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转眼公考成绩即将揭晓，这座拥挤不堪的独木桥承载着大学毕业生们的希望。

    吴小憨关掉成绩查询网站，确定人生最后一次公考落选后，整个人一下子瘫坐在书桌前。那一瞬间，他像是被闪电击中，感觉全身筋脉断裂，大脑陷入空白，耳朵一阵轰鸣，甚至连苟延残喘的呼吸似乎也想戛然而止。他捂住被岁月侵蚀后，略显苍老的脸。滚烫的泪水夹杂着过往的努力、不甘和辛酸，一滴一滴地落在早已褶皱的准考证上。

    二十平米的出租屋内，他泣不成声，内心深处那盏被生活的风雨摧残的煤油灯熄灭了。

    在省会A市，大学生早已没有靓丽的光环，稍微体面一点的工作至少硕士学历起步。刚毕业那会，他就职于一家发展不错的电器企业。无奈几年后，企业连年亏损，他不幸被公司裁员。后来，外卖行业逐渐兴起。一边送外卖，一边考公，成了他的生活常态。

    为了把握人生最后一次考试机会，他复习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用过的草稿纸和空笔芯堆满一个又一个空箱子。为了给考官们一个成熟稳重、彬彬有礼的完美形象，他不惜花费十万参加所谓的“包过”面试培训班，全面系统地学习如何得体的讲话，甚至连弯腰鞠躬的角度、坐姿的位置和说话音量的大小也进行了精心排练。在公考培训老师的建议下，他咬着牙购买了一身价格不菲的行头，西装、衬衫、领带、皮鞋全部是焕然一新。

    “一切的一切，如美丽的泡沫，无情的破灭，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罢了......”他喃喃自语。

    他从抽屉里翻出一盒小苏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头在指间忽明忽暗，白色的烟雾螺旋式地摇曳着上升，渐渐的又消失于无形。

    他想起远在农村的父母，想起他们花白的头发，想起年后返工时他们送别的场景。他和千千万万个大学生一样，曾经是父母乃至整个家族的希望，而现实只能带给他们失望。他到底该如何面对父母？如何面对社会？如何面对自己？内心的悲伤、愧疚和自责如大坝开闸时的三股巨大的洪流涌上心头。一个人，只要有希望，他就不会被生活打败。

    他败了。

    抽了半盒之后，他像个电影里的僵尸一样直直地站起身。这里的出租房像个自由的牢笼让他抑郁。墙壁的裂缝清晰可见，白色涂料一块一块地脱落。水池背阴潮湿，墙角时常长出一层翠绿的青苔。他曾自嘲：这也算增加绿化率。屋子常年没有光照，顺着下水道管会爬上来几条肥嫩的水蛭，如幽灵般蠕动着身躯。这对于他来说司空见惯，甚至达到了生物命运共同体般的和谐共处。

    他来到水池边，俯身清洗污渍。或许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洗脸是坚强的一个缩影，一种代表重新来过的意味吧。他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他戴上口罩，便关上门去阿瑶所在的软件公司。

    老旧的砖墙，逼仄的小巷，古老的石板路，他拐了几道弯，过了东元桥，便来到市区。五月上旬的傍晚，空气中弥漫着初夏的味道。夕阳映红远方的晴空，城市氤氲在夜幕的朦胧美之中。

    站在摩天大厦的脚下，他瞥了一眼电子显示屏上的时钟，它如此安静地转动着，却冷酷地支配着城市的昼夜交替以及人们的爱恨情仇。他凝望着夕阳和时钟，顿时生出无限伤感。这又让他想起石黑一雄的《长日将尽》。

    “长日将近。”他像个疯子自言自语。

    马路对面，他看见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只见他从一辆奔驰SUV里抱出一个小女孩，跟着下车的是一位打扮时尚的阔太太，一家三口牵着手悠闲地散着步子。而在不远处，他又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侏儒乞丐，靠手臂撑在地上，正乞求路人的施舍。

    两种生命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让他唏嘘不已。

    吴小憨穿过马路，走到乞丐面前，扫了扫地上的二维码，支付一块钱。

    “谢谢！一生平安富贵！”侏儒乞丐嗫嚅道。

    同在一片天空下，他觉得自己和侏儒乞丐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没有平等的户口，没有安身的居所，没有光明的前途。在繁花似锦的城市里，他们只是像机器人一样活着，机械地重复着昨天的故事。何以为家？他抬头凝视漫天星河。

    星河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