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村长的演讲
在墨家来人之前，我有一个搁置的难题。
那日布袋道人带着三大袋子叮叮当当的东西回来了。说此处无宝，但往南七八十里的延绵群山之中，有些矿藏。主要是三种，石灰、石英、铁矿。铁矿石品相一般，好在开采难度不大。他递上来中带褐的小石头，指点我说，褐色的就是铁，不过生了锈。石灰倒不是什么稀缺矿物，随处都有。但石英用来做什么呢，这是些纯白的，有点透明度石头，做建材吗……，等等，我知道了。
铁矿，可以打造锄犁农具，以及些违禁物品。石灰，可以制作水泥。石英，炼造玻璃的好材料。但目前想开矿，有些阻碍。
这些大小山头，属于大别山的余脉分支，地理上源远流长，吸引了许多隐户逃民，在山上搭建寮屋，偷偷耕种。有几个山势险恶的，还有山匪居住其中。照道理，这中都治所眼皮底下，怎能藏匿匪徒呢，不合逻辑啊。
师父说，盗亦有道，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些山匪，打家劫舍的另有地方，只是藏身此处罢了，既安全，又无人敢来中都查剿，反倒更加妥帖。
冶矿，尤其是铁矿，要考虑安全问题，不好被官方发现，也不能被山匪惦记。当时也没有合适的人手，尤其是技术人员。
但而今，收拢的流民足够多，可以在这些山下开辟农庄，暗藏矿队，而且墨家有的是好工匠，可以把我后世一知半解的一些冶矿知识，化为现实。
但刘伴伴说，殿下那些天书中的奇思妙想，怎能给墨家分了去？墨家人不是泰山书生，你指派不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墨家人想要什么回报，殿下可以答应吗？
天下最贵的就是免费的午餐，每个人都有需求，都要回报。师父要完成至交好友的临终嘱托。芳官想要报懿安皇后的恩。刘伴伴想要赎自己的罪。老师兄要做一笔奇货可居的生意。佛道两家想要见证谶言，印证我的轮回业果。杨太监想要摆脱把柄。鬼医、铁燕子、布袋道人只为兑现对铁冠道人承诺。泰山人要践行学说。墨家人……那是无法实现的。除此之外，大家都有一颗公心，不愿接受那谶言中结局。但对于未来，大家的期望和主张各不相同，能齐心协力吗？
刘伴伴觉得，我触碰到了太多。冶铁想干什么？泰山是异端，墨家更是异端中的异端，还是擅长打造兵器擅长各种攻守城技的异端。
我并不担忧，等我成年封王，天下都快亡了。就算我挂了，多留下点有用的人和有用的技术，也不枉此生了。
有必要统一一下思路了，就是现在，先从学校说起吧。
半圆的梯形大教室，能容纳百多人，我把大家都请来了，所有门派、所有内侍、文武供奉教师，甚至是儒生们。有了杨天青之事，南山教师经历了一轮清洗:认为教小农民上课有辱斯文的，已经主动辞职，我厚礼相送；抱着“结交皇家”想法的，推荐到杨太监处做文书了；剩下的，家中贫穷、没有仕途指望的、真心热爱教育的、把家眷安置来的，算是通过了郑审。
恭敬互礼，我开始了思索了好几天的这篇《村长的演讲》
“小子年幼，不善词锋，然近日深有感触，不吐不快。诸位贤达且听我一言，若有思想相左之处，不急于论辩，明日再相互探讨”
“如诸位所见之万国图、奇器说。均为泰西友人赠送，小子欣喜不已，却又万分惊恐”
“我华夏道统数千年，源远流长，自古既有百家争鸣之势，学识门类渊博如海，能工巧匠层不出穷。然少有此类书籍，能将力理、应用、器械如此清晰剖析、一一道来，可以按图制造，可以造福万民。小子所知，唯有《齐民要术》、《梦溪笔谈》、《天工开物》寥寥几本而已，且被士人视为奇淫异巧，偏门小道，备受轻视。而此类书籍，泰西人汗牛充栋，传至我大明，亦有数千本之多。想那泰西诸国，不过数百年历史，就依靠此类知识，步步崛起，日益强盛。比如我大明抗击建奴之火炮，全靠泰西人铸造。比如那泰西人可以踏洋过海来我，我大明却不可往也”
“小子所恐惧者，今日泰西只是数十船、千百人来。若他日泰西数千船竞渡，十万人来袭，我大明必败无疑。泰西人有火枪火炮器械之利，人人皆知力学器械原理。我大明作何抵挡，以血肉之躯抵挡火枪火炮，还是以四书五经筑造长城？”
“小子所恐惧者，是今日亦是未来。今日之敌是建奴，那建奴乃是山中蛮人、松散部族，也就崛起数十年，我大明竟不能制。都想着东北偏远，奴不能来，却不想若有一日破关而来，我大明如何抵挡。而泰西之大，国之强盛，非建奴可比也。如今泰西传教士已来，安知泰西军队何时亦来？此非危言耸听，诸君可见这吕宋距离泰西远乎？诸君可知这吕宋而今已为泰西人所占领，这吕宋岛上，已经有我大明汉人十数万，为泰西人所杀戮？”
“今后数十年乃至数百年，乃是坤宇大争之世，小子且放言在此。建奴必来！建奴来后，泰西人必来！”
“何以华夏千年，而今制不住边远蛮族，敌不过百年小国？盖因泰西人日日精进，一代更胜一代。而我华夏千年学识，历来崇古蔑今，原地踏步而已。当中又有两个弊端，一曰独尊儒术，而曰闭门藏私”
“独尊儒术罢黜百家，人人只知四书五经，不分五谷六菽。吟诗作赋高雅，农桑稼穑低贱，黔首缺衣少食，国家府库空空；只谈孔孟，不知杨朱，于是国无余财，军无粮饷；都拜孔子，不尊墨子，不识器械原理，哪来坚甲利炮”
“闭门藏私者，凡有精工巧技者，或者藏于隐秘门派，或只传子孙秘而不宣。于是千年以降，再无墨翟诸葛，再无偃师鲁班。”
“而那泰西人，素以学识传承、科学教育为第一要务。何为科学？洞悉事物原理，一切以实证为依据，再分科而学也。若学稼穑，便有农学。若学医，便有医学。若学商贾，便有商学。若学数，便有数学。若学器械原理，便有物理学。若学治国，便有行政学。若学火药冶金，便有化学。这实证之学，正是泰西社会进步，郭嘉兴盛之根本。”
“且那学校，要不分高低贵贱，通通都可来学。于是士农工商再无贵贱，为何，人人皆有知识，人人皆是士子，何来高低贵贱之分”
“小子曾想，若是那工部水利司，修习的非是四书五经，而是治河科学。可会有黄河水患，千年难驯；若是那户部度支，不学八股只学杨朱，何以国库空虚”
“小子亦知，那分科之学，太过遥远。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今日，我等不可再埋首经典、心性、大道此类空谈，要多取泰西人他山之石，融合诸位贤达本事，不拘门派偏见，探索务实之学，广行教育之计”
“隔壁大院落，即为图书馆，乃是小子留给各位贤达，作为收纳华夏百科之学，亦是翻译收藏泰西书籍，探索今后实学的所在”
“而此处学校，除了蒙学，未来还将有中学，大学。都将广开大门，那些孩儿，无论他来自士农工商，都叫他读书识算，各有学识。资质聪慧者，都叫他自选学科，开拓科学，造福华夏。所谓少年强，国家强也。”
“我等只需如此，便是这天地倾覆之时，无法力挽狂潮，也是这乱世来临之际，无上功德之事。此即为小子设立这南山学校之初衷，愿各位贤达助我”
我深深一拜。结束了这不古不今、不伦不类的一通话。没文化，没办法。且待他们讨论吧，我立即转身离去，深藏功与名。
等他们来找我。
那日布袋道人带着三大袋子叮叮当当的东西回来了。说此处无宝，但往南七八十里的延绵群山之中，有些矿藏。主要是三种，石灰、石英、铁矿。铁矿石品相一般，好在开采难度不大。他递上来中带褐的小石头，指点我说，褐色的就是铁，不过生了锈。石灰倒不是什么稀缺矿物，随处都有。但石英用来做什么呢，这是些纯白的，有点透明度石头，做建材吗……，等等，我知道了。
铁矿，可以打造锄犁农具，以及些违禁物品。石灰，可以制作水泥。石英，炼造玻璃的好材料。但目前想开矿，有些阻碍。
这些大小山头，属于大别山的余脉分支，地理上源远流长，吸引了许多隐户逃民，在山上搭建寮屋，偷偷耕种。有几个山势险恶的，还有山匪居住其中。照道理，这中都治所眼皮底下，怎能藏匿匪徒呢，不合逻辑啊。
师父说，盗亦有道，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些山匪，打家劫舍的另有地方，只是藏身此处罢了，既安全，又无人敢来中都查剿，反倒更加妥帖。
冶矿，尤其是铁矿，要考虑安全问题，不好被官方发现，也不能被山匪惦记。当时也没有合适的人手，尤其是技术人员。
但而今，收拢的流民足够多，可以在这些山下开辟农庄，暗藏矿队，而且墨家有的是好工匠，可以把我后世一知半解的一些冶矿知识，化为现实。
但刘伴伴说，殿下那些天书中的奇思妙想，怎能给墨家分了去？墨家人不是泰山书生，你指派不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墨家人想要什么回报，殿下可以答应吗？
天下最贵的就是免费的午餐，每个人都有需求，都要回报。师父要完成至交好友的临终嘱托。芳官想要报懿安皇后的恩。刘伴伴想要赎自己的罪。老师兄要做一笔奇货可居的生意。佛道两家想要见证谶言，印证我的轮回业果。杨太监想要摆脱把柄。鬼医、铁燕子、布袋道人只为兑现对铁冠道人承诺。泰山人要践行学说。墨家人……那是无法实现的。除此之外，大家都有一颗公心，不愿接受那谶言中结局。但对于未来，大家的期望和主张各不相同，能齐心协力吗？
刘伴伴觉得，我触碰到了太多。冶铁想干什么？泰山是异端，墨家更是异端中的异端，还是擅长打造兵器擅长各种攻守城技的异端。
我并不担忧，等我成年封王，天下都快亡了。就算我挂了，多留下点有用的人和有用的技术，也不枉此生了。
有必要统一一下思路了，就是现在，先从学校说起吧。
半圆的梯形大教室，能容纳百多人，我把大家都请来了，所有门派、所有内侍、文武供奉教师，甚至是儒生们。有了杨天青之事，南山教师经历了一轮清洗:认为教小农民上课有辱斯文的，已经主动辞职，我厚礼相送；抱着“结交皇家”想法的，推荐到杨太监处做文书了；剩下的，家中贫穷、没有仕途指望的、真心热爱教育的、把家眷安置来的，算是通过了郑审。
恭敬互礼，我开始了思索了好几天的这篇《村长的演讲》
“小子年幼，不善词锋，然近日深有感触，不吐不快。诸位贤达且听我一言，若有思想相左之处，不急于论辩，明日再相互探讨”
“如诸位所见之万国图、奇器说。均为泰西友人赠送，小子欣喜不已，却又万分惊恐”
“我华夏道统数千年，源远流长，自古既有百家争鸣之势，学识门类渊博如海，能工巧匠层不出穷。然少有此类书籍，能将力理、应用、器械如此清晰剖析、一一道来，可以按图制造，可以造福万民。小子所知，唯有《齐民要术》、《梦溪笔谈》、《天工开物》寥寥几本而已，且被士人视为奇淫异巧，偏门小道，备受轻视。而此类书籍，泰西人汗牛充栋，传至我大明，亦有数千本之多。想那泰西诸国，不过数百年历史，就依靠此类知识，步步崛起，日益强盛。比如我大明抗击建奴之火炮，全靠泰西人铸造。比如那泰西人可以踏洋过海来我，我大明却不可往也”
“小子所恐惧者，今日泰西只是数十船、千百人来。若他日泰西数千船竞渡，十万人来袭，我大明必败无疑。泰西人有火枪火炮器械之利，人人皆知力学器械原理。我大明作何抵挡，以血肉之躯抵挡火枪火炮，还是以四书五经筑造长城？”
“小子所恐惧者，是今日亦是未来。今日之敌是建奴，那建奴乃是山中蛮人、松散部族，也就崛起数十年，我大明竟不能制。都想着东北偏远，奴不能来，却不想若有一日破关而来，我大明如何抵挡。而泰西之大，国之强盛，非建奴可比也。如今泰西传教士已来，安知泰西军队何时亦来？此非危言耸听，诸君可见这吕宋距离泰西远乎？诸君可知这吕宋而今已为泰西人所占领，这吕宋岛上，已经有我大明汉人十数万，为泰西人所杀戮？”
“今后数十年乃至数百年，乃是坤宇大争之世，小子且放言在此。建奴必来！建奴来后，泰西人必来！”
“何以华夏千年，而今制不住边远蛮族，敌不过百年小国？盖因泰西人日日精进，一代更胜一代。而我华夏千年学识，历来崇古蔑今，原地踏步而已。当中又有两个弊端，一曰独尊儒术，而曰闭门藏私”
“独尊儒术罢黜百家，人人只知四书五经，不分五谷六菽。吟诗作赋高雅，农桑稼穑低贱，黔首缺衣少食，国家府库空空；只谈孔孟，不知杨朱，于是国无余财，军无粮饷；都拜孔子，不尊墨子，不识器械原理，哪来坚甲利炮”
“闭门藏私者，凡有精工巧技者，或者藏于隐秘门派，或只传子孙秘而不宣。于是千年以降，再无墨翟诸葛，再无偃师鲁班。”
“而那泰西人，素以学识传承、科学教育为第一要务。何为科学？洞悉事物原理，一切以实证为依据，再分科而学也。若学稼穑，便有农学。若学医，便有医学。若学商贾，便有商学。若学数，便有数学。若学器械原理，便有物理学。若学治国，便有行政学。若学火药冶金，便有化学。这实证之学，正是泰西社会进步，郭嘉兴盛之根本。”
“且那学校，要不分高低贵贱，通通都可来学。于是士农工商再无贵贱，为何，人人皆有知识，人人皆是士子，何来高低贵贱之分”
“小子曾想，若是那工部水利司，修习的非是四书五经，而是治河科学。可会有黄河水患，千年难驯；若是那户部度支，不学八股只学杨朱，何以国库空虚”
“小子亦知，那分科之学，太过遥远。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今日，我等不可再埋首经典、心性、大道此类空谈，要多取泰西人他山之石，融合诸位贤达本事，不拘门派偏见，探索务实之学，广行教育之计”
“隔壁大院落，即为图书馆，乃是小子留给各位贤达，作为收纳华夏百科之学，亦是翻译收藏泰西书籍，探索今后实学的所在”
“而此处学校，除了蒙学，未来还将有中学，大学。都将广开大门，那些孩儿，无论他来自士农工商，都叫他读书识算，各有学识。资质聪慧者，都叫他自选学科，开拓科学，造福华夏。所谓少年强，国家强也。”
“我等只需如此，便是这天地倾覆之时，无法力挽狂潮，也是这乱世来临之际，无上功德之事。此即为小子设立这南山学校之初衷，愿各位贤达助我”
我深深一拜。结束了这不古不今、不伦不类的一通话。没文化，没办法。且待他们讨论吧，我立即转身离去，深藏功与名。
等他们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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