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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楼下

    空旷的房间漆黑阴暗,只有朦胧的月光带来一丝微弱的光亮。窗外响着哗哗的雨声,白色的窗纱在夜风的吹拂下翩然起舞。湿冷的感觉。

    她光脚站在冰凉的木地板上,茫然地望着面前敞开的房门。这是她的卧室,她心里知道,但她却不想回来。为什么又要回来?她想喊,想叫,却喊不出声,叫不出来。

    门外是依旧是那条熟悉的走廊,不用看也知道墙上贴着墨绿色的竖条纹壁纸,挂着一家三口在湖边别墅的合影。一切还是老样子,什么都变。一团白影在她眼前一闪而过,消失在房门左边。

    “白灵——”她喊。可声音只在胸中回荡,不曾震动一丝空气。

    她迈开僵硬的双腿,走出卧室,丝滑的睡衣随之摆动、摩擦,带给她冰冷的触觉。别走,等等我!可等她转入走廊,白灵却早已不见踪影,唯有那黑暗向着前方无限延展,似乎一直通往世界尽头。

    突如其来的恐惧将她紧紧攫住,让她无法呼吸。她回头,门已不见。整个世界只剩下这条黑暗的走廊和站在黑暗中的自己。

    她不敢稍动,只能侧耳倾听。

    黑暗中,似乎有谁在远方呼唤。那声音温柔、甜腻,充满温暖,爱意纵横。爸爸!她燃起希望,再次迈步,脚下传来急催的“啪嗒啪嗒”声。她手扶着墙壁向前疾行,凸起的纹路在指尖滑过。

    恍惚间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是从走廊右侧发出。有门!她立刻做出判断。那里有人?是父亲吗?是父亲在那里呼唤我?一定是他!一定是。她加快脚步,可走廊似乎也随之生长延伸,感觉上速度并未提高。

    不知走了多久——在这里她早已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她终于站到门外。手扶着门框向内张望,一眼便认出这是父亲的书房。书房亮着一盏黯淡的台灯,但里面坐着的却不是父亲。古旧的写字台后确实坐着一个人,那是母亲,而且是年轻时的母亲。她直挺挺地坐在那张宽大的木椅上,极不自然地低着头,双手置于膝上。乌黑顺直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下来,遮住了面孔。但即便如此,她也能认出这就是母亲。

    “妈妈!”不知为何,她居然能叫出声了。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母亲缓缓抬头。可当长发下的面孔显现在她眼前时,她却犹如被施了恶咒般惊恐地僵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那是一张男人的脸,有着宽阔的额头、高耸的鼻梁、坚毅的下巴和花白的胡须。他紧闭着双眼,肤色苍白,嘴唇清灰,两腮塌陷。她认识这张脸,这张死去的脸。

    教授!

    就在此时,史密斯忽然睁开了双眼,那两个深陷的眼眶中竟然旋转流动着碧绿色的浑浊液体,令人望之不寒而栗。

    “玲子——玲子——玲子——”缥缈的呼唤声再次响起,这次就在头顶。

    是谁?到底是谁在喊我?这时她已分辨出呼唤她的并非父亲,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紧张地抬头四处张望,寻找声音来源,再次低头时,房内却已是空无一人。

    呼唤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就连书房和走廊都随着这一声声呼唤而震颤起来。

    随着这震颤的不断加剧,墙壁开始变形龟裂,地板不断旋转扭曲,走廊剧烈上下起伏,世界再次遁入黑暗……

    “喂,玲子姐……醒醒……玲子姐……到家喽。”朦胧中,玲子隐约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同时她也感觉到肩膀正在被人轻轻地摇晃。皮肤被碰到的地方麻酥酥的,似乎那部分皮肉都已变成了廉价的橡胶制品,失去了原有的触觉与弹性。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哝,挣扎着勉强把眼睛睁开条缝。透过细细的视野,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轿车的后座上,银色的月光和路灯发出的昏黄光线分别从不同角度照进车内,在她眼前勾勒出一派奇幻的光影。我刚才睡着了吗?这又是在哪儿?意识如同一团黏糊糊的液体摇晃不已,世界仿佛正在眼前缓缓旋转。一阵微风吹过头顶,掠过脸颊,令她感觉清凉凉的十分惬意。是谁在喊我?母亲?是你吗?她眨眨眼,努力转动脑袋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她发现自己面对着一扇敞开的车门和一张熟悉的面孔。霏霏,是朱雨霏,我最要好的朋友,我的姐妹。不是母亲。转动视线,玲子看到朱雨霏正从车外探身看着她,而她的左手就搭在自己的肩头。

    “你感觉怎么样,玲子姐,还想吐吗?”朱雨霏关心地问,眼中却带着一丝恶作剧般的笑意。

    “我吐啦?”玲子用手肘把上身撑起了一些抬头反问道。脑袋有种钝钝的痛感,眼睛也黏黏的很不舒服,稀薄的记忆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时怕是无法返回。

    “两次哦!”朱雨霏伸出两根手指夸张地说。“刚出饭馆就吐了。送你回家的路上又吐了一回。幸亏我及时发现,要不我这车,呵呵……”她干笑了几声没再说下去。

    玲子揉揉眼,又使劲儿眨了眨,好歹视线渐渐清晰起来,继而头脑似乎也多少清醒了一点。她想起了和朱雨霏两人在那家日式餐馆里吃饭时的情形,席间说过的那些话也慢慢被回忆起来。身着绯红和服的机器人服务员,背后那副神奈川冲浪里浮世绘,宽敞走廊里的那些精美景观,还有窗外那片岑寂的城市和悬挂在城市上空的明月。记忆的碎片一点点收拢聚合,甚至她竟还莫名其妙地准确记起了两人一共喝了多少壶清酒。

    “六壶。”玲子说,声音嘶哑的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什么?”朱雨霏茫然地向前探了探头,她听到了玲子的话,却没理解其含义。

    “我是说咱俩一共喝了六壶吧,清酒?”玲子支撑着坐起身,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她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则弯曲着踩在车内柔软的地毯上。

    “哦,你说那个呀。没错,是六壶。”朱雨霏手搭着车门点头道,“这个你倒是记得挺清楚嘛。诶,不是我说你啊,玲子姐,你后面喝得太猛也太快了。别看清酒度数不高,喝多了醉得更厉害。”朱雨霏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正双手捂脸回神的玲子的肩头,“现在怎么样,感觉好些了没有?”

    “唔,好多了。”玲子的声音从指缝间流出,似乎是比刚开始清醒了许多。此时记忆的闸门已经打开,上车之前发生的事她差不多统统想了起来——包括她一出饭馆便蹲在一棵大树前呕吐不止的场景。只是吐完之后她觉得头晕的厉害,困得厉害,以至于一上车就歪在后座上死死地睡了过去。至于朱雨霏所说的第二次,她也想了起来。但是吐在了什么地方,怎么去吐的,她却没有丝毫印象了。她只记得那次她可能把胆汁都给吐了出来,痛苦得恨不得从未出生。再次躺回车上后,她立刻便再次陷入到死一般的沉睡中,也再次在梦里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房间,那条走廊。

    踉踉跄跄地从车上下来后,玲子意识到已经到了自家楼下。她环顾四周,一切都是熟悉的场景。虽然还有些晕眩的感觉,但意识却已完全清醒。看来睡了这一路之后,我又缓过来了。玲子暗想。

    “要不我送你上去?”朱雨霏把后门关上后问。

    “不用,我已经没事了。”玲子冲好友略显尴尬地笑笑,记忆中自己还从来没喝成这样过。好在目睹这一切的只有霏霏,多少感觉还不是那么丢脸。“你怎么样啊霏霏?我记得你说昨天你也喝多了,今天还好吗?你没什么事吧?”看着朱雨霏一脸疲惫的模样,玲子心里有些内疚。

    “我还好啦,没事。”朱雨霏笑道,她一拍胸脯,豪爽地说:“你还不知道我,酒量大着呢。昨天主要是向我发起进攻的人太多了。哼,都怪肖乐和刘三姐那两个坏蛋,就属他俩给我敬酒敬得勤。其实多喝几杯我倒也没什么,坏就坏在昨天我是白酒、红酒还有啤酒掺着喝的,要不也不至于醉成那样。”

    “那你又何苦呢?我知道你酒量大,但你也不能那么不爱惜身体呀!以后可千万别这样了。”

    “Yes——Ma——Ma!我知道啦!你怎么变得比老太太还啰嗦了,我妈当年都没你现在这么絮叨。

    不过话说回来,昨天我们那不是最后一次聚餐嘛,大家伙儿都挺感慨的,好多人都说了一些自己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劲爆的很咧!回头吧,有时间我再跟你好好八卦八卦。”说着朱雨霏朝玲子俏皮地一眨眼,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笑容。

    玲子有时候真的很羡慕朱雨霏的性格。“这才是有血有肉的人。”好友第二次从方舟出来后她曾如此对她说。

    “你没血没肉啊!我看你比我身材还好呢,至少胸脯上的肉就比我多。哈哈哈!”朱雨霏当时一边说笑一边还活动着手指假意要抓自己的胸部,“其实,你不觉得有时候我也很羡慕你的那股酷酷地劲头?我在方舟里的时候就经常模仿你那种高冷范儿。可惜啊!怎么学还是不像。”

    看着眼前就像团小火苗似的朱雨霏,玲子突然觉得自己和她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曲《冰与火之歌》。

    “好吧,下次有时间听你好好跟我讲讲。”还好有你陪着我。“唉,今天真是喝得太多了。”玲子再次发出感慨。

    “主要是你喝得多。六壶酒我只喝了不到两壶半,剩下全让你给咪西了。”朱雨霏叹口气继续道:“不过也好,喝就喝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权当是发泄了。”

    “霏霏。”玲子拉起了朱雨霏的一只手。

    “怎么啦?舍不得我走啦?”朱雨霏顽皮地说。

    “还好有你陪着我。”玲子说出了刚才心里的那句话。

    “行了,怎么突然变得比我还肉麻了。一点儿也不像你。”朱雨霏低头笑道。“你要是真不让我陪你上去,那就赶紧回家吧。我也得回去睡会儿,这都又快十二点了。明天一早还得去馆里给原型机做安全检测呢。”

    “嗯,那你赶紧回去吧。”玲子说着帮朱雨霏拉开了后门,“快上车吧。”

    “那好吧,玲子姐。”朱雨霏说着弯腰钻进了车内,玲子轻轻推上车门。

    “哦,对了,玲子姐。”朱雨霏降下车窗向玲子说道。“回家就直接睡觉,别洗澡了。”

    玲子扬了一下眉毛,表示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听我的没错。别洗澡,直接睡。要不你一洗澡的话肯定睡不着了。”

    “噢,好的,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快走吧。”玲子催促道。

    车子缓缓开动后,玲子迈步走上楼门口的台阶,一边歪着头目送汽车远离。就在她刚要走进门厅时,车突然亮起刹车灯停了下来,接着快速倒回原地。车窗降下,朱雨霏探出头来,“东西忘带喽。”说完,她双手捧着一个纸袋从窗口递了出来——里面装着的是史密斯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