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日料
“你怎么来了霏霏？”上车后玲子问道。
朱雨霏的突然出现让她感觉即惊奇又欣慰。但是当着那么多人她不想多说，此时车上只有她和好友两人，玲子这才彻底放松下来，人也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我还不是担心你吗？过来看看你。”看着瘫坐在车椅上的玲子，朱雨霏一脸心疼的表情。
玲子疲惫地歪着头微微一笑，眼角余光看到来时乘坐的那辆七座商务车正缓缓驶出治安管理局的大门。
朱雨霏注意到了玲子移动的视线，也往后看了一眼，接着扭回头继续道：“我先是在新闻上看到了史密斯博士去世的消息，然后就接到治安局这边打来的电话。”
“哦，我刚才也听一位治安官说从你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原来他们给你打电话了。”想起赵刚，玲子感觉心头一热。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透过薄薄的布料她能感受到那张名片的硬度，这让她觉得安心不少。
“嗯，是呀。他们就是问问昨天下午博士来体验的情况，也没啥可隐瞒的，我就跟他们详细说了说。挂了电话我就一直担心你，也不晓得你那时有没有接到这个噩耗。我就是怕你心里难受，想给你打电话吧，又不知道在电话里怎么安慰你；想去总部看你吧，又担心会影响你的工作。唉，我那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还好我后来冷静下来。我想既然他们会给我打电话了解情况，多半也会跟你联系。但我不敢直接问你，就给皮特陈打了电话。你们天天在一起工作，我猜如果你也接到治安局来电的话，那他肯定知道。果不其然，他说治安局确实跟方舟总部联系过了，那会儿你们已经到了治安局，不过你当时跟着一位治安官去看博士死亡现场的录像去了。于是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呀。好在我下午没去馆里，从家过来比较近，要是从BJ馆往这赶，弄不好你又离开了……”
“霏霏，谢谢你。”玲子感激地捏了捏朱雨霏的手背。
“算了吧，你跟我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朱雨霏小嘴一噘，故作嗔怪道。“我不管你怎么想，不过在这个时候，我必须要陪在你身边。你——”说着她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玲子，又在空中左右摆了几摆，继续道：“可不许赶我走哦！”
看着朱雨霏孩子气的做派，玲子忍不住展颜一笑。“我想让你陪着我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赶你走。”玲子其实更想一个人独处，但朱雨霏已经来了，她也不好再说别的。转念一想，其实有朱雨霏这么一个性格外向的人呆在身边也好，省得自己一个人又钻牛角尖。我已陪他完成了心愿，也见证了那一刻，对我来说，不应再有什么遗憾了。想着赵刚的话，玲子的心情多少又开朗了一些。
“现在你打算去哪儿呢？玲子姐。刚才听你说想一个人走走，你想去哪儿走，我陪你。”朱雨霏询问道。
玲子看了一下时间，下午四点一刻。“我刚才只是跟他们那么一说罢了，其实我只是想撇开他们一个人静静。被你这么一问，说实话，我还真没想好。”玲子沉吟了一下，突然灵光一闪，“要不你陪我去趟宣武门天主堂吧，以前教授每次来BJ我都陪他去的。趁着现在天色尚早，我想去为教授祈祷。”
“好啊，没问题。包子，去宣武门天主堂。”朱雨霏对智能助手下达了命令。
“是，主人。”“包子”恭顺地说。“请二位系好安全带，我们立刻出发。”
“你还挺有‘女皇’范儿的嘛。”玲子边系安全带边对朱雨霏开玩笑地说。
“那是。”朱雨霏已经系好了安全带。“难得有一个这么听话的家伙，怎么能不好好使唤使唤呢？包子，你说对不对。”朱雨霏说完拍了拍身前驾驶席的椅背，“包子”的全息影像此刻正在驾驶位上‘坐着’。
“主人英明！包子将竭诚为主人服务。”“包子”一边点头回答，一边把车子开出了治安局大门。
玲子掩口一笑，“真有你的。”随着车身右转，玲子再次举目看了一眼右侧的治安局办公大楼。赵刚下班后都会干些什么呢？意识到时，玲子被自己下意识的想法吓了一跳，我怎么老想着这个人呢？她赶紧收摄心神，只听朱雨霏正在说着些什么。
“……你也可以给你的白灵试试啊！很爽的！”朱雨霏眉飞色舞地强烈建议到。
“我就算了，我更希望白灵是我的朋友。”朱雨霏的前半句话玲子根本没听到，但她猜这位“女王陛下”是建议她把白灵也设置成包子那种类似仆人的模式。
“哦，对了，”朱雨霏猛然想起似的说，“我在新闻上看到史密斯博士去世前住的那家酒店应该就在宣武门外，离天主堂估计不远。”
“是吗？”玲子对此则并不奇怪。以前史密斯来BJ时也是在那附近的酒店住。他对住宿条件并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只要干净整洁就行。关键是要离那家教堂比较近，方便他去做祷告。玲子深知她的教父不光是一位出色的科学家，同时也是一位极度虔诚的天主教徒。否则他也不会在去世前还在枕边放本圣经，手里握着十字架。“刚才我倒忘了问治安官这事。”
“不过也无所谓罢。我也是突然想到了这点。”朱雨霏不以为然地说，“诶，你不会还要去那家酒店看看吧？”她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担心的余味。
“不，那里就不去了。”玲子果断否定道。她也确实不愿再看到视频里出现过的那个房间。
“那就好。就怕你还要去那些伤心地。”朱雨霏放松下来，轻轻舒了口气。“玲子姐，等会儿祈祷完我带你去一家日式餐馆，他们家的日本料理做的特别地道，包你喜欢。”
“好啊！”希望到时候能有些食欲，不要辜负了霏霏的一片好意。玲子暗自祈祷。
朱雨霏说的这家餐馆位于西单的一处僻静之地，不熟悉的人怕是还不大容易找到。小店门头不大，被做成两层。下层是向下斜出的屋檐，上层则弄成一个尖尖的屋顶，两层之间镶嵌着写有店名的招牌。屋檐和屋顶都煞有其事地铺着灰色瓦片，一派古意盎然。原木色的格子推拉门只有一扇可以移动，上方垂下四块深蓝色布帘。每块布帘上下都印有白色的海水纹饰，上面各写着一个朱雨霏不认识的日本文字。不过门头两侧悬挂的红灯笼上的文字她倒认得，一个写着“酒水”，一个写着“料理”。
进入门内，迎面是一个小厅。小厅被抬起了四十厘米高的一个小平台，上面铺着深色木地板。朱雨霏告诉玲子需要先在右侧换上拖鞋方可上去。玲子虽然有着日本姓氏，但她从出生开始便跟父母生活在美国，大灾变后又移居到中国。在她的人生中，只以旅游的形式去过日本几次，因此对于日本人的生活方式她既不算有多了解，也不怎么适应。
此时立于前台之后的机器人服务员已经迈着小碎步迎了过来，她跪坐在地板上先向二人低头行礼，然后询问两人穿木屐还是更为柔软舒适的普通拖鞋。
“穿普通拖鞋吧玲子姐。”朱雨霏一边拖鞋一边对玲子建议。“上次来我试了木屐，太硬了，而且咱们这袜子穿那个也不合适。”
“行啊，听你的。”玲子其实不穿鞋也无所谓。
“那就普通拖鞋吧。”朱雨霏转过脸对服务员说。
服务员说声“好”再次向二人低头行礼，接着站起身走向右侧的鞋柜取出两双拖鞋返回，跪坐下来后恭恭敬敬地把拖鞋摆在两人面前，“客人请换鞋。”言毕第三次低头行礼。
“玲子姐，在日本真的这么多礼节吗？”朱雨霏已经站上平台换好了拖鞋。“我上次来就看她们这些服务员几句话一鞠躬，干个啥都行礼，天哪，这要换成真人，还让不让人活啊！”
玲子此时也换上了拖鞋。她对朱雨霏的问话笑而不答，眼睛却望向正把她们换下的鞋子拿到另一个鞋架去的服务员身上。这位服务员身着绯红色印花和服，挽着日式发髻，左鬓佩戴两朵小黄花，脑后斜插着三根木簪。虽然她只是个机器人，但动作举止几乎与真人无异，只是面部表情稍显呆板，还不是那么自然。
“她应该属于第三代仿真型伴侣机器人。内部是超轻合金骨架，外包仿生活性组织，除了没有内脏之外，跟真人其实已经差不多了。”看到玲子的视线，朱雨霏随口说道。
“霏霏，你在方舟里的时候是不是就参与过类似的项目？”
“是啊，不过我也没怎么当回事，只是觉得好玩才加入的。”朱雨霏笑嘻嘻地说。“我还在想，接下来在现实世界的三年里要不要也弄个帅哥伴侣陪着我。诶，玲子姐，你知道吗，最新这代伴侣机器人可以与智能助手并联。那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有一个实体助手加亲密伴侣了。想想其实还挺不错的，你要不也来一个？”
这时服务员已经放好两人的鞋子返回，她深鞠一躬，然后引领两人从左侧的楼梯上楼。
“我暂时还没兴趣。”玲子边上楼边说，“现在的白灵其实就挺好的。”
“唉，你呀……”朱雨霏喟叹一声说，“有时候就是太保守了。长此以往，小心生理功能紊乱哦。”
玲子微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绕过楼梯转角继续拾级而上，很快一道宽阔的走廊便映入眼帘。走廊跟楼下铺着同样的深色木地板，中间则分割出一块块长方形的区域。这些区域都内是精致的人造景观，有日式枯山水，有盆景花卉，还有佛像造型等等，每个板块都有不同的主题，每个景观都赏心悦目。抬头上看，走廊顶部很高，棕红色的人字形房梁向中间拱起，如鱼骨般条条排列下去，梁下还以两米为间隔吊着一列大红灯笼。走廊两侧则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包间，每扇门外都挂着一个写有日本地名的精致木牌。
服务员迈着小步带她们沿走廊右侧向内行走，步伐虽小，速度倒是不慢。她们一路经过了奈良、大阪、爱知、千叶、宫城、青森几个包间后，在神奈川门前停下了脚步。拉开门扇，朱雨霏发现里面的空间虽比她上次来时的那间稍小，却也坐得下六个人。眼下只有她和玲子，就更显得绰绰有余了。
包间内做成了榻榻米，上面铺着质地细腻的草席，与进门处相隔了五十公分左右。榻榻米正中摆放着一张长条桌，两侧各有三只深灰色坐垫。两人除下拖鞋走上榻榻米，玲子看到她这一侧的墙壁上画着神奈川冲浪里浮世绘，而朱雨霏背后则是一把完全展开的巨大红色折扇。扇页上用漂亮的行书写着《敦盛》的词句，玲子大致看了一眼并未细读。
“前面那块可以收进去，”朱雨霏指指坐垫前的那叠席子说，“盘腿坐不惯的话可以打开把脚放下去。侧面有按钮。”
玲子低头一看，果然在坐垫前面那叠席子的右侧边缘发现了一处不太起眼的凹槽。凹槽里有一个不大的长方形圆角木条，两端均刻着一个空心箭头。看来是可以拨动的。玲子用手指向右一拨，那块席子便向下一沉，随即缓缓收进地板之内，下面露出了一个六十厘米深的空间，便于垂腿而坐。
“还是这么坐着舒服吧。”朱雨霏说。
点菜的事由朱雨霏全权负责。玲子则不幸应验了自己之前的担忧——果真没有半点食欲。其实从宣武门天主堂祷告出来之后，她俩是一路走来西单的。一来玲子确实想散散步，尽量让自己放松心情；二来她也想通过这种方式加大消耗，引起食欲，以免等会儿什么都吃不下又要听好友的唠叨。当然唠叨几句玲子并不介意，朱雨霏对她的过度担心才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也是令她最难受的。如今看来，之前的那点努力纯属徒劳，白费心机。那就只好尽量吃了，玲子暗自叫苦。
点完菜后，朱雨霏探身拉起竹帘，打开窗子。外界的噪音伴随着凉爽的晚风涌入室内。窗外便是来时的那条长街，一颗枝叶繁茂的大树掩映了半个窗扇。远处月亮已经爬上屋顶，下面则闪动着点点灯火。这时服务员拉门进来，她为两人送上茶水，又整齐地摆放好杯盘碗筷，这才躬身退出，跪下行礼后拉合了房门。
“我要是弄个伴侣机器人的话，也得让他好好学学这套规矩。”朱雨霏故作认真地说。
“那你可真成女王了。”玲子笑道。
“那又如何，有人伺候着总比孤独寂寞好吧。哎，你不知道吧，这种机器人在定居者里非常受欢迎，尤其是那些老男人。不过他们可不舍得让这些娇贵的机器美人儿干什么家务活，他们就是把她们当成‘伴侣’使用的。而且我还听说，他们只租不买，定期换新。哼！”朱雨霏撇了撇嘴，以一种轻蔑地口吻说：“男人就没一个不是喜新厌旧的！”
“话可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哦，忠于感情的男人也是大有人在的。”那么赵刚呢？他有着怎样的感情经历？会不会也是喜新厌旧的男人呢？想到这里，玲子猛然一怔，我怎么又想到他了！
“那倒也是。”朱雨霏合起双手，用指间顶着下巴说道。“史密斯博士就是一个特别专情的男人。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提他的。”
“教授他又不是毒蛇猛兽，有什么不能提的？”玲子平静地说，“况且你说的也没错，他确实喜欢了我母亲几十年，从来也没变过。”
“那你有没有想过让他作你的继父呀，玲子姐？”看玲子并不介意这个话题，朱雨霏眼中立刻燃起了八卦的火苗。
我是求之不得，又怎会介意？“我介意与否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母亲不肯接受他。”玲子没有正面回答。
“唉，要说史密斯博士也真是可怜。”朱雨霏单手托腮，怅然若失地望着窗外的溶溶月色。“他一辈子都没结婚，就为了等你妈妈。要换了我是周阿姨，恐怕早就嫁给他了。”
玲子没有回答，她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金色海豚，眼望窗外给自己点上了一支。“你抽吗？”
“好啊。”朱雨霏接过烟和火机，“我还是前几年在方舟里学会抽烟的。”她给香烟点上火，深深抽了一口，然后竖起香烟，盯着橘红色的烟头说：“我在方舟里抽过大麻，可比这带劲儿多了。”
“你还说呢！”玲子板起脸说，“那种东西以后再也不要碰。”
“我知道，以后不碰就是。”朱雨霏嘻嘻一笑，“再说了，我那时也是为了戒毒项目做实验嘛。好在那个项目成功了。诶，你知道吗，我们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平衡人脑对吗啡肽的分泌，使人体机能恢复正常，并彻底杜绝身体对毒品的依赖性。我听说最近方舟内通过了新的《毒品管理及食用法》，其中就明确规定了个人可持有的毒品总量，每次可吸食的量以及两次吸毒间的最短时间间隔。而且在他们吸毒时也会全程受到盖亚的严格监控，稍有违规便会被及时制止。另外，瘾君子们还要按时进行每周一次的戒毒治疗。所以呀，现在吸毒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还好不是所有人都闭着眼睛。还是有人保持清醒的。”玲子说。“但是，我还是对吸毒合法化这种事难以接受。”
“现实世界里的毒品不也是屡禁不止吗？也没什么奇怪的。”朱雨霏不以为然地说。
“那不同，现实世界里那些毒贩是为了利益。可方舟世界是一个有着超高福利的社会，根本不存在利益问题。”玲子反驳道。
“说到底还是吸毒那些人自己的问题呗。我跟你说玲子姐，人的想法千奇百怪，就像老话说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们是无法统一所有人的思想的，我们能做的，最多就是监督和引导。
就比如说方舟里吸毒合法化这事吧，在那个高科技的虚拟世界里，制作毒品根本就是小儿科，只要他想吸毒，你根本禁止不了。
想必你也知道，为了保护个人隐私，方舟内是禁止盖亚对普通方舟公民进行实时监控的。而且就像你说的那样，他们根本不是为了经济利益，就是为了寻求刺激，为了自己爽。人家只是自己吸毒却不贩毒，这跟现实世界还是有些区别的。
可是吸毒合法化之后，吸毒者就必须接受盖亚的实时监控和相关的法律约束。从现实结果来看，这样反而大大减少了毒品对社会带来的危害。毕竟现在吸毒人还是越来越少了嘛。但要让这种行为彻底消失，我觉得也不大可能，至少短期内我看不出这种迹象。总之一句话，人性是复杂的，这在方舟里表现的就更为突出。等你进去了自然就会体会到。”
“听你说得头头是道，看来你对方舟内的事情还挺关注的嘛。”
“那当然，毕竟以后我们都要进入方舟生活的。咱们现在跟里面的时间差距那么大，不多了解一些怎么与时俱进啊。诶，不过话说回来，史密斯博士和周阿姨是不是从未进入过方舟啊？”
玲子正要答话，就听房门一响，服务员端着托盘出现在门口。时间不大，她便有条不紊地把菜一盘盘摆好，然后静静地退了出去。朱雨霏点了酱菜、寿司、烤鳗鱼、天妇罗、蛋包饭、蔬菜沙拉和大酱汤，外加两壶清酒。
抛开味道不谈，仅从好看这个层面来说，日式料理即使放在全世界也绝对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新鲜的食材、考究的搭配、丰富的色彩，再加上精美的餐具，让本就已经饥肠辘辘的朱雨霏更增食欲。
她此刻已经顾不得刚才提出的问题，一边开始大快朵颐，一边不停帮玲子布菜，嘴里还不忘絮絮叨叨地劝玲子多吃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雨霏终于放慢了夹菜的节奏，两人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聊了起来。
玲子承认母亲和教父确实未曾进入过方舟世界。
“这我可就纳闷了，你说他们俩都是方舟项目的奠基人，为什么就从未想过要进入自己创造的世界看看呢？”朱雨霏说着喝了口酒。她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红。
“这点我也很奇怪。”玲子说。“我母亲曾说方舟未必就是人类的世外桃源，那里也许将会成为人类的坟墓。她还说，如果要进坟墓的话，她宁愿躺在现实的坟墓里，躺在我父亲身边。”
“啊！周阿姨还说过这样的话？”朱雨霏夸张地长大了嘴巴，“OneWorld！OnePeople！可就是她提出的呀！难道她对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如此没有信心？”
“我觉得她的意思应该是对C问题的解决持有比较悲观的看法吧。另外她可能也预见到了方舟那样的世界可能让人发生的变化。这种变化或许在她看来，并非都是积极有益的。我母亲她，你应该知道的。”玲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看待问题总是比较悲观，甚至有些……极端。”
“嗯，嗯，我明白。”朱雨霏赶紧答道，关于玲子母亲的一些传言，她自是有所耳闻的。“可是，史密斯博士呢？他可是个开朗乐观的人啊，他怎么就不去方舟看看呢？莫不是他也有周阿姨的那种想法？”
“教授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想法我不大清楚，不过自从他确诊了肺癌以来，我就多次建议他进入方舟等以待成熟的治疗方法推出。即便最终还是治不好，那在方舟内至少也能多活二三十年吧。可他就是不肯听我的。他的理由说来也很简单，就是他认为自己的这一生已经很精彩了、很完美了，再多活几十年也不会使他更加幸福。所以……”玲子耸了耸肩。“我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我倒觉得他是在追随周阿姨的脚步。因为周阿姨不进入方舟，所以他也说什么都不肯进去。”朱雨霏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诶，玲子姐，你说史密斯博士也是得的肺癌？”
“是呀，跟我母亲一样……”说到这儿，玲子自己也一愣。她忽然想到母亲肺部的癌细胞最后也扩散到了大脑。她还记得母亲那时候经常头晕、恶心、呕吐，着实受了不少罪。而史密斯居然也是肺癌，而且也转移到了脑部。唯一的区别就是他因脑疝猝死，而母亲则是被脑部的肿瘤慢慢折磨而死。要说巧，这委实也太巧了。玲子心底不免生出一股不祥的感觉。
恍惚间，就听朱雨霏发出了一声感叹：“唉——！史密斯博士真的太爱你母亲了，玲子姐，就连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都要跟周阿姨一样！”
朱雨霏的突然出现让她感觉即惊奇又欣慰。但是当着那么多人她不想多说，此时车上只有她和好友两人，玲子这才彻底放松下来，人也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我还不是担心你吗？过来看看你。”看着瘫坐在车椅上的玲子，朱雨霏一脸心疼的表情。
玲子疲惫地歪着头微微一笑，眼角余光看到来时乘坐的那辆七座商务车正缓缓驶出治安管理局的大门。
朱雨霏注意到了玲子移动的视线，也往后看了一眼，接着扭回头继续道：“我先是在新闻上看到了史密斯博士去世的消息，然后就接到治安局这边打来的电话。”
“哦，我刚才也听一位治安官说从你那里了解了一些情况。原来他们给你打电话了。”想起赵刚，玲子感觉心头一热。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透过薄薄的布料她能感受到那张名片的硬度，这让她觉得安心不少。
“嗯，是呀。他们就是问问昨天下午博士来体验的情况，也没啥可隐瞒的，我就跟他们详细说了说。挂了电话我就一直担心你，也不晓得你那时有没有接到这个噩耗。我就是怕你心里难受，想给你打电话吧，又不知道在电话里怎么安慰你；想去总部看你吧，又担心会影响你的工作。唉，我那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还好我后来冷静下来。我想既然他们会给我打电话了解情况，多半也会跟你联系。但我不敢直接问你，就给皮特陈打了电话。你们天天在一起工作，我猜如果你也接到治安局来电的话，那他肯定知道。果不其然，他说治安局确实跟方舟总部联系过了，那会儿你们已经到了治安局，不过你当时跟着一位治安官去看博士死亡现场的录像去了。于是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呀。好在我下午没去馆里，从家过来比较近，要是从BJ馆往这赶，弄不好你又离开了……”
“霏霏，谢谢你。”玲子感激地捏了捏朱雨霏的手背。
“算了吧，你跟我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朱雨霏小嘴一噘，故作嗔怪道。“我不管你怎么想，不过在这个时候，我必须要陪在你身边。你——”说着她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玲子，又在空中左右摆了几摆，继续道：“可不许赶我走哦！”
看着朱雨霏孩子气的做派，玲子忍不住展颜一笑。“我想让你陪着我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赶你走。”玲子其实更想一个人独处，但朱雨霏已经来了，她也不好再说别的。转念一想，其实有朱雨霏这么一个性格外向的人呆在身边也好，省得自己一个人又钻牛角尖。我已陪他完成了心愿，也见证了那一刻，对我来说，不应再有什么遗憾了。想着赵刚的话，玲子的心情多少又开朗了一些。
“现在你打算去哪儿呢？玲子姐。刚才听你说想一个人走走，你想去哪儿走，我陪你。”朱雨霏询问道。
玲子看了一下时间，下午四点一刻。“我刚才只是跟他们那么一说罢了，其实我只是想撇开他们一个人静静。被你这么一问，说实话，我还真没想好。”玲子沉吟了一下，突然灵光一闪，“要不你陪我去趟宣武门天主堂吧，以前教授每次来BJ我都陪他去的。趁着现在天色尚早，我想去为教授祈祷。”
“好啊，没问题。包子，去宣武门天主堂。”朱雨霏对智能助手下达了命令。
“是，主人。”“包子”恭顺地说。“请二位系好安全带，我们立刻出发。”
“你还挺有‘女皇’范儿的嘛。”玲子边系安全带边对朱雨霏开玩笑地说。
“那是。”朱雨霏已经系好了安全带。“难得有一个这么听话的家伙，怎么能不好好使唤使唤呢？包子，你说对不对。”朱雨霏说完拍了拍身前驾驶席的椅背，“包子”的全息影像此刻正在驾驶位上‘坐着’。
“主人英明！包子将竭诚为主人服务。”“包子”一边点头回答，一边把车子开出了治安局大门。
玲子掩口一笑，“真有你的。”随着车身右转，玲子再次举目看了一眼右侧的治安局办公大楼。赵刚下班后都会干些什么呢？意识到时，玲子被自己下意识的想法吓了一跳，我怎么老想着这个人呢？她赶紧收摄心神，只听朱雨霏正在说着些什么。
“……你也可以给你的白灵试试啊！很爽的！”朱雨霏眉飞色舞地强烈建议到。
“我就算了，我更希望白灵是我的朋友。”朱雨霏的前半句话玲子根本没听到，但她猜这位“女王陛下”是建议她把白灵也设置成包子那种类似仆人的模式。
“哦，对了，”朱雨霏猛然想起似的说，“我在新闻上看到史密斯博士去世前住的那家酒店应该就在宣武门外，离天主堂估计不远。”
“是吗？”玲子对此则并不奇怪。以前史密斯来BJ时也是在那附近的酒店住。他对住宿条件并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只要干净整洁就行。关键是要离那家教堂比较近，方便他去做祷告。玲子深知她的教父不光是一位出色的科学家，同时也是一位极度虔诚的天主教徒。否则他也不会在去世前还在枕边放本圣经，手里握着十字架。“刚才我倒忘了问治安官这事。”
“不过也无所谓罢。我也是突然想到了这点。”朱雨霏不以为然地说，“诶，你不会还要去那家酒店看看吧？”她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担心的余味。
“不，那里就不去了。”玲子果断否定道。她也确实不愿再看到视频里出现过的那个房间。
“那就好。就怕你还要去那些伤心地。”朱雨霏放松下来，轻轻舒了口气。“玲子姐，等会儿祈祷完我带你去一家日式餐馆，他们家的日本料理做的特别地道，包你喜欢。”
“好啊！”希望到时候能有些食欲，不要辜负了霏霏的一片好意。玲子暗自祈祷。
朱雨霏说的这家餐馆位于西单的一处僻静之地，不熟悉的人怕是还不大容易找到。小店门头不大，被做成两层。下层是向下斜出的屋檐，上层则弄成一个尖尖的屋顶，两层之间镶嵌着写有店名的招牌。屋檐和屋顶都煞有其事地铺着灰色瓦片，一派古意盎然。原木色的格子推拉门只有一扇可以移动，上方垂下四块深蓝色布帘。每块布帘上下都印有白色的海水纹饰，上面各写着一个朱雨霏不认识的日本文字。不过门头两侧悬挂的红灯笼上的文字她倒认得，一个写着“酒水”，一个写着“料理”。
进入门内，迎面是一个小厅。小厅被抬起了四十厘米高的一个小平台，上面铺着深色木地板。朱雨霏告诉玲子需要先在右侧换上拖鞋方可上去。玲子虽然有着日本姓氏，但她从出生开始便跟父母生活在美国，大灾变后又移居到中国。在她的人生中，只以旅游的形式去过日本几次，因此对于日本人的生活方式她既不算有多了解，也不怎么适应。
此时立于前台之后的机器人服务员已经迈着小碎步迎了过来，她跪坐在地板上先向二人低头行礼，然后询问两人穿木屐还是更为柔软舒适的普通拖鞋。
“穿普通拖鞋吧玲子姐。”朱雨霏一边拖鞋一边对玲子建议。“上次来我试了木屐，太硬了，而且咱们这袜子穿那个也不合适。”
“行啊，听你的。”玲子其实不穿鞋也无所谓。
“那就普通拖鞋吧。”朱雨霏转过脸对服务员说。
服务员说声“好”再次向二人低头行礼，接着站起身走向右侧的鞋柜取出两双拖鞋返回，跪坐下来后恭恭敬敬地把拖鞋摆在两人面前，“客人请换鞋。”言毕第三次低头行礼。
“玲子姐，在日本真的这么多礼节吗？”朱雨霏已经站上平台换好了拖鞋。“我上次来就看她们这些服务员几句话一鞠躬，干个啥都行礼，天哪，这要换成真人，还让不让人活啊！”
玲子此时也换上了拖鞋。她对朱雨霏的问话笑而不答，眼睛却望向正把她们换下的鞋子拿到另一个鞋架去的服务员身上。这位服务员身着绯红色印花和服，挽着日式发髻，左鬓佩戴两朵小黄花，脑后斜插着三根木簪。虽然她只是个机器人，但动作举止几乎与真人无异，只是面部表情稍显呆板，还不是那么自然。
“她应该属于第三代仿真型伴侣机器人。内部是超轻合金骨架，外包仿生活性组织，除了没有内脏之外，跟真人其实已经差不多了。”看到玲子的视线，朱雨霏随口说道。
“霏霏，你在方舟里的时候是不是就参与过类似的项目？”
“是啊，不过我也没怎么当回事，只是觉得好玩才加入的。”朱雨霏笑嘻嘻地说。“我还在想，接下来在现实世界的三年里要不要也弄个帅哥伴侣陪着我。诶，玲子姐，你知道吗，最新这代伴侣机器人可以与智能助手并联。那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有一个实体助手加亲密伴侣了。想想其实还挺不错的，你要不也来一个？”
这时服务员已经放好两人的鞋子返回，她深鞠一躬，然后引领两人从左侧的楼梯上楼。
“我暂时还没兴趣。”玲子边上楼边说，“现在的白灵其实就挺好的。”
“唉，你呀……”朱雨霏喟叹一声说，“有时候就是太保守了。长此以往，小心生理功能紊乱哦。”
玲子微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绕过楼梯转角继续拾级而上，很快一道宽阔的走廊便映入眼帘。走廊跟楼下铺着同样的深色木地板，中间则分割出一块块长方形的区域。这些区域都内是精致的人造景观，有日式枯山水，有盆景花卉，还有佛像造型等等，每个板块都有不同的主题，每个景观都赏心悦目。抬头上看，走廊顶部很高，棕红色的人字形房梁向中间拱起，如鱼骨般条条排列下去，梁下还以两米为间隔吊着一列大红灯笼。走廊两侧则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包间，每扇门外都挂着一个写有日本地名的精致木牌。
服务员迈着小步带她们沿走廊右侧向内行走，步伐虽小，速度倒是不慢。她们一路经过了奈良、大阪、爱知、千叶、宫城、青森几个包间后，在神奈川门前停下了脚步。拉开门扇，朱雨霏发现里面的空间虽比她上次来时的那间稍小，却也坐得下六个人。眼下只有她和玲子，就更显得绰绰有余了。
包间内做成了榻榻米，上面铺着质地细腻的草席，与进门处相隔了五十公分左右。榻榻米正中摆放着一张长条桌，两侧各有三只深灰色坐垫。两人除下拖鞋走上榻榻米，玲子看到她这一侧的墙壁上画着神奈川冲浪里浮世绘，而朱雨霏背后则是一把完全展开的巨大红色折扇。扇页上用漂亮的行书写着《敦盛》的词句，玲子大致看了一眼并未细读。
“前面那块可以收进去，”朱雨霏指指坐垫前的那叠席子说，“盘腿坐不惯的话可以打开把脚放下去。侧面有按钮。”
玲子低头一看，果然在坐垫前面那叠席子的右侧边缘发现了一处不太起眼的凹槽。凹槽里有一个不大的长方形圆角木条，两端均刻着一个空心箭头。看来是可以拨动的。玲子用手指向右一拨，那块席子便向下一沉，随即缓缓收进地板之内，下面露出了一个六十厘米深的空间，便于垂腿而坐。
“还是这么坐着舒服吧。”朱雨霏说。
点菜的事由朱雨霏全权负责。玲子则不幸应验了自己之前的担忧——果真没有半点食欲。其实从宣武门天主堂祷告出来之后，她俩是一路走来西单的。一来玲子确实想散散步，尽量让自己放松心情；二来她也想通过这种方式加大消耗，引起食欲，以免等会儿什么都吃不下又要听好友的唠叨。当然唠叨几句玲子并不介意，朱雨霏对她的过度担心才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也是令她最难受的。如今看来，之前的那点努力纯属徒劳，白费心机。那就只好尽量吃了，玲子暗自叫苦。
点完菜后，朱雨霏探身拉起竹帘，打开窗子。外界的噪音伴随着凉爽的晚风涌入室内。窗外便是来时的那条长街，一颗枝叶繁茂的大树掩映了半个窗扇。远处月亮已经爬上屋顶，下面则闪动着点点灯火。这时服务员拉门进来，她为两人送上茶水，又整齐地摆放好杯盘碗筷，这才躬身退出，跪下行礼后拉合了房门。
“我要是弄个伴侣机器人的话，也得让他好好学学这套规矩。”朱雨霏故作认真地说。
“那你可真成女王了。”玲子笑道。
“那又如何，有人伺候着总比孤独寂寞好吧。哎，你不知道吧，这种机器人在定居者里非常受欢迎，尤其是那些老男人。不过他们可不舍得让这些娇贵的机器美人儿干什么家务活，他们就是把她们当成‘伴侣’使用的。而且我还听说，他们只租不买，定期换新。哼！”朱雨霏撇了撇嘴，以一种轻蔑地口吻说：“男人就没一个不是喜新厌旧的！”
“话可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哦，忠于感情的男人也是大有人在的。”那么赵刚呢？他有着怎样的感情经历？会不会也是喜新厌旧的男人呢？想到这里，玲子猛然一怔，我怎么又想到他了！
“那倒也是。”朱雨霏合起双手，用指间顶着下巴说道。“史密斯博士就是一个特别专情的男人。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提他的。”
“教授他又不是毒蛇猛兽，有什么不能提的？”玲子平静地说，“况且你说的也没错，他确实喜欢了我母亲几十年，从来也没变过。”
“那你有没有想过让他作你的继父呀，玲子姐？”看玲子并不介意这个话题，朱雨霏眼中立刻燃起了八卦的火苗。
我是求之不得，又怎会介意？“我介意与否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母亲不肯接受他。”玲子没有正面回答。
“唉，要说史密斯博士也真是可怜。”朱雨霏单手托腮，怅然若失地望着窗外的溶溶月色。“他一辈子都没结婚，就为了等你妈妈。要换了我是周阿姨，恐怕早就嫁给他了。”
玲子没有回答，她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金色海豚，眼望窗外给自己点上了一支。“你抽吗？”
“好啊。”朱雨霏接过烟和火机，“我还是前几年在方舟里学会抽烟的。”她给香烟点上火，深深抽了一口，然后竖起香烟，盯着橘红色的烟头说：“我在方舟里抽过大麻，可比这带劲儿多了。”
“你还说呢！”玲子板起脸说，“那种东西以后再也不要碰。”
“我知道，以后不碰就是。”朱雨霏嘻嘻一笑，“再说了，我那时也是为了戒毒项目做实验嘛。好在那个项目成功了。诶，你知道吗，我们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平衡人脑对吗啡肽的分泌，使人体机能恢复正常，并彻底杜绝身体对毒品的依赖性。我听说最近方舟内通过了新的《毒品管理及食用法》，其中就明确规定了个人可持有的毒品总量，每次可吸食的量以及两次吸毒间的最短时间间隔。而且在他们吸毒时也会全程受到盖亚的严格监控，稍有违规便会被及时制止。另外，瘾君子们还要按时进行每周一次的戒毒治疗。所以呀，现在吸毒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还好不是所有人都闭着眼睛。还是有人保持清醒的。”玲子说。“但是，我还是对吸毒合法化这种事难以接受。”
“现实世界里的毒品不也是屡禁不止吗？也没什么奇怪的。”朱雨霏不以为然地说。
“那不同，现实世界里那些毒贩是为了利益。可方舟世界是一个有着超高福利的社会，根本不存在利益问题。”玲子反驳道。
“说到底还是吸毒那些人自己的问题呗。我跟你说玲子姐，人的想法千奇百怪，就像老话说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们是无法统一所有人的思想的，我们能做的，最多就是监督和引导。
就比如说方舟里吸毒合法化这事吧，在那个高科技的虚拟世界里，制作毒品根本就是小儿科，只要他想吸毒，你根本禁止不了。
想必你也知道，为了保护个人隐私，方舟内是禁止盖亚对普通方舟公民进行实时监控的。而且就像你说的那样，他们根本不是为了经济利益，就是为了寻求刺激，为了自己爽。人家只是自己吸毒却不贩毒，这跟现实世界还是有些区别的。
可是吸毒合法化之后，吸毒者就必须接受盖亚的实时监控和相关的法律约束。从现实结果来看，这样反而大大减少了毒品对社会带来的危害。毕竟现在吸毒人还是越来越少了嘛。但要让这种行为彻底消失，我觉得也不大可能，至少短期内我看不出这种迹象。总之一句话，人性是复杂的，这在方舟里表现的就更为突出。等你进去了自然就会体会到。”
“听你说得头头是道，看来你对方舟内的事情还挺关注的嘛。”
“那当然，毕竟以后我们都要进入方舟生活的。咱们现在跟里面的时间差距那么大，不多了解一些怎么与时俱进啊。诶，不过话说回来，史密斯博士和周阿姨是不是从未进入过方舟啊？”
玲子正要答话，就听房门一响，服务员端着托盘出现在门口。时间不大，她便有条不紊地把菜一盘盘摆好，然后静静地退了出去。朱雨霏点了酱菜、寿司、烤鳗鱼、天妇罗、蛋包饭、蔬菜沙拉和大酱汤，外加两壶清酒。
抛开味道不谈，仅从好看这个层面来说，日式料理即使放在全世界也绝对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新鲜的食材、考究的搭配、丰富的色彩，再加上精美的餐具，让本就已经饥肠辘辘的朱雨霏更增食欲。
她此刻已经顾不得刚才提出的问题，一边开始大快朵颐，一边不停帮玲子布菜，嘴里还不忘絮絮叨叨地劝玲子多吃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雨霏终于放慢了夹菜的节奏，两人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聊了起来。
玲子承认母亲和教父确实未曾进入过方舟世界。
“这我可就纳闷了，你说他们俩都是方舟项目的奠基人，为什么就从未想过要进入自己创造的世界看看呢？”朱雨霏说着喝了口酒。她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红。
“这点我也很奇怪。”玲子说。“我母亲曾说方舟未必就是人类的世外桃源，那里也许将会成为人类的坟墓。她还说，如果要进坟墓的话，她宁愿躺在现实的坟墓里，躺在我父亲身边。”
“啊！周阿姨还说过这样的话？”朱雨霏夸张地长大了嘴巴，“OneWorld！OnePeople！可就是她提出的呀！难道她对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如此没有信心？”
“我觉得她的意思应该是对C问题的解决持有比较悲观的看法吧。另外她可能也预见到了方舟那样的世界可能让人发生的变化。这种变化或许在她看来，并非都是积极有益的。我母亲她，你应该知道的。”玲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看待问题总是比较悲观，甚至有些……极端。”
“嗯，嗯，我明白。”朱雨霏赶紧答道，关于玲子母亲的一些传言，她自是有所耳闻的。“可是，史密斯博士呢？他可是个开朗乐观的人啊，他怎么就不去方舟看看呢？莫不是他也有周阿姨的那种想法？”
“教授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想法我不大清楚，不过自从他确诊了肺癌以来，我就多次建议他进入方舟等以待成熟的治疗方法推出。即便最终还是治不好，那在方舟内至少也能多活二三十年吧。可他就是不肯听我的。他的理由说来也很简单，就是他认为自己的这一生已经很精彩了、很完美了，再多活几十年也不会使他更加幸福。所以……”玲子耸了耸肩。“我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我倒觉得他是在追随周阿姨的脚步。因为周阿姨不进入方舟，所以他也说什么都不肯进去。”朱雨霏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诶，玲子姐，你说史密斯博士也是得的肺癌？”
“是呀，跟我母亲一样……”说到这儿，玲子自己也一愣。她忽然想到母亲肺部的癌细胞最后也扩散到了大脑。她还记得母亲那时候经常头晕、恶心、呕吐，着实受了不少罪。而史密斯居然也是肺癌，而且也转移到了脑部。唯一的区别就是他因脑疝猝死，而母亲则是被脑部的肿瘤慢慢折磨而死。要说巧，这委实也太巧了。玲子心底不免生出一股不祥的感觉。
恍惚间，就听朱雨霏发出了一声感叹：“唉——！史密斯博士真的太爱你母亲了，玲子姐，就连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都要跟周阿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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