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全面发育

    公输先生前来辞行。

    他很坦诚，墨家时至今日，路已经越来越窄，这是百多年前挂靠道家的原因。而作为最后一批墨者，他们有自己的坚持，自己的骄傲。

    我的身份，从来不是他们劝说或合作的对象，他们为我的谶言而来，也为我手上的泰西工法而来。而今有了答案和判断，他可以回白云谷了。白云谷在哪，无人知晓。

    但有一半的墨家人留下了，包括墨七、墨九。墨七是墨工，属于墨家黑科技流派；墨九是墨侠，属于武侠死士流派。公输大概是墨辩，属于思想哲学流派。他们商量过了，双方还不算道不同不相为谋，可以合作。这些墨家人愿意接受我聘用，成为南山供奉教师、匠师，领我的薪水，但不签署契约，算君子约定。

    公输说，绝不泄露殿下技术，“墨家一诺，死而不休”，意思是墨家人的承诺，即使承诺人死了，也有其他墨者来完成诺言。因为他们的古板信仰，我反而更加放心。

    那位疍家人叶归根，墨家姓名为墨廿七，也就是二十七。他也留下了，并联络有意向的疍家人，送孩子到这里读书。

    我开诚布公，交底表态。碍于身份年龄，无人与我争辩，只能用脚投票。留下，就意味着接受我的想法，大家算是达成了基础共识。而关于未来，各抒己见之后，也有了简单的纲领。

    今后不分门派，共同推进南山五件事。1，新粮与新农业技术研发推广。2，收集翻译泰西科学著作及大明各种技术，分门别类，编辑图书；3，建立南山实验室，研发试验，探索科学；4，以前三者为基础，推动实学教育，命名为南山农工商学校；5，以前三者为基础，研发新商品，组建商行，谋利同时推广新粮。

    具体的分工上：

    师父负责南山安全，将与红姑、笑和尚、郭道长等人继续招募武林好手，加强护卫，也作为武都头训练内书院学生。

    刘伴伴为外管家负责对接各种官方，兼任我的个人教育与文书主笔，太监内侍们归他管理，杨太监作为其副手。

    芳官为内管家，负责南山财务工作，并统帅侍女。

    南山学校分为小学、初中、高中。到了初中开始男女分校，并选修农、工、商、医等特长科。学校会越来越多，但冠名“实验学校”或“实验班”的，就是不为外人所知的内书堂。内书堂只对内侍、孤儿、家属及完全可靠的家庭开放，学习的是机密学科和高深武艺。之所以叫农工商学校，一个是务实，一个是为区别主流，表示无意科考，不争名声。何觉民先生为校长，统筹工作，其他人就是文武工商医各种教师了。

    农技站、农庄协调与生产调度由陈于阶先生负责，他任务挺重的，还包含了各种畜牧家禽的饲养，只能在流民中挖掘人才了。另外，南山图书馆分类与西学翻译对接，也归他。

    距此接近百里的凤阳山下，建立山南农庄，收容流民，以屯田做掩护，逐步建立矿区。

    建立南山实验室，在凤阳山上和南山后山工坊都设有实验室，均隐秘在山洞中。暗中研究开矿冶金、水泥、玻璃、以及火器，墨七先生与布袋道人负责筹建，墨九负责安保。

    老师兄带着钱掌柜负责商队。目前商品主要是各种粮食，以及零食如葵花籽和花生、薯条、地瓜干、玉米爆米花等。

    墨七和老师兄还负责建厂，南山下未来会有纺织厂、肥皂厂、酿酒厂、造纸、印刷厂这几类，除了南山自己的需要，还能给老弱流民提供劳动机会。前世赶潮流，我试过手工肥皂和私酿啤酒，都亏钱了，但技术还记得一些。

    鬼医任务比较单纯，筹建南山医学院。邓玉涵先生已经在杭州书写《泰西人身说概》，书中有大量解刨学经验与骨骼、神经、经脉、皮肤、血液等等的研究，很快就能翻译过来，为南山所用。

    内侍宫女，根据特长安插各处，既是学习，也是辅助监控，算是刘伴伴与芳官留的暗手吧。

    流民依然络绎不绝，但而今摊子全面铺开了，发现人才还是短缺，需要大家举荐。泰山学派各地的同道、老师兄商场上的朋友、墨家各处熟识的工匠、师父与僧道的武林朋友、陈于阶先生与徐大学士认识的西学士人…….这时，我听见了许多令人振奋的姓名。

    墨家说，江西有“奉新二宋”宋应星宋应升兄弟二人，均为举人，博学多思，尤善各类农工机械，听闻刚刚春闱落榜，不知何所去。宋应星！赶紧去打听，这可是明朝最出名的科学家啊。刘伴伴说，安徽歙县也有毕懋良、毕懋康，精通各种力学，尤善军器，可惜都是高官，不适合来往。鬼医说，有个年轻师弟，傅山傅青主，年纪轻轻，医道有成，又擅长百家之学。这位我不可能不认识，七剑下天山的师父啊！

    鬼医在业界毁誉参半。有三种人，骂他的人，佩服他的人，平时骂他，病了就佩服他的人。半年里，南山来了许多同行和他请教，于是南山突然医学昌明了起来。但来求诊的达官贵人们就不一样了，他们都推脱说，是来找傅山问诊的。

    初见傅青主，是在南山医学院的筹备会议上。鬼医说，这时代的医生都是师徒相授，不止是技艺上的藏私，也是对自己医术名誉的保护，一个学徒出师一般要十年，师父一般也就一带三、一带四教学。大范围授徒，怕良莠不齐，坏了招牌。

    我的观点，医学太过渊博，谁都学不完，与其各有长短，不如集中开设医院，分科接诊，各展所长。再设立图书馆、研究室，收集古今医例，收集中医经典，对照西医著作。如此一来，学生可以学的很多，师父足够，病人足够，书籍足够，药材也足够。（凤阳比邻亳州，亳州正是千年药材生产基地），如此我华夏医术怎能不进步。

    “如是一来，功德无量！”

    说话的是一位英俊青年，面如冠玉，微须整齐，一身雪白的道服，布料并不名贵，但此人身材挺拔、骨架匀称，站在那里，却有一种青莲出尘的气质。这大概是我来大明见过的最出众的人物了。

    此时崇祯二年，傅山傅青主，才二十二岁，考中廪生（一等秀才）不久，却已名声在外。他学富五车，文武双全，还擅长书画、戏曲。医术上，他最专精的却是妇科，这是我最佩服的地方。

    傅山夫人身体不佳，常带着面纱，由傅山扶着手，在南山风景处散步。这样的场景在这个时代绝无仅有。正常画面是，女眷根本不露面，难得露面了，也是老爷昂首阔步走在前面，丫鬟扶着夫人在后面小心翼翼唯恐失礼。

    傅山来南山，也是为了夫人的身体来请教鬼医的。鬼医说，夫人身体弱，乃是先天问题，后天难补，于是转而推荐了师父，师父又推荐了白眉道长。傅青主与道长坐而论道，非常投机，直接就拜了郭道长为师，学习道术与武艺。道长教了一套养生拳法与吐纳之术，让他转教夫人，果然，傅夫人身体日渐起色，夫妻两人就在南山住了下来。

    熟悉之后才知道，傅山出身于官宦世家，但从他父亲开始，傅家就不热衷于出仕了。在南山，他图书馆跑的勤，对西学的物理、地理十分感兴趣，经常感叹世界之大，远超旧识。有一次，我问他，为何先生专研妇科这种生僻医学？傅说，世界虽大，却有一半人的病疾不受重视，傅山愿为开路之人。

    有傅青主的襄助，南山医学院正式筹办，简单分为内科、外科、妇科、西医科。傅山广邀四方名医前来授课，我也书信徐公子，请代为邀约西医名师，相互交流。学徒相对是个问题，不过我坚持要有女学生，尤其是妇科之学，不能仅靠男人。另外南山医学院采用免费门诊，面向大众。我想这也是吸引人来南山了解新粮种的一个机会。

    识字，有基础的医徒不好找。因为识字又聪明的人，都科举去了。老师兄说，只要有良医在，必有慕名前来，于是借着商队将消息扩散，果然就有落地的士子、医馆药店的学徒纷沓而至。

    我寻思着把细菌的概念，病从口入、酒精消毒、血型、麻醉药、手术与羊肠线、牛痘、青蒿素等杂七杂八的医学知识整理成一本小册子，交给鬼医，可惜玻璃还没学会烧制，做不出显微镜。但南山酿酒厂正在用土豆红薯和玉米棒子酿酒，提纯酒精，马上就有。

    师父说却盯上了傅青主，说此人乃是难得的习武良才啊，可惜下手太晚。记得武侠小说里，傅青主擅长的就是道家武功，难道这是注定？

    傅夫人的先天问题，我也有，这问题还未解决。筑基一年多，这具身体也有了很大变化。头发黑密了，不再又黄又稀；稀疏断裂的倒八字眉也逐渐浓密，往双一字眉进化。双眼色差变小，五官轮廓开始立体。最大的变化，就是人中的黑痣脱落了，只剩一个小小印子。芳官开始将我头发中间扎起，用一个小冠或布带固定，八岁的我，渐渐有点小大人摸样了。

    十五岁的芳官，从机灵的小宫女变成精干的小管家了，身上有了些许红姑的气质。大年夜那天，她难得画了一次正妆，把整个南山惊艳得……，这年代，十五岁可以考虑婚嫁了，然后我莫名奇妙来了一句：

    “芳官啊，以后要嫁人，就得嫁傅青主这种”

    芳官的手一顿，突然歪了一下头，很深很深的看了我一样。

    “芳官这辈子不会嫁人的”

    这一眼看得我惊心动魄，却一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