遁入水面，如一条水蛇一般带着萧询忆继续深入。
二人相继遁入水中后，几乎是同一时刻，那犹如摧城开天般的巨浪也猛地拍下！
瞬间轰隆声骤响，剧烈的声音震耳欲聋。激起了近乎数十丈，犹如一场小海啸般的水花与海浪！
二人的身体犹如狂风骤雨中的一叶小小扁舟，被打得在水中漂浮不定，上下起伏着。
背后承受如同一块巨石撞击！
萧询忆身体虚弱，此刻更是不堪。一股沉重且暴虐的力量虽然得到了海水的削弱，但还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背上。瞬间面色一白，神色显露一丝痛苦。
一口鲜血犹如一躲绽放的罂粟花般，从他口中喷出，在海水中晕染开来，煞有一种破碎感与梦幻般的唯美感。
他强忍着背部的剧痛与身体上的不适，咬紧牙关，双眼虚眯地跟随着许半山的身影向前游着。海水进入他的眼睛里面，胀鼓鼓的。
中途，许半山察觉到些许异样，在水中回过头来，递给他一个关心的眼神。
他笑了笑，摇了摇头表示他没有大碍。许半山这才转过头去，继续向着一个方位奋力游向前。
地窖就在木屋的一角。只不过二人被刚刚的滔天巨浪打了个措手不及，被冲离了一些距离，带动着向前，故而已经是有些脱离了原本木屋所在的范围。
此刻湍急的浪潮滚滚而来，带着他们不断地往离地窖相对的地方冲去，两者相加，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但许半山凭借强悍的身体素质与老练的经验，还有坚定的意志力，硬是带着萧询忆突破了浪潮的冲刷，越来越靠近了地窖所处的方位。
两人如矫健的水蛇一般，在水中不停穿梭着，起伏着。
忽然，许半山在水中一个猛遁，伸出健壮的手臂，一把抓住了位于地面上的一扇圆形铁门的环扣。
铁门锈迹斑斑，看起来存在已是许久了。但在这海啸的冲刷下却还是依然坚立着，没有被击垮。
这是很早以前许半山的父辈为了预防海啸所建立的。不过此前几十年的时间里一直都没有派上过用场，长久时间被他拿来存取风干的鱼肉了。
手臂肌肉猛然鼓起，他眉头紧蹙，一用力，铁门在水中“哗”地一声被打开。
而他先是转头看了看面色惨白的萧询忆，其的嘴角处还残留着艳红的血迹。没有丝毫犹豫，将他拉了过来，率先将他丢入地窖中。
萧询忆除了此前为了让许半山安心的时候睁开过眼睛，此后便一直紧闭双眼。
毕竟他可不似许半山那样，能够在水中这么如鱼得水，海中游泳睁眼不过尔尔。
此刻经历了一阵暗黑的天旋地转后，有些不稳地落在一块空地上，差点跌倒在地。
原本冰冷，将他包裹着的海水瞬间脱离了他的身躯。
他有些朦胧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处十多丈范围大小的空地内。
周围用了好几根巨木做横梁与支撑，平地上有着有几个木箱与木架存在，其上放置着许许多多的风干了的鱼类。
想必，这就是许半山说的地窖了吧。
而许半山刚将他抛下去，也准备一跃而下，却没注意到，身后一颗脱了皮的深色巨木朝着他直直地冲过来！
那原本是屹立于海岸边上，许半山专门用来停靠渔船的巨木。此刻被这浪潮冲得松离了地面，竟是如同一个索命阎王一般，朝着他的头颅横扫过来！
一声沉重的闷响，巨木瞬间撞到他的头颅上。他只感觉头颅一阵沉重与猛烈的痛感袭来，眼前兀自一黑，眩晕感充斥着大脑的每一寸地方，身体猛然一僵，口中“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犹如绽放的罂粟花，在海水内晕染出了朵朵梦幻般的血雾。
身体朝着地窖直直坠下。不过脑中残存的几分意识，使他最后时刻伸出手，将铁门另一面上的环形铁扣抓住，猛地一拉，沉闷的碰撞响声过后，地窖铁门就此重新关闭，严丝合缝，渗透不进一点海水。
而他也失了力气，坠下地窖。
好在地窖地底距离地面的高度算不得上太高，故而被萧询忆一把接住。不过大力还是撞了他一个脚下不稳，摔倒在地，腰间的三角体都跌了出来。
不过现在的他可没兴趣去关心背上火辣辣的疼痛，他看着怀中面色苍白，头颅溢血的老人，眼中露出一丝焦急且担忧的神色。
“老许。老许。你怎么了。”
许半山听到他的呼喊，勉强仰起头来。感受着头上那钻心的疼痛，与自身身躯此刻的无力，还有那沉甸甸的眩晕感，自知自己此刻受伤太重，周围又没有药物可服用或抑制，或许已是生机渺茫了。
便有些艰难地笑了笑，虚弱开口道：“抱......抱歉。我可能......不能帮你找回记忆了。只是可惜......没能交会你捕鱼。没能与你多认识一段时间......”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犹如孤立于风雨中的烛火，漂浮不定，仿佛随时都能够熄灭。
闻言，萧询忆瞳孔猛缩，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语气开始急促起来：“老许，撑住，你不会死的。一定要撑住啊！”
只是这次许半山却没有了回应，只是嘴角露出一丝仿佛释怀的笑意。
但是这笑意中，夹杂着一丝遗憾，还有眷恋，缓缓闭上了双眼，在他的怀中没了气息。
萧询忆怔住了，嘴唇开始颤抖不止，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
伸出手，去探许半山的脉搏，去探他的鼻息。
得到的却是冰冷到死的寂静。没有回应，没有......
惊涛拍岸，日落西山，天空阴霾。
没有唯美如梦幻般的火烧云，也没有柔和温暖的橘阳散发鎏金似的霞光万道。有的只是晦暗的云层叠嶂，冷厉的寒风呜咽，低飞的白鸟逐浪而行。
木屋内，萧询忆躺在陈旧的木床上。面色苍白，嘴唇泛青，眉头却是舒展着，嘴角有着一丝畅然的笑意。
额头上一块方形的白毛巾散发着氤氲热气，将整个额头盖住。
许半山坐在板凳上，手上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散发着热气的药。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萧询忆，浑浊目中不时闪过些许的愁容与担心。
“臭小子，你可别死啊。好不容易找个伴，你死了我老头子又该孤独了。”
他自言自语着，语气有些低沉，有些悲伤，让人感到心酸。
不过似是听到了他的意愿，床上的萧询忆先是手指兀自颤了颤，随后猛地睁开了双眼。神色中还残留着一丝惊惧与后怕，大口地喘息起来。
身上虚汗直流。
“唉，醒了！”见此，许半山目中出现一丝惊喜与高兴。
连忙冲到床边，将手中的碗递了过去:“快，喝了它。”
脑中还有着一丝的眩晕感，似乎是因为溺水过后产生的短暂后遗症。
萧询忆看着面前神色中带着浓浓关心的许半山，笑了笑，接过碗来：“好。谢谢。”
“唉，你说你，非要用这个方法，差点连命都丢了。早知道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下看你这样子记忆没找回来，人还差点没了。”许半山面带责怪，语气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他就该把这个方法藏在心里，一辈子不说出口。
见许半山如此担忧自己，萧询忆的神色有些愧疚，垂下头低声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若不是危急时刻许半山将他救起的话，或许他现在已经见阎王了。
只是许半山却不在意地笑了笑，摆手道：“道什么歉呐，你没事就行。”
“不过，也不是没有一点效果。”突然，萧询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对着许半山说道。
“嗯？可你现在的样子也不像记起来了什么啊......”闻言，许半山半信半疑，有些不相信他说的话。
“虽然记起来的画面很短暂，很模糊，但也算是记起来了一点吧。”
“你知道，哪里有平原吗？”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许半山。
许半山挠挠头，面带思索之意：“......平原？你回想起来的东西与平原有关？”
“不过据我所知，我们现在身处的地域应该是没有平原的。”思考片刻后，他给出了答案。
“没有？”萧询忆眉头皱了皱，“这里没有，那哪里有？”
“那零星的片段中，描绘的便是一个......血色的平原。整体透露着荒芜与阴森的味道，怎么可能没有呢......”
他期冀地看着许半山，希望他能够给出一点线索或者答案出来。
许半山皱着眉头，似是在努力去回想：“少时我们这片海岸上，其实并不像现在这样萧瑟孤寂。曾经这里存在着一个渔村，而我与我的父亲，就是这个渔村中的一员。”
“我年轻时曾听村中一些年岁甚高的长辈们谈起过，我们所处的地域，叫做东海。”
“东海？”萧询忆眉峰微蹙，对于这个名字他陌生至极，闻所未闻。
“嗯。东海多水，各种湖泊成群，河流贯穿，大海所占东海的面积比陆地大了不知几倍。故而别说平原了，就连山岭都极其稀少。”
“据我所知，这周围是没有的，全是水。多的只有存在于海上的岛屿。陆地本就在东海稀少，故而也差不多都被搭建上了城镇。”
许半山摇头叹息，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存在着无数的平原与山林。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见许半山话语突然顿住了，萧询忆赶忙追问。
“只不过那个地方，叫做北原。”许半山顿了顿，但还是说出来了。
萧询忆眼睛亮了亮：“北原。北原在哪？离我们这里远吗？”
许半山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远。我父亲曾经说过，想要去到北原，就必须得跨越我们面前的这片大海。”
“你想想，大海何其的辽阔且喜怒无常。想要安全地跨越它并一路平安，我等凡人之身血肉之躯定是不行的。那应该只有传说中的仙人才能够了。”
听了他的这番话，萧询忆眼神黯淡下来。
是啊，就算知道自己的来历很可能在北原，但若是想要跨越大海，就凭他还远远不够格。
“嗨。别灰心啊。北原只是多平原罢了。世间存在的平原数量数以万计，又不是只有北原一个地方有平原。”
“并且你说血色的平原，那么这样别具特点的地方定会被世人牢牢记住的，所以别垂头丧气的。”
“还有啊，你这只是一个模糊且零星的片段罢了。单凭这个就断定自己的来历未免也太武断了吧。”看出他有些灰心，许半山连忙开口安慰道。
闻言，萧询忆笑了笑，面容一扫之前的阴郁之色：“嗯，你说的没错。我不能只靠这个就断定自己的来历。”
“这就对了嘛。放心，就算你永远找不回记忆，有我老许养你。”见他重新振作起来，许半山呵呵笑了两声拍着胸脯保证道。
语气坚定，透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对了老许，你刚才说这里曾经是一片小渔村，那现在怎么就你一个人了？”萧询忆忽然注意到了许半山之前说的话，开口询问道。
闻言，许半山叹了口气，神情变得有些哀伤起来：“这里从前的确是一片渔村，不过却因为一次突如其来的海啸，村民们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一大部分都被海浪卷入了大海当中。这其中就包括了我的家人。”
“剩下了一些零星活着的，则是因此内心对大海产生了一些惧怕，所以都远离了这里，去往了远方的城池生存。”
“而我也因此变得孤苦伶仃。没了牵挂，且就会捕鱼这一项技艺，便一直在这里久居了起来。
“这里平时人烟甚少。许是因为这里发生过海啸，被很多人认为是不详之地，故而觉得晦气，便极少有人来此地。”
见许半山第一次露出哀伤的神情，萧询忆面容有些愧疚：“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来了。”
许半山却不以为然地一笑：“嗨，这不是你来了嘛，也算是给我老人家做个伴。”
“好了，你把药喝了吧。我去外面转转。”
话音刚落，许半山便背过身子走出了屋外。
其魁梧的身子此刻竟是有些萧瑟，令人倍感心酸。
见此，萧询忆叹气，喝了口碗中的药。很苦、很涩，但也很温暖。
他知道，许半山孤独这么多年，说不寂寞是假的。
但他也只是能陪这位老人说说话，好缓解他内心中几十年来积攒出的孤单了。仅此而已。
喝完手中苦涩的药，许是因为太过疲惫了，他便闭上了沉沉的眼皮，沉重睡去。
......
夜幕已至，外面狂风呼啸，海面此刻竟是开始有些不正常起来，竟是无故出现了大量的白色泡沫。
无数巨大的浪花犹如发疯的猛兽一般，此刻咆哮着，比寻常海浪都要高得多，也更加猛烈！
而屋内的二人早已熟睡，丝毫没有察觉到外面这不同寻常的一幕。
海浪掀起的高度越来越高，波速也越来越快。海水在不断地沸腾与湍流，伴随着巨大的噪音和咆哮。
忽然，一道数丈高的浪潮掀起，如巨山般高耸，携摧城开山之势，如同一个狂暴的巨兽，携带着无限怒火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朝着整片海岸无情地冲撞过来，势必要吞噬一切！
并且，一道数百丈高的巨浪紧随其后，以每息跨越数百丈的速度从海面极速掠来！
这是，海啸！
轰轰轰！
巨大的轰鸣声犹如猛兽怒吼，将屋内的二人瞬间惊醒。
萧询忆刚刚睁开双眼，神智朦胧，还未彻底清醒过来，浪潮就已来到。摧枯拉朽一般冲击在木屋上，瞬间将木屋冲跨！四零八落。
同样，他也被这狂暴的浪潮打了个措手不及，只一下便被拍倒在地，后脑勺狠狠地撞在地板上。
霎那，疼痛感与眩晕感袭来。不待做出反应，整个人被淹没在无情的海水中。
紧随其后的，是比这浪潮更猛烈更高耸的一波接着一波的白花浪潮。
瞬间带着披靡之势，犹如千军万马般，横扫着向海岸猛然掠进！
不断有海水冲击着，猛然地灌入他的鼻腔咽喉，使他整个人顿时在无边的水中咳喘起来。
同时也让他的脑子在现在清醒过来了一点。
海啸!
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浪潮的接连猛烈袭击，他的脑海中瞬间就蹦出了这个象征着可怕与绝望的词来。
没想到，黄昏时分刚听许半山说起几十年前曾有海啸袭击过这片海岸，夜晚时分竟会降临在他们的头上！
就在这时，在他手足无措，心慌意乱之际，一道魁梧的身影如水中游龙一般矫健丝滑，从他身旁游来。
正是许半山！
他反应极快，几乎在海啸来临的一瞬便立刻做出了应对措施。
此刻一把拉住萧询忆的手臂，然后双腿猛蹬同时将萧询忆往上一带，两人瞬间犹如飞跃般冲出了水面，上半身来到空气当中。
一脱离水面，萧询忆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迅速地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气，犹如脱离了牢笼的困兽。
“海啸来了，我们得赶紧躲进地窖里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许半山甩了甩头，顿时一头黑发水花四溅。语速极快地说完后，便拉着他的手臂向前游去。
萧询忆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但好在也没有像个废物一样表现出手脚发软，大脑空白的情况。焦急的内心在许半山抓住他手臂的时候就平息了下来。
闻言点了点头，双腿也跟着许半山游去的方向向后用力蹬，在水中蹬出范围约莫半丈的道道水波出来。
海啸犹如一头猛兽，暴戾且无情。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安全的地带并躲进去，不然迎接他们的不是被淹死就是被巨浪活活地拍死!
但就在同一时刻，一道黑压压的巨影，阴冷、遮天蔽日，仿佛将这天穹都要遮掩，将这广袤的大地都侵袭！
如同一面高耸的百丈曲墙，范围覆盖整个海岸，带着要摧毁一切的暴虐，向着前方如冲锋陷阵的战马一般掠来！
披靡，毁灭之势不可挡！
许半山目睹此景，瞳孔猛然一缩，爆射出一丝骇然的神色，立刻大喝道：“快！进到水里去！”
若是被这如天幕一般辽阔且猛烈的巨浪拍到，就算他们侥幸存活了下来，也绝没有了逃往地窖的能力了。
并且，谁又能够确定，在这巨浪之后，还有没有更猛，更大的巨浪呢？
因此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潜入水中，借助水的阻力削弱巨浪冲击对他们造成的伤害，这才有活着的希望。
萧询忆对于海啸来临怎么避险毫无经验，只能一步步跟着许半山的动作行事。闻言立刻俯身，整个人遁入水中。
“记住，进的越深越好。”
耳畔传来许半山焦急的大喊，同时他自己也立刻遁入水面，如一条水蛇一般带着萧询忆继续深入。
二人相继遁入水中后，几乎是同一时刻，那犹如摧城开天般的巨浪也猛地拍下！
瞬间轰隆声骤响，剧烈的声音震耳欲聋。激起了近乎数十丈，犹如一场小海啸般的水花与海浪！
二人的身体犹如狂风骤雨中的一叶小小扁舟，被打得在水中漂浮不定，上下起伏着。
背后承受如同一块巨石撞击！
萧询忆身体虚弱，此刻更是不堪。一股沉重且暴虐的力量虽然得到了海水的削弱，但还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背上。瞬间面色一白，神色显露一丝痛苦。
一口鲜血犹如一躲绽放的罂粟花般，从他口中喷出，在海水中晕染开来，煞有一种破碎感与梦幻般的唯美感。
他强忍着背部的剧痛与身体上的不适，咬紧牙关，双眼虚眯地跟随着许半山的身影向前游着。海水进入他的眼睛里面，胀鼓鼓的。
中途，许半山察觉到些许异样，在水中回过头来，递给他一个关心的眼神。
他笑了笑，摇了摇头表示他没有大碍。许半山这才转过头去，继续向着一个方位奋力游向前。
地窖就在木屋的一角。只不过二人被刚刚的滔天巨浪打了个措手不及，被冲离了一些距离，带动着向前，故而已经是有些脱离了原本木屋所在的范围。
此刻湍急的浪潮滚滚而来，带着他们不断地往离地窖相对的地方冲去，两者相加，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但许半山凭借强悍的身体素质与老练的经验，还有坚定的意志力，硬是带着萧询忆突破了浪潮的冲刷，越来越靠近了地窖所处的方位。
两人如矫健的水蛇一般，在水中不停穿梭着，起伏着。
忽然，许半山在水中一个猛遁，伸出健壮的手臂，一把抓住了位于地面上的一扇圆形铁门的环扣。
铁门锈迹斑斑，看起来存在已是许久了。但在这海啸的冲刷下却还是依然坚立着，没有被击垮。
这是很早以前许半山的父辈为了预防海啸所建立的。不过此前几十年的时间里一直都没有派上过用场，长久时间被他拿来存取风干的鱼肉了。
手臂肌肉猛然鼓起，他眉头紧蹙，一用力，铁门在水中“哗”地一声被打开。
而他先是转头看了看面色惨白的萧询忆，其的嘴角处还残留着艳红的血迹。没有丝毫犹豫，将他拉了过来，率先将他丢入地窖中。
萧询忆除了此前为了让许半山安心的时候睁开过眼睛，此后便一直紧闭双眼。
毕竟他可不似许半山那样，能够在水中这么如鱼得水，海中游泳睁眼不过尔尔。
此刻经历了一阵暗黑的天旋地转后，有些不稳地落在一块空地上，差点跌倒在地。
原本冰冷，将他包裹着的海水瞬间脱离了他的身躯。
他有些朦胧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处十多丈范围大小的空地内。
周围用了好几根巨木做横梁与支撑，平地上有着有几个木箱与木架存在，其上放置着许许多多的风干了的鱼类。
想必，这就是许半山说的地窖了吧。
而许半山刚将他抛下去，也准备一跃而下，却没注意到，身后一颗脱了皮的深色巨木朝着他直直地冲过来！
那原本是屹立于海岸边上，许半山专门用来停靠渔船的巨木。此刻被这浪潮冲得松离了地面，竟是如同一个索命阎王一般，朝着他的头颅横扫过来！
一声沉重的闷响，巨木瞬间撞到他的头颅上。他只感觉头颅一阵沉重与猛烈的痛感袭来，眼前兀自一黑，眩晕感充斥着大脑的每一寸地方，身体猛然一僵，口中“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犹如绽放的罂粟花，在海水内晕染出了朵朵梦幻般的血雾。
身体朝着地窖直直坠下。不过脑中残存的几分意识，使他最后时刻伸出手，将铁门另一面上的环形铁扣抓住，猛地一拉，沉闷的碰撞响声过后，地窖铁门就此重新关闭，严丝合缝，渗透不进一点海水。
而他也失了力气，坠下地窖。
好在地窖地底距离地面的高度算不得上太高，故而被萧询忆一把接住。不过大力还是撞了他一个脚下不稳，摔倒在地，腰间的三角体都跌了出来。
不过现在的他可没兴趣去关心背上火辣辣的疼痛，他看着怀中面色苍白，头颅溢血的老人，眼中露出一丝焦急且担忧的神色。
“老许。老许。你怎么了。”
许半山听到他的呼喊，勉强仰起头来。感受着头上那钻心的疼痛，与自身身躯此刻的无力，还有那沉甸甸的眩晕感，自知自己此刻受伤太重，周围又没有药物可服用或抑制，或许已是生机渺茫了。
便有些艰难地笑了笑，虚弱开口道：“抱......抱歉。我可能......不能帮你找回记忆了。只是可惜......没能交会你捕鱼。没能与你多认识一段时间......”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犹如孤立于风雨中的烛火，漂浮不定，仿佛随时都能够熄灭。
闻言，萧询忆瞳孔猛缩，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语气开始急促起来：“老许，撑住，你不会死的。一定要撑住啊！”
只是这次许半山却没有了回应，只是嘴角露出一丝仿佛释怀的笑意。
但是这笑意中，夹杂着一丝遗憾，还有眷恋，缓缓闭上了双眼，在他的怀中没了气息。
萧询忆怔住了，嘴唇开始颤抖不止，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
伸出手，去探许半山的脉搏，去探他的鼻息。
得到的却是冰冷到死的寂静。没有回应，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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