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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终于到了周一早上。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对上学这么执着,”埃米说,“上学没有那么好的。”

    我穿上校服:白衬衫,黑裤子,栗色外套。这是上周五刚刚买的新衣服,对只有五英尺高的我来说,即使是埃米以前的校服也太大了。

    “我喜欢学新东西。”我边梳头边回答。

    这是真的,虽然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我很想——不,我需要——知道所有一切。每多知道一个事实,多了解一个细节,多画下一些要点,多整理一点头绪,就是向前多走一步。

    “好吧,我想那挺好的。不过还有别的问题。”

    “什么意思?”

    埃米叹了口气:“现在的学校可跟医院的学校不一样。不是所有人都很好。”

    我们下楼吃早饭,妈妈还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我环顾四周,突然紧张起来:爸爸会在,会不在,在还是不在分别说明什么?这一

    切都是我梦见的吗?

    “小声点,”她示意我,“爸爸昨天很晚回来,他还在睡觉。”

    这不是梦。

    埃来和我吃着麦片。终于,妈妈忙完了,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凯拉,听着。你确定今天要去上学吗?你要知道,现在你可以

    不去的。”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听说我要上学很高兴,不用再烦她了,她会这么说,这样她就可以自己上班去了。

    “嗯,我确定。”我回答道。

    “昨天在游园会你好像面对人群很紧张。‘威廉’可是个大学校,有一千多人呢。你确定你准备好了吗?”

    “让我去吧。”我说,我突然担心她不让我去,担心我会呆在家里继续单调乏味的生活,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秋天过去,冬天又来,我还是无人分享,无事可做。

    她看着我,耸耸肩:“好吧。既然你确定要去上学,你想让我开车送你去吗?这样就不用乘校车了。”

    “不用了。有埃米在,我不会有事的。”

    我站起身来,开始收拾碗碟。

    “放着吧。我会收拾的。”

    “好吧。”

    我看看埃米,她冲我笑笑。妈妈把碗碟送进了厨房。“你看,我告诉过你,她没那么糟糕。”埃米小声说。

    我上了校车,埃米紧跟在后,校车几乎坐满了人。

    车上的人回头看我。我们往后走,有人在我们后面窃窃私语,我感觉他们的目光就像跟踪的脚步顺着我的脊柱爬上来。有两个面

    对面的空座位,我朝其中一个走去,靠窗的女孩眯起了眼睛,把书包放在了空位上。

    埃米双手叉在胸前。校车离开路缘石上路了,车身颠簸着,我抓住椅背防止自己摔倒。

    “我觉得这有些失礼。”埃米对那女孩说。

    那女孩瞪着埃米,接着把自己的双脚也一并放到椅子上。周遭安静下来,许多双眼睛转过来看这里。

    突然,车尾有人朝我招手:“凯拉,这里有位子。”

    我的目光越过层层脑袋:是本。我长舒一口气,看到一张我认识的脸让我放松许多。安全的位置。

    埃米还在瞪着那女孩。

    “没事的。”我对埃米说,朝后面走去。脑子里想象着:绿树蓝天白云绿树蓝天白云……

    “你好。”我跟本打招呼,在他旁边坐下。同车的还有在小组活动上见过的一些人,他们都挤在车尾,微笑着。

    虽然本跟所有人一样穿着校服,栗色外套、黑色裤子,但是不知为何,校服在他身上显得与众不同。

    所有一切在本身上都显得更迷人。不过,旁边没有托丽。

    他俯下身来,贴近我的耳朵低语道:“最好离那女孩远点。”“为什么?”除了显而易见的原因外,还能有什么。

    “她讨厌白板人。”

    “哦。”

    绿树蓝天白云绿树蓝天白云……

    “刚刚的事情很抱歉。”下车时埃米说。

    “这不是你的错。”

    “我本应该提醒你的。我_”

    “整个星期你都在提醒我。”

    “总之,多数时候我们可以搭雅茨的车。今天早上他去看牙医了。”我松了口气,仿佛胃里的结松开了。

    埃米和本将特教中心的大门指给我看,就各自上课去了,“不要这么担心,你没事的。”本说道。临走时他朝我挥挥手。

    特教中心是为有特殊教育需求的学生设立的。显然,我是其中

    之一,直到可以证明我不再需要为止。

    里面有一个女人坐在桌子后面,点击着屏幕。

    “啊,你好。”我说。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嗯?什么事?”

    “我是新来的学生。”

    “又一个?姓名。”

    我瞪着她。姓名……什么?

    她的目光停在我的乐握上,叹了口气,用更慢更响亮的声音说,“你的姓名是?”

    “我是凯拉,凯拉·戴维斯。”这是我的新姓氏,跟妈妈、爸爸、埃米一样的姓,说出口时仍然觉得别扭,似乎跟名字凯拉不相配似的。不过谁知道我以前的名字是什么呢?以前的姓和名搭配会更好吗?

    她理了理盒子内的一堆纸,找出一个文件。

    “哦,对。几周前拿来的档案,是你的吧?我正准备把你安排进去。”她叹了口气,“坐吧。”她指指椅子,站起身,拿着文件从另一扇门走出去消失了。

    我坐下来。

    这一整天都是如此,我没有走出特教中心一步。我坐在椅子上,

    偶尔有人走过来跟我打招呼。一个人过来告诉我明天会有人带我参观学校,我还要做一些测试,以及洗手间怎么走。午饭时间我被带进一间屋子,和一群白板人坐在一起,暗着妈妈早上给我的三明治,他们接受记忆擦除手术时的年龄都比我小。我没有看到埃来,也没有看到本。所有人都微笑着,咀嚼着自己的食物,好像早上校车开过田野时在路边看到的一群温顺的母牛。我没有跟那些不知名的助教搭讪——他们站在桌子两头。我默默地观察着,聆听着。

    下午,有人给我一本威廉勋爵学校校史,让我通读一遍。妈妈称之为“威廉”。这是一所百年老校,历史悠久,最初成立于1559年,至今已有将近五百年历史了。它曾经是男子学校,之后改制成男女合校。在自闭症消失之前,学校里有个自闭症中心——是我现在所在的地方吗?城镇暴动之后,学校关闭了五年;之后中央联盟重新开放了学校,二十年后多了不少规矩和各样仪式,另外他们在新兼并的土地上建了新的操场和跑道。最终成了现在的特色农业学校,像大多数中学一样。

    下午结束时,埃米和雅茨来找我。我看到雅茨后松了口气,冲他笑笑,他从牙医那里回来了。有他在,不用坐校车了。

    “今天怎么样?”埃米问。

    我耸耸肩:“挺无聊的。我在这儿坐了一天,要等什么结果。”“入学愉快。”雅茨大笑道。

    沿着砖砌大楼间的小道,我们来到停车场,走到一辆浑身凹痕的双排座轿车旁。除了一块块花花绿绿的补丁,车身几乎全红。

    “女士们,你们的坐骑,请。”雅茨说完深鞠一躬。

    我抓住车门把手,突然想起自己又搞错了。

    “让我来,这需要点技巧。”雅茨说。他拉住门把手,靠近车的那只脚抬起,以保持身体平衡,接着猛地一拉。

    埃米仍享有副驾驶的专座,我爬到车后座,思忖着做雅茨的采

    客是否是个好主意。

    “安全带在哪儿?”

    “没有了,安全带坏了。手抓牢就行。”他说。

    车开动了,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接着拐弯时一个急制,看来雅茨让我“手抓牢”的确是个好主意。我身体前候,常牢抓住埃米的椅背。在齿轮嘎吱嘎吱的响声中,我们颜簸前行。我没有坐过多少次车,所以我的判断可能不太准确。但是如果不考虑痛恨我们这类白板人的人,我想我还是宁愿坐校车。

    雅茨驶离大路,上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在一条长车道旁的一幢房子前停下来。

    “我们得快点把凯拉送回家,”埃米说,“妈妈明天才去上班。”

    “很快的,”雅茨答,“我们肯定会赛过校车。”

    雅茨再次猛地拉开车门,埃米和我爬了出去。

    “我们要拜访一下我的堂兄。”他对我说。

    “堂哥。”埃米解释道。

    他敲了几下门,就自己打开了。

    “马克,在家吗?”他大喊一声,走了进去,我们跟在他后面,他打开了后门。

    “在。自己拿杯饮料,出来吧。”一个声音响起。

    雅茨走回屋子,打开橱柜,拿出几个棕色杯子。“来吧。”他说。我跟着他们走进院子。至少,我知道大多数房屋后门外都是院子,不过这家人的院子里却没有植物。

    没有草,没有树,没有花。这里堆满的是各样车的残骸。马克从其中一辆车下钻出来,雅茨向他介绍了我们。

    “我的车就是马克用其他车的零部件组装的。”雅茨说。“喝吗?”他拿着一杯饮料对我说。饮料上没有标签。

    “你喝过啤酒吗?”埃米问我。我注意到她手上没有饮料。“没有。”

    “想尝尝吗?”雅茨说,“马克自己做的,味道很好哦。”

    我看看埃米,她耸耸肩,做了个鬼脸,意思是味道没那么好。“试试吧。”我说,他将饮料盖子打开,我学雅茨的样子,把瓶身微侧,将一口饮料倒进喉咙,饮料迅速顺着喉咙流到底。我咳了起来。

    “怎么样?”雅茨问。

    苦味让我咳嗽更加剧烈,我摇摇头,把瓶子递给雅茨。

    马克笑了:“这种东西可不是给小女孩们喝的,浓度相当高哦。”无论马克怎么说,他还是很讨人喜欢的。他露齿而笑的样子很有感染力,也有一点儿疯狂,不过他长得也像他的车,好像也是由不同车上卸下的零部件组装而成的。他的胳膊和腿似乎不应该这么长,棕色头发蓬乱地贴在头上,好像是他自己修剪的一样,头发直不直他也毫不在乎,只要不遮住眼睛。

    “我们真得回去了,”埃米看看表,“校车已经快到了。”

    “哦,好吧,火龙!”雅茨拿起他的饮料一饮而尽,又喝完了我的,然后跳起来。我们掉头穿过房间。

    “你要开车吗?”埃米问。

    “我没事。”

    “你不应该喝两杯。”

    “哎,我总不能浪费吧,是吧?”

    “我来开。”我说。

    他们两人都大笑起来。

    “你在医院的时候领了驾照?”埃米笑着问。

    “没有。但是我可以试试吗?”

    “为什么不让她试试呢?”雅茨说,“就在后面的小路上开。”

    埃米翻翻眼睛,“你们两个疯子,不过没办法,这是你的车,雅茨猛地拽开车门。

    “坐到后面去,”他对埃米说,埃米爬到了后排座位上。

    我滑进驾驶员的位置,雅茨坐在我旁边。他开始一连串解释。档位、离合、刹车……

    我转动钥匙发动汽车。我不太明白他说的,不过我的手脚知道该做什么。离合,换挡,倒车,上路。

    “天才,她天生就会。”雅茨目瞪口呆。

    我无视埃米的抗议,熟练地将车引到大路上。

    “一定是我教得好。”雅茨说道。

    不对。我记得。只要不想太多,我的手脚就自然知道如何做。这是我被锁在肌肉中的记忆,和大脑没什么关系。

    我会开车。我比他还要擅长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