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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梁上来客

    我对这个时代太过无知,原想自导自演个孤身走凤阳的剧本,真的出行,人却越扯越多,光光离开京城的团队,就有一百多人。算算,好像还真不能省。

    两个伴当,二十四个内侍,是原始团队。苦山禅师推荐了一个僧侣团,有十多人,为首的是一位笑呵呵的中年法师,法号苦岸,另一人是法会上曾经出现在苦山禅师身边的高大头陀。张燕侠道长也推荐了些道友,说会在路上陆续回合,先来了三位,为首一名老道,头发乌黑,眉毛却有点白,自称姓郭,法号迎阳子。僧道随行都是得到允许的,懿安皇后又从宫中派遣了太医及医徒随行,非常细致周全。此外就是护卫队伍了,由一名身着银色飞鱼服的百户,两位黑色飞鱼服的总旗带队。还有三四十名兵士,都穿轻甲,带着UFO式的碟帽,不拘言笑,看起来特别威风。最后,车队少不了车夫马夫了,浩浩荡荡的十几辆马车,我都怀疑会不会迎来劫匪。刘伴伴说这一段路程不远,殿下身体不好,慢慢走,六七天就能到天津卫,然后换成水路,由运河乘船顺风而下,届时还要再换车马队走陆路。此刻已经是惊蛰时分了,运河即将冰破,虽还是枯水期,但也还行得了船。

    和前世的帝都一样。城内城外,两个世界。华北平原上,冰雪的痕迹已经在消融,天空湛蓝,大地上、树木上开始有小小绿芽冒出,如同希望悄悄来临。田野里已经有农人在翻弄土地了,都是些衣裳单薄的人,卷着裤管,穿着草鞋甚至光着脚,让人看了都觉得冷。他们都有暗褐色的脸、深深的皱纹、蓬松毛糙甚至脏污板结的发髻,还有弯曲的腰,泥塑一般的表情,对车队来往漠不关心。这是我们多数人400年前的祖先,我想。王朝末世,各种天灾兵祸层层传导,最终还是要压在他们肩头。

    初看特别心酸,连看了四五天,我觉得我开始要和其他“长衫者”一样麻木了。芳官看我一直留意这些,突然说了一句:

    “进宫之前,奴婢家里也是这般过日子的,后来父亲病故了,家里没办法,只得送我到宫里”

    “那现在家里还有人吗”

    “母亲带着弟弟改嫁了,去了南方”

    我看着她红润的眼眶,明白了懿安皇后为何说这姑娘可靠了。

    她的出现让我猝不及防,尤其是夜里。以前在皇宫,每夜我都不敢深睡,怕梦中不小心说了什么,让陪夜的宫女听到。而今换了一个更精明细致的,还是懿安皇后的身边人,梦话更不能说了,怎办?

    宫中的主人卧室旁,有个连通的小房间,值夜的宫女睡在里边,不知道这是不是古代的“通房”。我年纪小,怕是经常要起夜,宫女们直接打地铺睡在边上。而今芳官来了,第一夜就自觉卷起铺盖睡在了地上。

    “还是安排旁人来值班吧,芳官姐姐,你是宫中女官,跟了我委屈了,不必如此辛苦”

    “旁人芳官不放心,她们刚从浣衣局出来,哪会伺候人啊;再说,芳官跟皇后的时候,也这般值夜的,没区别”

    “当初,为何懿安皇后在浣衣局选中芳官姐姐呀”

    “大概……和殿下一样,觉得身边人不堪用吧”

    .......我竟不知如何回答......

    车队到了天津卫,刘伴伴与锦衣百户前去交接,说运河尚在除冰,还要稍等些时日。所幸有大大的官驿可住,然后等船,船还没来,先等来了刺客。

    这具身躯确实先天不足,所以每日太医都会给我一些温补的方子,慢慢调养。晚上,芳官整理着卧房,煎好的药放在桌上,待稍冷服用。我却突然背后一凉,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环顾四周,却没什么异样。我聚精会神,运用起这具身躯的敏锐感官,果然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头顶瓦片上似有丝丝轻响,老鼠爬动一样。有人!我刚想大呼,毕竟身边有锦衣卫士,却很快冷静下来。对方能潜上屋顶,不被察觉,显然是高手。叫出来,怕是援兵不来,自己就送命了。怎办,我脑袋快速转动,却又要装得无所察觉。

    左后的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在动,我不敢回头,却见芳官正好把一个擦拭过的铜镜摆在架上,透过镜面,我看到了有一个圆点,带着一根极细的线,缓缓落下,伸向我的药碗,像是蜘蛛和蜘蛛丝,然后一个个圆珠液体随着蛛线滑下,悄无声息融入碗中!

    这过程大概只有十秒,随后蛛线快速升回,消失不见,仿若幻觉。

    整理好房间,芳官摸摸药碗,轻轻吹了两口,准备喂我吃药。我顺从的坐起来,却假意虚弱无力,身体一滑,手一挥,药碗被我打翻在地上。

    “噹”,药碗破裂,黑色药水满地流淌,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哎呀!”芳官叫道。

    头上却没有什么声响,看来是个有耐心的刺客。

    看着芳官收拾地面,我在想,怎办,如果她再去让医师煎药,我不是要落单了,更危险!

    要不要闹闹小孩脾气,嫌药太苦不想吃?

    此时突然有刷刷的脚步声响起,“哆哆”,有人敲门。

    “殿下可无恙”,门口声音“卑职听到有声响”

    两个身影出现门外,锦衣百户,爱笑的和尚。

    “无事,只是殿下不小心打翻了碗”,芳官无所察觉。

    我留意到这位锦衣卫百户衣裳松散,未携腰带,显然是急忙赶来;和尚却衣裳齐整。

    我把手指竖立在鼻子前,悄悄指着头上

    “似有老鼠在叫,吓到我了”

    百户抬头观察了一番,无所发现。

    “公子勿忧,老衲给公子诵一篇经,助公子入眠”

    身影一闪,和尚已经坐到我身旁,好快的动作!

    百户愣了一下,再次看了看头顶,随后脸色一变,却拉着闻声而来的刘伴伴出去了

    “我去责骂一下驿官了,吓到了殿下”

    我凝目一视,头顶屋瓦上似有细细一条缝,不是目力好的人还真发现不了。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

    身边却已响起了诵经声。

    不久,锦衣百户前来告会,驿站已经清理过了,还多放了几只猫,殿下尽管安眠。笑和尚也就此告退了。

    夜里,我能听见屋顶间隙的脚步声,比之前的“老鼠”声清晰多了,我猜,随行队伍里也有好手,但比不过方才那位。这脚步声让我安心入梦。

    我的存在妨碍了谁?不能吧,还需要对一个孩子派出刺客?天明后,刘伴伴说,锦衣卫们说客栈也许有贼偷,加强了防备。

    他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说了:

    “殿下年纪小,不会有什么仇家。不过殿下身份特别,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叫人拿去做了文章”

    这一下豁然开朗,可以在我身上做文章的,可就太多了。嫌疑人无数,想了也白想。

    午膳,风中传来轻轻的歌声,是首童谣。

    “鹦哥乐,檐前挂,为甚过潼关,终日不说话……”,听到这歌声,我整个人顿起暖意,这具身体太熟悉这童谣了,太熟悉这的女声了。

    “小哥儿,小哥儿“,约莫三更时分,另一种奇怪的感觉来袭,芳官还在熟睡,而我听见房间内多了一个轻轻的脚步声,随即闻到了熟悉的皂角味。

    红姑,是你吗,我将眼睛微微微睁开,却吓得浑身一抖,差点失声尖叫。

    屋里有两个黑影,窈窕的是我熟悉的红姑,而她背后还有个影子,双手环抱,无声无息跟在后面。

    红姑看到我奇怪的姿态,回身一望。只有零点一秒的发愣停顿吧,随后她手一挥,一轮冷光乍然闪现,没想那个黑影就像被风吹起一样,往后漂移了数尺。

    刷刷刷,刀光如电,却次次落空。

    “红罗刹?”我听到那个黑影轻语。红姑身体为之一滞。

    “阿弥陀佛”门外传来低低的佛号。

    红姑轻推木窗,翻起棉帘,身影一闪不见,我眼睛一花,那个黑影也不见了。

    棉帘再次掀开,是个光头的剪影,和尚并无言语,只是关上了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