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生命意义的虚无和精神世界的崩塌，让他不得不像个哲学家思考：人活着的终极意义是什么？得救之道又在何方？

    他不知道，只是当下感受是真实的，痛苦的，绝望的。

    门外传来粗暴的敲门声。他于慌乱中，抹干净脸，迅速逃离咖啡店。

    站在十字路口，他抬起头，天彻底黑了。

    遥远的星河在云端璀璨，炫目的光影在城市舞蹈。广场上，小姐姐们扭动着身体，开启网络直播。小孩子们站在旁边好奇地观看，大人们忙着录视频发朋友圈。所有人都在忙碌。人要么忙着窥探别人，要么忙着被别人窥探。窥探他人的喜怒哀乐和世界的荒诞无常，以此获得多重人生体验。

    饥肠辘辘的他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漫无目的的游荡，眼神空洞，身体麻木，精神崩溃。他闯了一个又一个红灯，直到一个交警呵斥他，才木木地杵在原地。

    “喂！红灯！你什么素质！”

    他如梦初醒，不停地说抱歉。

    他瞥了一眼路牌，蓝底白字的牌子上写着：幸福路。他突然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幸福路是当地有名的烧烤一条街，二十多家烧烤店一字排开。一缕缕青蓝色的浓烟夹杂了肉香弥漫在整条街道，诱惑着来往的行人。

    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酒。

    他走进一家人烟稀少的店面，老板随即跟了过来。大厅中央挂着一台电视机，正播放着当地新闻频道。

    烧烤还没上，他咕咚咕咚连着干了两瓶雪花纯生。酒精暂时治愈了他的悲伤，也在这个微醺的瞬间，曾经滴酒不沾的他才彻底明白为什么男人喜欢喝酒。

    他打开微信，发现阿瑶已将他拉黑。手机、支付宝、QQ也被删除。原来她是如此迫不及待地离开自己，没有人愿意在loser身上浪费一秒。

    朋友圈里一部分人晒美食美景的，一部分人晒亲子照的，甚至还有晒二婚结婚证的。大人们总是肆无忌惮地开启或结束婚姻，孩子们只能被迫接受家庭的剧变。

    他感到心烦，索性关闭手机屏幕，又打开一瓶啤酒，一口气干完。打嗝，酒气上冲，一行热泪滚滚而下，却又是那样悄无声息。

    “来，您的烧烤。”老板怔了怔，把盘子放在他面前。

    “谢谢。”他掩面低头，有点尴尬。

    “和老婆吵架了吧？没事，回去认个错就好了。来，我陪你喝一杯。”老板说着自倒一杯，仰头而尽。

    他欲言又止，只好也干了一杯，泪水更止不住了。

    在一家小店，一个孤独的外乡人喝着苦涩的啤酒，留下一股近乎绝望的热泪。此时此刻，他彻底理解《百年孤独》这本晦涩难懂的书想要表达的真正含义。他一直记得那一句：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要用寂寞来偿还。

    可最可悲的是，大部分人未曾灿烂，就已凋零。

    他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咀嚼消化着那些有意义又无意义的伟大的名言警句。对他而言，愚蠢的人得到快乐，觉醒的人得到痛苦。

    “今晚免单，你吃完早点回去吧！”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摇摇头，心里感到一丝温暖，虽然之前被无意冒犯。

    电视机正热火朝天地播放着一则民生新闻：据前方记者报道，猫儿岭国家森林公园目前正在开发之中，该森林公园项目占地三千多亩，将陆续开发观光索道、儿童游乐场、竹筏漂流、攀岩等一系列游玩项目......

    “哎！为什么一定要开发这个地方！可恶的开发商！”老板突然插了一句。

    “怎么了？”他放下塑料杯，奇怪地问。他记得曾经和阿瑶说过，等它建成之后第一个带她去玩。

    “那是一个对我而言很神秘的地方。我很小的时候，可能两三岁吧！我爷爷带着我上山砍柴。有一段路又陡又滑，我和爷爷都摔倒了。两个人一直向下滑，下面可是几百米的悬崖。我们都以为快没命了，但最后又安然无恙。我总感觉被什么给救了。”老板脸色凝重，语气深沉。

    “山上的猴子吗？”他问。

    “不清楚，我当时只是感觉被什么拎着衣领。虽然年代久远，但那个感觉我一直记得。”

    “会不会是你爷爷？”他再问。

    “不可能，他也摔倒了。”老板的眼神透露出透彻的真挚与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