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湖畔之约
龙川湖畔，竹墙林立。
临湖而建的一处小筑内，烛光悠悠。
幽暗光影下，男子紧裹的发髻，歪向一侧，宽松的锦缎白袍，席地而坐。
屋外，雪花凌乱；屋内，热气腾腾。
龙潜于川，是谓龙川，就西湖与龙川相比，习惯了阳春白雪的大唐文人骚客们却破天荒地爱上了下里巴人口中的西湖二字来唤这座扬州西郊的碧水湖。
冬日的西湖，又湿又冷，雪夜的小筑，此刻却是温暖异常。中年男子像是丝毫不惧屋外雪花带进来的寒冷，身上只披着件单衣，平静有如在雪夜里等着归人的好客主人……。
“既然来了，何必在外吹风受冻？”话音落入雪地，没入风中。
竹帘被撩起，热气冲出竹帘，一道身影闪进屋内，是位老者，却只有一条手臂。
中年男子坐在竹椅上，身前是龙川沉石雕成的茶桌，一方乌木茶案，案上茶壶茶杯，还有一柄乌黑金的半尺长匕首。一只手提小炭炉，立于桌旁，腾腾的热气正从炉上水壶嘴里呼呼往外冒。
“来的正好，水开了！坐吧，请你喝茶！”中年男子依旧低着头，用黑金小刀割开尘封的茶饼，慢慢地放入茶壶之中。
独臂老者用余光看了眼墙根下散落还冒着热气的茶渣，沉默片刻后，向埋头煮茶的中年男人问道：“你又不是不知我的秉性，素来不喝茶，只爱喝酒。今天就开门见山……我想知道，兵部尚书杨国远被构陷遭满门抄斩，扬州盐帮十个分舵被血洗的案子，是不是都和你有关？”
炭炉之上开水滚沸，热气蒸腾，中年男子被熏得眯起双眼，提起茶壶将沸水冲入茶杯之中，依旧没有抬头，用刚煮过的第一道茶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茶杯。
“叶兄，莫急！茶要慢慢的泡，喝茶的杯子要是不干净的，再好的茶也是暴殄天物！”中年男子面露微笑道。
“杯子再干净，茶再好，煮茶的水不干净，即使水开了，泡的茶不也一样是没法喝？”
“迟老七，兵部杨国远何罪之有？你们为何选他下手？当年若不是他，你我二人早已横尸塞外。就算当年朝堂之上因不满北阳王屯兵结党而携一丈白绫上殿，在圣上面前弹劾你的主子魏北山？若凭借一枚错刻的龙纹玉佩便治了一个朝廷正三品官的死罪，那号称大唐铁面铜锣的大理寺是不是未免有些儿戏了些！”
被叶刀王唤作迟老七的中年男子微微蹙眉，没想到这个昔日的老友今夜应邀前来，进门第一件事不是跟多年的老友问好，而是为一个跟他二人毫不相干的人抱不平。
他本以为当年那次行动之后，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人还记得那些陈年旧事，沉默片刻后微笑说道：“自然和我有关，不然我这个二流的影子刺客又岂能从一名兵部无名小卒，拥有今日的权力与地位。你应该感到荣幸，现在可是大唐的正四品兵部侍郎在给你煮茶，难不成你会认为我真的是一个看家护院的茶艺师？”
“哈哈哈……，迟老七，你叫迟苏，可不是扶苏。即使你穿上龙袍，你手上染的血却依然洗不掉！当年我们那帮人，别人我不了解，但是你迟老七我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
“想当年跟你我刀口舔血的兄弟，哪个不是因你迟老七好仗义疏财、念兄弟情义才死心塌地跟着你的？可这帮老兄弟，估计到死都不会想到，当年的带头大哥和二哥今日会在这湖畔小屋中煮茶论乾坤，而且还有可能对方正想着如何杀死自己……”
“也不知当年兄弟伙们过得如何了？”迟苏听罢长叹一口气，挥手示意叶孤鸿坐下。
叶孤鸿扫视一周这临湖而建的宅子，看着这片清贵的居所，继续道：“估计他们过得不会好，至少不如你，还能住这么好的地方。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叶孤鸿低头看了看空空的袖子，神色黯然，在迟苏对面盘腿而坐。
迟苏终于抬起了头，轻轻瞥了一眼叶孤鸿悬空的袖管，摇着头感概说道：“知道为什么他们都混的不行，偏我还能过得不错吗？因为我对大唐有功。而你混成今天这样，那是为了情。男人为情所困而误一生的，世间又岂止你一人？”
叶孤鸿打量着桌上推过来倒满了新茶的茶杯，脑海里闪过前年清明时节，孤身一人在蒙山脚下给那一座座插满刀剑的坟冢挨个敬酒的画面。他没有接话，只是微微仰头，将茶一饮而尽。
“你请的茶，我一定会喝！”
他放下杯子，隔着热气认真地看着对面继续给他倒茶的迟苏。
这个二十年前与自己一起在塞外惊起风雷的二流剑客，一个退出江湖后改名换姓在兵部谋了个剑术教头的瘦弱男子，他凭什么能比当年称霸一方的刀王叶孤鸿拥有更好的退役人生？
转瞬之间，叶孤鸿想了许多可能，甚至是最不可能的那种可能。本是今日到扬州后去见那楚王后裔，谁曾想刚入扬州境内便收到了迟苏的飞鸽传书，邀约临湖小筑见面。他努力地思考着，用力地回想，认真地分析。蓦然间，眉眼间渐渐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看着对方问道：“难道是当年的预言成真了？”
“是的，不幸被你言中了！”迟老七微笑道。
“可今日你真有把握杀得了我？”叶刀王把杯子推过迟苏身边，抬手示意倒茶。
“没有！但可以一试！”
说完这句话，他轻拂衣袖，茶案上削茶的小剑已经握在手中，伺机而动。
叶孤鸿丝毫未动，端起中年男子倒好的第二杯茶，一口喝下，
“比刚才浓了些，更香了！”他抿了一下嘴，他从来不敢想，十年未再沾半滴茶的他今天居然喝了两杯。
看着迟苏身前那把无柄小剑，叶孤鸿温和一笑，说道：“老夫今日欣然赴约，那便早已做好了断的准备。不过，老夫有一事相求，若老夫今日败于你手，还请你允诺我一事。”
“何事？”迟苏极有兴趣抬头看了一眼叶孤鸿，放下了左手握着的剑，轻声道。
“吾儿三秀，知书达理，苦读诗书多年，你要在朝中给他谋一份差事，倘若收做你用，也自是你的能耐。老夫只求他能安身立命即可。”叶孤鸿看着迟苏手中茶壶里的茶水不停地往乌木的桌案上撒开，平静地说道。
迟苏手中的茶壶顿了顿，旋即轻笑摇头感慨道：“想不到我当年手中襁褓里那个娃娃还长大成人了。好！我答应你。”
“还有先前我问的两件事，我要你的答案！”叶孤鸿温和却蕴着无法拒绝地从唇间缓缓而出几个字。
“答案就是，与我有关！再多的信息，我觉得对一个将死之人，也没有意义。”说罢，迟苏整个身体已从座榻之上凌空跃起，乌黑小剑直刺叶孤鸿面门而来。
临湖而建的一处小筑内，烛光悠悠。
幽暗光影下，男子紧裹的发髻，歪向一侧，宽松的锦缎白袍，席地而坐。
屋外，雪花凌乱；屋内，热气腾腾。
龙潜于川，是谓龙川，就西湖与龙川相比，习惯了阳春白雪的大唐文人骚客们却破天荒地爱上了下里巴人口中的西湖二字来唤这座扬州西郊的碧水湖。
冬日的西湖，又湿又冷，雪夜的小筑，此刻却是温暖异常。中年男子像是丝毫不惧屋外雪花带进来的寒冷，身上只披着件单衣，平静有如在雪夜里等着归人的好客主人……。
“既然来了，何必在外吹风受冻？”话音落入雪地，没入风中。
竹帘被撩起，热气冲出竹帘，一道身影闪进屋内，是位老者，却只有一条手臂。
中年男子坐在竹椅上，身前是龙川沉石雕成的茶桌，一方乌木茶案，案上茶壶茶杯，还有一柄乌黑金的半尺长匕首。一只手提小炭炉，立于桌旁，腾腾的热气正从炉上水壶嘴里呼呼往外冒。
“来的正好，水开了！坐吧，请你喝茶！”中年男子依旧低着头，用黑金小刀割开尘封的茶饼，慢慢地放入茶壶之中。
独臂老者用余光看了眼墙根下散落还冒着热气的茶渣，沉默片刻后，向埋头煮茶的中年男人问道：“你又不是不知我的秉性，素来不喝茶，只爱喝酒。今天就开门见山……我想知道，兵部尚书杨国远被构陷遭满门抄斩，扬州盐帮十个分舵被血洗的案子，是不是都和你有关？”
炭炉之上开水滚沸，热气蒸腾，中年男子被熏得眯起双眼，提起茶壶将沸水冲入茶杯之中，依旧没有抬头，用刚煮过的第一道茶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茶杯。
“叶兄，莫急！茶要慢慢的泡，喝茶的杯子要是不干净的，再好的茶也是暴殄天物！”中年男子面露微笑道。
“杯子再干净，茶再好，煮茶的水不干净，即使水开了，泡的茶不也一样是没法喝？”
“迟老七，兵部杨国远何罪之有？你们为何选他下手？当年若不是他，你我二人早已横尸塞外。就算当年朝堂之上因不满北阳王屯兵结党而携一丈白绫上殿，在圣上面前弹劾你的主子魏北山？若凭借一枚错刻的龙纹玉佩便治了一个朝廷正三品官的死罪，那号称大唐铁面铜锣的大理寺是不是未免有些儿戏了些！”
被叶刀王唤作迟老七的中年男子微微蹙眉，没想到这个昔日的老友今夜应邀前来，进门第一件事不是跟多年的老友问好，而是为一个跟他二人毫不相干的人抱不平。
他本以为当年那次行动之后，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人还记得那些陈年旧事，沉默片刻后微笑说道：“自然和我有关，不然我这个二流的影子刺客又岂能从一名兵部无名小卒，拥有今日的权力与地位。你应该感到荣幸，现在可是大唐的正四品兵部侍郎在给你煮茶，难不成你会认为我真的是一个看家护院的茶艺师？”
“哈哈哈……，迟老七，你叫迟苏，可不是扶苏。即使你穿上龙袍，你手上染的血却依然洗不掉！当年我们那帮人，别人我不了解，但是你迟老七我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
“想当年跟你我刀口舔血的兄弟，哪个不是因你迟老七好仗义疏财、念兄弟情义才死心塌地跟着你的？可这帮老兄弟，估计到死都不会想到，当年的带头大哥和二哥今日会在这湖畔小屋中煮茶论乾坤，而且还有可能对方正想着如何杀死自己……”
“也不知当年兄弟伙们过得如何了？”迟苏听罢长叹一口气，挥手示意叶孤鸿坐下。
叶孤鸿扫视一周这临湖而建的宅子，看着这片清贵的居所，继续道：“估计他们过得不会好，至少不如你，还能住这么好的地方。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叶孤鸿低头看了看空空的袖子，神色黯然，在迟苏对面盘腿而坐。
迟苏终于抬起了头，轻轻瞥了一眼叶孤鸿悬空的袖管，摇着头感概说道：“知道为什么他们都混的不行，偏我还能过得不错吗？因为我对大唐有功。而你混成今天这样，那是为了情。男人为情所困而误一生的，世间又岂止你一人？”
叶孤鸿打量着桌上推过来倒满了新茶的茶杯，脑海里闪过前年清明时节，孤身一人在蒙山脚下给那一座座插满刀剑的坟冢挨个敬酒的画面。他没有接话，只是微微仰头，将茶一饮而尽。
“你请的茶，我一定会喝！”
他放下杯子，隔着热气认真地看着对面继续给他倒茶的迟苏。
这个二十年前与自己一起在塞外惊起风雷的二流剑客，一个退出江湖后改名换姓在兵部谋了个剑术教头的瘦弱男子，他凭什么能比当年称霸一方的刀王叶孤鸿拥有更好的退役人生？
转瞬之间，叶孤鸿想了许多可能，甚至是最不可能的那种可能。本是今日到扬州后去见那楚王后裔，谁曾想刚入扬州境内便收到了迟苏的飞鸽传书，邀约临湖小筑见面。他努力地思考着，用力地回想，认真地分析。蓦然间，眉眼间渐渐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看着对方问道：“难道是当年的预言成真了？”
“是的，不幸被你言中了！”迟老七微笑道。
“可今日你真有把握杀得了我？”叶刀王把杯子推过迟苏身边，抬手示意倒茶。
“没有！但可以一试！”
说完这句话，他轻拂衣袖，茶案上削茶的小剑已经握在手中，伺机而动。
叶孤鸿丝毫未动，端起中年男子倒好的第二杯茶，一口喝下，
“比刚才浓了些，更香了！”他抿了一下嘴，他从来不敢想，十年未再沾半滴茶的他今天居然喝了两杯。
看着迟苏身前那把无柄小剑，叶孤鸿温和一笑，说道：“老夫今日欣然赴约，那便早已做好了断的准备。不过，老夫有一事相求，若老夫今日败于你手，还请你允诺我一事。”
“何事？”迟苏极有兴趣抬头看了一眼叶孤鸿，放下了左手握着的剑，轻声道。
“吾儿三秀，知书达理，苦读诗书多年，你要在朝中给他谋一份差事，倘若收做你用，也自是你的能耐。老夫只求他能安身立命即可。”叶孤鸿看着迟苏手中茶壶里的茶水不停地往乌木的桌案上撒开，平静地说道。
迟苏手中的茶壶顿了顿，旋即轻笑摇头感慨道：“想不到我当年手中襁褓里那个娃娃还长大成人了。好！我答应你。”
“还有先前我问的两件事，我要你的答案！”叶孤鸿温和却蕴着无法拒绝地从唇间缓缓而出几个字。
“答案就是，与我有关！再多的信息，我觉得对一个将死之人，也没有意义。”说罢，迟苏整个身体已从座榻之上凌空跃起，乌黑小剑直刺叶孤鸿面门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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