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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至少给我一本书看吧,行吗?”

    “不行,你得休息。”妈妈双手抱在胸前回答道。

    “我可以一边看书一边休息。”

    “不行。”

    “就算在医院他们也会让我看的。”我撒谎了。

    “你现在不在医院。我现在是你的监护人,你要休息。睡觉吧。”说完,她就离开了,顺便把塞巴斯蒂安也赶出了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我努力说服自己她是好意。不过每隔两分钟就有人偷偷凑过来检查你是否在休息,要让我在这样的情况下好好休息,真是太困难了。

    我闭上眼睛。脑袋生疼,感觉被老虎钳夹着,不过已经比上午好多了,那时塞巴斯蒂安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声也像鼓槌一样敲打着我的脑壳。不过我害怕睡着。害怕再次陷入噩梦之中。现在注射针剂的疗效开始减退,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我在医院时的噩梦虽然同样可怕,但是醒来后记忆模糊。通常我都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不过是惊叫着从梦中惊醒而已。梦中,我总是在逃跑,但不知道在逃避什么。

    但这次不一样。每一个细枝末节都刻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即使现在,也好像一切就在我眼前回放,一遍,又一遍。我可以感受到实实在在的痛苦,看到血淋淋的断指。一切都如此真实。

    真实得像在我里面骚动的记忆,清晰可见。这种感觉太可怕,想忘,却忘不掉,不管你如何努力。但是记忆是我不应该有的东西。记忆擦除手术之前的记忆是不应该有的。昨天,我用了左手画画,仿佛这将所有藏在我隐秘处的记忆剥开,赤裸裸地摆在我的面前。

    他是谁?是否真有其人?或许我只是被梦里臆想出的人物占据了心?梦中,我从未见过他的脸。一是因为光线让我眩晕,二是因为疼痛和泪水让我难以睁开眼。但是梦里,我认识他,甚至能辨出他的脚步。

    但有一件事,我深信不疑:如果真有此人,我不想认识他。

    “嗯?”

    “抱歉。我把你吵醒了吗?”埃米问。

    我确实睡着了。在漆黑静谧的地方,没有梦,也没有任何起伏的波澜。可能药物尚未失效。

    “没事。天天躺在床上,我已经烦透了。我能下床吗?”埃米摇摇头:“她不会让你下床的。他们说你得整天呆在床上。他们说什么,妈妈就做什么,也不管自己信不信。”

    “无聊透顶了。”

    “真可怜。你的头怎么样?”

    “不太好。”

    “你需要什么吗?饿吗?”

    “不用。”

    埃米转身要走。

    “等等。有一件事你可以帮我。”

    “什么?”

    “我的素描本。她拿走了我的画簿,我不能画画了。”

    埃米迟疑了片刻,去她的房间取了点东西回来。

    “这个行吗?”她拿出一个小小的空白笔记本和一支铅笔。

    “太好了。谢谢。”

    “藏好。”她冲我眨眨眼。

    我靠在枕头上,坐直了身子,背对门,这样我的身体可以挡住笔记本。

    我竖起耳朵,警惕着任何细小的嘎吱声,有可能是妈妈悄悄上楼来呢。

    不过随着铅笔在纸上勾勒出一根根线条,我越来越投入。逃避自己,逃避梦境,逃避一切。

    我成了另一个人。

    “还好是我。”

    我吓了一跳。

    埃米关上门,把托盘放在我身旁的桌子上,托盘上放着调羹。“你在画什么?”

    我给她看。一半是妈妈、一半是火龙的怪兽,摆着不同的姿势。有喷火的,有飞过屋顶的。埃米看了哈哈大笑,“天哪,可不要让她看到。我们得把这些藏起来,而且——”

    她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了,皱起眉头,盯着我的手。我的左手,正拿着铅笔。恐惧感一滴滴渗进我的胃。

    “我以为你是右撇子。你给我画像的时候用的是右手。”“我是惯用右手的!我刚刚也是用右手画的,只是换了只手要递

    给你笔记本。”

    “哦。抱歉,没错。”她又笑了。

    我的乐握振动起来:4.6。

    “要巧克力吗?”她问。

    我摇摇头,“给我塞巴斯蒂安吧。”

    她打开门出去了,过一会儿手上抱着塞巴斯蒂安回来,把它放在我的腿上。塞巴斯蒂安喵了一声,对它被关在外面一整天愤愤不平。我抚摸着它,它顺从地趴了下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它的小爪子隔着被子抚弄我,一会伸进来,一会伸出去。

    “吃点东西吧?”埃米说。

    “过会儿就吃。”

    我的水平值回到5之后,埃米就下楼看电视去了。我紧紧地抱住塞巴斯蒂安,它在我怀里扭动着身子,发出抗议,直到我松开手。

    我为什么撒谎?

    那一刻,我很害怕。是害怕埃米吗?这想法太疯狂。不过恐惧感是实实在在地存在。好像埃米可能是又一个挥起砖头的人。

    我举起左手,翻过来倒过去地看。手指完整而结实,没有任何疤痕。我几乎就要说服自己,梦里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而是我的潜意识臆造了这一切。可是忽然,我意识到,莫名地引起噩梦的正是因为我用左手画的画更好。这不可能是记忆。我的记忆被擦除了;我没有记忆。

    然而一种让人极不舒服的确信感存留在我心里,像一种重担压迫着胸口,让我难以呼吸。每一种自卫的本能都在里面尖叫,让我无法忽视。

    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