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墨裔:Zero » 三

    我的意识在一片模糊的黑暗里翻滚,然后被拖泥带水地拔出。于是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一如我活过的数千个日子。耳边的闹钟仿佛在响着整个地球的喧嚣,我眯起眼睛,试图把这个和自己精神相连的小小机械关上。一道墨绿流过它的指针,随后是几声只有我能听见的咔哒声,那轻轻蹦跳的闹钟乖乖躺下。

    世界暂时回归安静,多亏了我的不懈努力。

    这里没有给我任何日程安排,所以我打算在接到指令前都宅在屋里。艾芙珊的藏书和电脑里的游戏都足以让我一个月不出门。我打了个滚,准备再赖一会床,想看看自己还能不能睡着。

    “墨文羽。”

    我翻身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艾芙珊堪称冷酷的表情。沉眠了数个小时的精神让我反应了很久才意识到不对劲。我本来要瘫下去的上半身定在原地。

    “呃,我昨晚打呼噜吵到你了?”我有点莫名其妙。

    “你是来抓我的吗?”艾芙珊把脸凑得很近,那双空到让我害怕的眼睛像是要把我吞进去。

    “啊?抓谁?”

    小魔法师的气场变得相当奇怪,我嗅到了一丝轻却凛冽的杀气——这好像就是她昨天尽力掩饰的东西。艾芙珊看上去不像是走火入魔,亦或是受到了某种法术的影响。她在很认真地怀疑我,甚至拎着一根我解析不透的法杖。

    “我昨晚读了你的记忆,但是什么都读不到。”

    “你这样很不尊重我......”

    “这说明你不是人类,没有人可以逃过我的法术。除非你不是人。”

    我说不出话,看来晚上睡觉不能睡太死。

    “我以为墨术的原理在禁城之间挺出名的......你真的是六岁就在这的吗?”

    “我......当然是。”

    她在迟疑,并收敛了表情,我觉得这是个占据对话主动的机会。不管真相如何,针对对方的漏洞,投出质疑总是能让人显得有理。

    “你不是。十年前就在禁城的人不会不知道我该是什么样。”

    “你说的对,我上个月才来——有问题吗?”艾芙珊居然爽快地承认了,但似乎也并不准备放过我,她法杖上凝聚的亮光还在一点点加强。我的大脑早在两分钟前就开始排查她可能会使用的任何招数,上千种应对模型已于不存在的空间中模拟和构建完毕。即使是神秘而古老的家族法术,我也相信总有应对的规律可循。

    “那我就理解你为什么误会我了。修习墨术是会让人从肉身向'械'靠拢的,所以对一般人来说我早就不算同类了。再多的我说了你也听不......”

    “我见过墨家。”艾芙珊又一次打断了我的话,这让我有点生气。“但我没见过在相位空间,用着模拟系统,把我的招数看得一干二净的墨家。你是什么特立独行的改革派吗?”

    我被她的刻板印象和俗套但精确的评价弄得有点无语,现在这位沉醉于自己痛苦过去的星之魔法师已经认定我是某个邪恶势力派来抓她的特务。我捂着额头躺回床上,想着为什么会有这种看透了层层空间的变换,却不愿意信任自己新任室友的人。

    “你放弃了?你也是被他们逼来的?”她的声音开始发颤,神态上竟然带了点同情和关心。

    “我确实放弃了。”

    “那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你从小到大都这样和人说话吗?”

    我不愿意在英国开始的第一天就不明不白死在发神经病的未成年魔法师手里,更不想被当做什么黑暗头目的走狗。如果真要动手的话我也并不虚她,而且有时候用干仗解释问题的效率顶得过坐下来喝一下午咖啡,尤其是对我和艾芙珊这种看上去就不会细品任何可饮用液体的人来说。

    “你不能接受吗?”她还是那副悲悯的神情,“你不会有痛苦的,就像睡着一样。”

    “你不觉得你先入为主了很多东西吗,小朋友?”我重又坐了起来,双手攥紧盖在腿上的被子。英国的禁城处于索姆河谷的极深处,但这里的人造太阳和外面那个更大的一样勤勤恳恳,按时按点地从模拟的天空上投下暖暖的金黄色。我微微调整着坐姿,尽量让自己的背后正对窗户。

    “你还准备狡辩什么?”艾芙珊倒是没有变脸,只是法杖被她握得越来越紧。

    “你为什么不去找禁城的人求证一下呢?”

    “你都进来了,想必是已经骗过那群笨蛋了。”

    我说不出话了,并不是因为这场越来越无理的交流让我丧失了耐心,而是我意识到艾芙珊随时会趁我说话的时候下杀招。作为一个术士,她已经在维持这根法杖的攻击状态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如果艾芙珊稍有常识,她就会尽快抓住一个时机,然后在消耗自己过多状态前发动致命的一击。我当然可以等,但我没绝对把握躲过一个未知流派的未知敌人在未知时刻发动的未知形式的法术。

    “好。”

    “好什么?”

    “我只是说,好。”

    就我个人看来,这两句不明所以的对话很有硬派电影的味道,说不定还能让对方放下些许警惕。后颈传来一阵暖意,那轮机械太阳对这里每日一次的直射即将来临。我算计着时机,一边腾出脑子想着这人造光还算舒服。

    “你究竟什么意思?”艾芙珊已经有点迷糊了,这正是我想要的。

    “你猜。”

    我用最快的速度偏过头,让那缕刚好算是刺眼的阳光打在艾芙珊的脸上。在她眯起眼睛的瞬间,我叠在一旁的袍子像跃起的盘蛇一样裹到了我的身上——这件常服是我自己用极细的金属丝配合墨术一点点织就,它差不多已经算是我肌肤的延伸。

    藏在我怀间的《墨经》终于停止了心跳般的轻微嗡鸣。它的工作在运算终止前绝不会停歇。这说明艾芙珊施法的一切可能都已被完美预演,所有应对措施需要的实体只用我一个念头就能凭空投射到现实中,然后成为我无懈可击的攻防手段。

    我听到艾芙珊幼兽一样的低吼与喘息,看着那双因愤怒和惊吓而瞪大的血红眼睛。我并不着急拉开距离,而是在一个相当近的范围里观测她,就像个驯狮的老手。最高明的施法者也快不过机械,我已经在无数种可能里让艾芙珊的吟唱和画咒失效。如果胜利在战斗即将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那么所谓的奋力搏杀也不过是走个略带血腥的过场。

    “你已经没胜算了,克罗迪恩小姐。不过你肯定还是要用点什么东西出来的,赶紧来吧,打完收工咯。”

    艾芙珊舞起她的法杖,一切动作都在我所预料的轨道之中。现在的我比她自己更了解那些手法的每个变化。熟练的法师会依赖自己的固定符文和肌肉记忆进行施法,而我的《墨经》已经在无垠的模拟中窃取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变换。我自信地唤出武器库门,从那块悬浮的黄金裂痕中取出一把能用共振碾断魔力的特制匕首。我自知体质和格斗技巧都不如禁城的其他人,但是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施法者,还是很有点跃跃欲试的勇气。

    “你的法术......”

    艾芙珊在我还没嘲讽完时就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绕开了我的正面,然后狠狠挥动了她的法杖。没有魔力,没有术式,没有固定符文和肌肉记忆。我只感到后颈爆发出一阵剧痛,很难想象不久前那里还照着令人赞叹的假阳光。我流血了,而且下一击很快袭来。

    ”我说过我要用法术吗?“

    我又挨了暴怒的一下,这次被打的是我已经拿不动刀,只顾仓皇格挡的双臂。艾芙珊绕着倒地不起的我。寻找着能将我一击致命的角度。

    ”这就是你要给的痛快?“我翻身坐起,失衡的脚步不免踉跄一番。

    ”嗯?不然呢?“

    来自古老魔法家族的星之术士艾芙珊.克罗迪恩用一种我来不及看懂的棍法冲刺而来。她高高跃起,像是要用家传的魔法杖砍下我罪不可赦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