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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枫林忽遇孤山客

    出发的第一天晚上,六人在野外用特制的防水布匹和木棍支起了几个简易帐篷,墨耀从马车中拿出干粮与马草,分发给了众人,随后亲自给两匹拉马车的骏马喂粮添水。

    大家围坐在火堆旁吃晚饭时,苏俭摊开南陈地图,给众人指着他们前进的大体路线,苏俭并没有选择从承安郡直接向西进入黄沙郡,因为黄沙郡东部与承安郡接壤的地区大部分都是沙漠,且为数不多的道路崎岖坎坷,不适宜初春冬雪初化的时候前行。

    因此苏俭选择了沿着连通承安城与罗阳郡郡府“锻城”的官路不断向前,这条官路是几百年前玄武帝国尚未解体时,承安郡郡守联合周围郡守共同出资修建的,道路从锻城开始,向北修到两郡边界,又向东北穿过“聚枫林”一直修到承安城,再分成两条,一条通向东边的玄元郡,另一条向东南穿过星河郡,直到临天郡的天元城。

    官路宽阔顺畅,因常年有行人马车通行,再加上承安郡罗阳郡每年都会派人维修,因此是从承安城抵达锻城的最佳道路。

    柳怀桑等人沿着官路不断向前,这条官路十分宽大,刚出城的前三天,六人的旅途顺顺利利,白天迎着春风走在官路上,总能看见许许多多从黄沙郡或罗阳郡前来互通有无的商人,尉迟雅儿对来自黄沙郡的“双峰骆驼”表现出了强烈的好奇,因为在此之前她偶尔在城中看到的骆驼都是单峰骆驼。

    除了商人以外,这条管路上还有许多的平民百姓,他们或是遭遇灾荒人害,或是举家迁移,又或是远行探亲,大家都满面尘沙,风尘仆仆。

    第三天中午,顶着和煦的阳光,马车行驶到了一片森林前,道路弯弯曲曲渐渐消失在了森林中。苏俭站在马车棚顶,抬起一只手遮着阳光看向森林内部:“从这里开始就要进入聚枫林了,虽说走的依旧是官路,但这条路上什么牛鬼蛇神都有,所以还是要小心些。”

    聚枫林是南陈境内三大森林之一,占地面积十分广阔,覆盖了承安郡的中部地区,占据了承安郡面积的八分之一,森林内有许多猛兽和恶徒,当初玄武帝国修建森林内的官路时,花费了无数的精力、死去了许多工人和士兵,最终才有了这段贯穿整座聚枫林的官路,有些亡命之徒甚至在官路不远的一些隐秘处建立了据点,专门打劫过路的行人——尤其是商人。

    因此许多平民百姓都会选择跟随大部队一同前进,商人们还会专门雇佣武夫保镖来保证自己的商队在聚枫林中平安前行。

    进入森林后的第二天,此时众人已经离开承安城五日。这天上午,坐在马车外与驾驶马匹的墨耀一同闲聊的柳怀桑注意到周围的一些行人神色开始紧张起来,根据这些天与同行人的交谈得知,这些人都已经不止一次穿过聚枫林了,可是这片森林究竟有什么会让经验丰富的旅客感到隐隐心悸呢?

    聚枫林主要由枫树、针叶树和灌丛组成,此时正值春分时节,原本光秃秃的枫树开始隐约焕发春意,但这些参天大树更多的还是一片光秃秃,地上的植被也鲜有叶片,因此走在宽阔的官路上,道路两旁树林中的动静很容易察觉得到,若有什么猛兽或匪徒靠近,官路上的人们可以很快速地进行应对。

    柳怀桑的疑惑不无道理,苏俭看出了柳怀桑的疑惑,趴在车顶贱兮兮地把半截身子探出来,俯视着柳怀桑:“柳兄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这些走过那么多次路的行人还是对这段路感到恐惧?”

    柳怀桑抬头看了看苏俭,虽然很想一拳砸在他的脸上,但还是忍住冲动点了点头:“确实。”

    “阿哈!”苏俭一听来了劲儿,翻身从车棚顶下来,挤在了柳怀桑和墨耀中间,手持缰绳驾驭骏马的墨耀微微皱了皱眉,但并没有说什么。苏俭左手搂着柳怀桑,右手搂着墨耀——墨耀挣了挣,没有挣脱开。神秘兮兮地对柳怀桑说道:“柳兄,你且看树上有什么?”

    柳怀桑顺着苏俭的目光看去,却只见到了每棵树的树梢上或地上的灌丛中都站着许多麻雀一样的小鸟:“有麻雀,很多。”

    “这可不是麻雀。”苏俭压低了声音,“这是丛雀。”

    “丛雀?”柳怀桑听到了这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好奇地仔细观察起这叫做“丛雀”的麻雀——喙黑质坚利,身体棕黑交杂,双眼前各有黑色纹理线绕于头顶,翅膀边缘为漆黑,尾翎布有菱形白班。虽然个别的鸟有些许差异,但大体都长了同一副模样。

    “这丛雀是承安郡和龙兴州看上去最人畜无害的鸟了。”苏俭似乎是感受到了墨耀的第二次抗拒,于是悻悻地收回了右手,转而把右腿搭在了柳怀桑的大腿上不停抚摸,“但是如果惹到它们,就算是王爷那样的大宗师,都难逃一死。”

    柳怀桑嫌弃地挪开苏俭的咸猪手,但随后惊讶道:“这么可怕?”

    “嗯。”苏俭微微正色,“这丛雀看着小,但飞行速度特别快,一只成年丛雀的最快速度可以比得上大多数的小宗师了,而且它们的骨骼虽然柔软,但有韧性,难以折断,羽毛的边缘十分锐利,犹如刀片,那黑乎乎的鸟喙更是像锋利的剑尖一样,一只丛雀的俯冲袭击,就如同一个善射者拉满硬弓全力射击一样可怕,更何况……”苏俭看了看开始隐隐聚集起来的丛雀,好像想到了什么,面色凝重:

    “如果是一两只、二三十只还好。可现在这里有数百只,对于一个庞大的丛雀群来讲,现在这里的丛雀实在是过于不多不少了,要知道,丛雀向来都是以万,最少也是数千为单位,集体出动的,否则就是几只或二三十只一同嬉闹,而这里的丛雀数量超过一百只,而没有达到一千只。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车内,刚刚还与尉迟雅儿交谈着的杨继圣突然紧紧皱眉,闭上眼睛掐指算着什么,他对面坐着的尉迟雅儿只感到车外一阵嘈杂,于是她从车窗内探出了头看向树上——一群一群的丛雀正乌压压地飞到官路两旁的树上,或叽叽喳喳嬉戏玩闹,或低头展翅梳理羽毛,或歪着头用小小的黑眼盯着过路行人。

    负责探查情报的玉髓急速赶回,与墨耀耳语了几句,墨耀看了看天空,紧张地思索了起来。

    一阵春风绕过巨树群吹到行人的脸上,但他们没有春风和煦的悠然,而是只感到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迫感。

    车内的杨继圣突然睁开眼睛,急迫地对尉迟雅儿说道:“尉迟姑娘,我们两个快收拾好行囊,拿些重要的物件,这马车不能要了。”

    尉迟雅儿知道杨继圣精通推演术,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她并没有多问,连忙与杨继圣一同收拾行李。车外,墨耀任由马儿独自向前迈步,他与玉髓一同跳下马车,各自从马车车轴上取下了他们藏起来的两把长枪。

    马车上,苏俭说出了他的猜想:“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些丛雀只是丛雀大军的先头部队……”

    话语未落,最后一批丛雀也乌压压地落在了树上,此时抬头望去,高大的枫树和松树好像长满了黑色的叶片,而那群叶片还在不停晃动着,鸟叫声越来越多,叽叽喳喳落在人的耳中十分吵闹,但霎那间,鸟叫声戛然而止。

    片刻的沉寂后,整片树林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尖锐鸟鸣声,丛雀们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全部飞上了天空,黑压压的鸟群将日光阻挡,遮盖了大地,整片森林都陷入了一片阴暗之中。

    “快跑!向西南方向!”杨继圣与尉迟雅儿带着行囊一起冲向车外,他指着西南的方向,冲着众人大声喊道,“我们在那边汇合!”

    众人听从杨继圣的话,果断地抛下马车向西南逃去,原本还慢慢赶路的行人们此时皆如鸟兽般一哄而散,天空上的丛雀群不停盘旋,似乎是在寻找猎食的目标,只见丛雀们盘旋数圈后,开始分成数批俯冲而下,张开翅膀啄击一些落单的行人,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尉迟雅儿回头看着众人被丛雀啄食地鲜血淋漓,她不忍心地闭上了眼,但很快就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她不顾玉髓的劝阻,转过身朝着受难的人们那里走了几步,柳怀桑似乎看出了她的意思,于是也停下脚步,手中风团蓄势待发。

    一声清脆悦耳的机关声后,青衣侯现世,尉迟雅儿调动全身元气,将火灵之气汇入青衣侯,青衣侯这柄以墨家机关术制成的长枪,乃是两百年前玄武帝国枪圣许常青亡妻生前所用的爱枪,枪杆是以青玉铁锻造而成,青玉铁是世间极其稀有的锻材,是由青玉与玄铁历经千年融合形成,具有极好的导气性和韧性,因此青衣侯可以承受更多的火灵元气而不伤及枪身。

    仅仅几秒后,青衣侯就被尉迟雅儿精纯的火灵真气填满,随后尉迟雅儿持枪挥击,一招齐家枪法中的“流炎斩”,将数道巨大的火刃竖着斩出,刚好穿过枫树的间隙斩向袭击行人的丛雀,柳怀桑也看准时机,在尉迟雅儿斩出流炎斩后,汇集风团吹起了强大的气流,使火刃更快地前行,并附加上了能让火势更加猛烈的风灵真气。

    几道风流火刃斩过后,成片烧焦了的丛雀从半空中坠落,一些行人得以获救,匆匆逃向了更远的地方。

    “谢谢你,怀桑。”几招放出,尉迟雅儿毫不恋战,迅速地向后跑去,到达柳怀桑身边后,她笑着感谢他。

    “应该的。”柳怀桑回以微笑。

    身后的丛雀紧追不舍,但由于数量不多,所以很轻松地被几人解决掉。就这么向着西南跑了将近一刻钟以后,柳怀桑、尉迟雅儿、玉髓三人终于赶上了大部队——杨继圣、苏俭和墨耀正在一处小溪边焦急地等待三人。

    “人齐了,大家都没事就好。”见到三人赶到,杨继圣松了口气。

    远处,还能隐约听到丛雀的鸣叫声,柳怀桑蹲在一块大石头上,盯着水流中还带有着残冬余冰的小溪流怔怔出神,他无奈地笑道:“看来暂时不能回到官路上了。”

    苏俭点了点头:“接下来得找一些小路前行了,丛雀是群居迁徙性动物,想必它们今天是刚刚到达此处,这段时间内都会留在这里。”

    就在几人准备整顿行囊,继续上路时,却突然听见身后的灌丛中传来了“簌簌”声,几人警惕地循声望去,只见灌丛摇晃了几下突然没了动静,随后一个人影猛地踉跄跌出,在众人面前摔了个狗啃泥。

    “……”众人一言不发,仍对眼前这名少年抱有警惕。

    “哎呀,好尴尬。”少年原本以为会有人上前来扶他一把,但是在地上趴了好半天,面前的六个人都没有动静,所以他只好挠挠头自己爬了起来,“大家好呀,刚刚那堆丛雀好吓人。”

    “……”

    “你们好沉默哦。”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的双眼,他鼻子略微有些扁平,一头黑发乱糟糟地趴在头上,个子不高,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我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刘君阳,来自孤山派……”

    “孤山派?”苏俭出言打断,“孤山派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刘君阳习惯性地挠了挠头,言辞闪烁:“我的师傅派我下山历练,因此我行进到此处……”

    苏俭却满脸不相信。玄武洲人人皆知,几百年前罗阳郡有一个大宗门名为“万象门”,其内长老数百,宗门内外弟子上万,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夜之间,万象门分裂肢解,不复存在,就是在那个时候,几位得到万象门传承的长老在罗阳郡边境的各处群山上自立门派,分别为——

    罗阳郡西南部,与黄沙郡、凌霄郡接壤的寒山之上的“寒山派”,修炼万象门指法“一绝指”。

    罗阳郡东南部,濒临凌江的江陵山之上的“江陵派”,修炼万象门掌法“二气掌”。

    罗阳郡东北部,与承安郡接壤的孤山之上的“孤山派”,修炼万象门拳法“三山拳”。

    罗阳郡东部,与湘凌郡接壤的影山之上的“影山派”,修炼万象门腿法“四象腿”。

    这四个门派百年来彼此争端不断,其中最为孤僻的就是孤山上的“孤山派”,相传孤山派实行封闭山门的政策,外人不得进入孤山,门派弟子也不得轻易从孤山离开,因此孤山派这些年来几乎与外界隔绝,外人丝毫不清楚其山内的具体情况,甚至有许多传闻说孤山派如今已经香火凋敝,接近灭亡了,但也有一些传闻说孤山派正在蒸蒸日上,这个孤僻的门派在谋划什么巨大的阴谋。

    总而言之,孤山派怎么会突然有个师傅让弟子下山试炼闯荡呢?苏俭将分析一股脑说了出来,众人也连连点头——若是刘君阳说他是与外界联系最为广泛、甚至与各郡之间通商的江陵派弟子,他们也许还能相信一些,可是孤山派?那还是算了吧。

    玉髓此时已经将银白长枪握在了手上,枪尖微垂,对准了面前的刘君阳,墨耀提着他的玄黑长枪,默不作声地走到了刘君阳身侧,断绝了他的后路。

    另一旁,柳怀桑目光片刻不离刘君阳,杨继圣双手藏在袖中不知在算着什么,尉迟雅儿则看着这个少年,觉得好像有些眼熟。

    “呃,大家……”刘君阳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额头上流下几滴冷汗,“不必这么紧张吧。”

    玉髓上前一步,长枪微抬:“你到底是什么人?”

    看着前后步步紧逼的玉髓和墨耀,刘君阳张了张嘴,最后叹了一口气:“唉,好吧好吧,我确实是孤山派的弟子,但我不是受师傅之命下山历练的,而是因为一些原因被本派人追杀,才逃到这里的,本想着在聚枫林躲上几日再做打算,却没想到混在人群中时遇到了丛雀狩猎,当时那群丛雀黑压压的袭来,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幸亏那位青衣姐姐和那位蓝衣哥哥出手相救,我才得以逃脱。”

    青衣姐姐指的是一袭青衣的尉迟雅儿,蓝衣哥哥则是指身着蓝布上衣、内衬棕色布衫的柳怀桑。尉迟雅儿此刻才想起来,自己当时确实是看见了刘君阳和一群百姓在一起即将遇难,才出手相救,柳怀桑也点了点头——当初的人群里确实有刘君阳这张面孔。

    “既然危险过去了,我们就分道扬镳吧。”柳怀桑开口下了逐客令,毕竟他们六人此行不知又会遇到什么危险,总不能带上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更何况,谁也不知道这个来自孤山派的少年胸腔里跳动着的是一颗好心还是坏心。

    “哥哥姐姐们。”刘君阳好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扑通一声跪在了众人面前,“请你们带我行进几日吧,向北的路已经被丛雀阻断了,不然我也不会逃到和你们一样的方向这里,我现在不能向北,只能向南,但越往南越会靠近孤山派的势力范围,追杀我的人早晚会发现我的,求求你们带我走一段路吧,我熟知南边树林的小路,我可以为你们指引方向,如果遇到危险了,我也不会拖你们后腿……”

    “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你父母和师傅没教过你吗?”玉髓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刘君阳。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刘君阳突然没了声音,他的面色沉了下去,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整个人变得沉默起来。

    “我们走吧。”柳怀桑轻轻说道。

    就这样,众人离开了跪在地上的刘君阳,拿起行囊、武器,跨过小溪,继续向南寻找小路。

    在拐向下一处弯路时,玉髓淡淡地回头看了一眼,刘君阳依旧跪在原地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