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墨裔:Zero » 四

    “你这招叫什么?克罗迪恩断头台?”

    就算是星之眷者的全力一击也不可能堵住我的嘴,尤其是当我发现这看似威风的一劈其实充满了破绽。艾芙珊自然觉得自己的攻势已足够猛烈,然而正是她仓促的决定导致了这场战斗的反转。我先前的准备都已经被艾芙珊不合常理的套路打乱,但这点机会还是足够让反应过来的脑袋计划出最优解。

    我发现艾芙珊能实现高速移动和诡异身法的奥秘在于她脚下一直浮现出可供踩踏的蓝色圆环。这并不是临时施加的法术,也不是器具上后天追加的刻印,很有可能是她法杖或者靴子上自打造以来就附带着的硬件。我支起胳膊,保持半躺的姿势。艾芙珊的法杖很快砍来,而我袖中的线钩刚好在那个致命的瞬间组装完毕。我双手抬起,把锋利的钩子打进那头的墙里,而后用力仰身,接着回拉的力量踢向她悬空的脚踝。

    带着破风之势的法杖压断了我的几根头发,在我脑后的地面上留下重重一击。在踢击成功的时候,我看到有浅浅的波纹从艾芙珊靴子上精致的雕花上漾起,而后闪出一阵极轻的破裂声。她喘息着落地,回首的眼神除了凌厉以外还有一丝吃惊,似乎对我看透了这一招有点吃惊。

    而此时的我像一只狼狈的蜘蛛,凭着钩爪半蹲在垂直的墙壁上。后颈带着腥味的热流还在,看来这次的伤口很大。去年还是前年来着,墨文霖就说过我有点贫血,还专门为这个弄了一堆甜腻腻的补品。如今我瞪着视野发黑的双眼,终于有点理解了师姐的良苦用心。

    “你是不是有个被动啊,打人会给流血效果?”

    “你不该庆幸我的武器没有带毒吗?”

    “说到这个......你知道其实我贫血吗?”

    “失血过多的话,你贫不贫血都一样。”

    我的伤势比刚刚想的要严重,发凉的嘴唇和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证明了这点。但艾芙珊此时却打开了身边浴室的门。这次轮到我感到迷惑了。

    “你准备洗澡吗?”

    “你不会游泳,对吗?”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没读到吗?”

    “这种很浅层的东西,比如临时记忆,我从电脑上都能读到。”

    “与时俱进这词可不止适用于我啊。”双臂已经十分乏力,我只能一边摇摇欲坠,一边骂自己为什么要在洗澡的时候乱想,“所以你打算干什么,把我按在浴缸里淹死吗?”

    艾芙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我这才看见浴室里已经放满了一整缸水。

    “你说对了。”

    她比我想象中聪明太多了,先是提前准备好针对性的杀招,然后用体术破掉我的准备,最后再让被消耗差不多的我迎击她最为擅长的法术。艾芙的指尖疾速舞动着,那盆水随之脱离了引力的束缚,像一团透明的活肉,拉长了身子朝我扑来。我早就没有力气躲避,只能任由冰凉的压迫感慢慢把自己淹没。

    “总是要营造成意外才好。”

    那团水要把我拖回浴缸里,我只能在被扭曲的视线中勉强寻找出路。窒息感很快袭来,我咬紧了牙关。沿途总是有可以抓握的东西,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攀住一个最近的桌脚,而后把身子拉出来一点,补充一下空气。

    “你......你这样......像个屁意外......”

    “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了。”艾芙珊抬起脚,一开始是踩我的手,后来干脆跺在了我的额头,我又被卷进了死亡的漩涡。意识开始渐渐丢失,填补其中的是一种深邃而不可捉摸的恐惧感。很快害怕变成了困倦,人造的太阳依然在照耀,脑后的伤口也不再疼痛。我在一片破碎的炫目影像里蜷缩起来,像在一只琥珀中放弃挣扎的虫子。

    我祈祷艾芙珊不要发现我耍的花招,祈祷她在踹我的时候没有顺带把我留在那桌脚上的墨印一并消灭。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不可能再搞出什么大阵势,只来得及用那套绝密而简洁的墨印给了怀中的《墨经》自主发挥的准许。

    那抹茶色就这样慢慢覆盖了整条木腿,而后直直地向上生长开来,顶掉了一本半边在桌面外的杂志。镂空的网格层层投影,构造出的树状密钥直达屋顶。艾芙珊很快把这轻薄如翡翠工艺品的打碎,但是这台简易的信号收发器触发灵敏的《墨经》只需要一瞬。

    这本我从未真正翻开过的机械密典对人类意识的侵蚀过于强大,平日里我把它锁在隔绝于世的秘密空间中,宁愿只让这本机械原典以最低功率待机,也绝对不敢任由这东西把我慢慢同化成机械。

    如果不是力气被消磨太多,否则我决不会以这种堪称高危的手段唤起《墨经》——我知道这本书会忠实履行我陷入昏厥前的一切指令,也知道它会毫不客气地把我的肉体作为一切计算成果和反制手段的载体。

    “它不可能输的。”

    我的最后一念凝在了水团的波纹中,旋即世界进入了黑暗,我在伤痛和机械侵入的双重作用下闭上了眼睛。不管怎么样,把战斗放给外挂,然后睡觉等赢的感觉终归是好的。我慢慢陷入混沌的意识开始感谢《墨经》,它似乎也在用某种令人不安的嗡鸣回应着我。

    梦很短,我来不及细想。

    当我作为墨文羽再度掌控这副身体时,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本书完全关闭。《墨经》运作带来的焚烧感从胸膛中慢慢退去,脚下很滑,是一地的水。身上还是那件轻飘飘的袍子,但四肢上残存的负重感让我不禁怀疑刚刚自己是不是穿着什么装甲。

    后脑的伤口愈合了,是《墨经》自作主张地用模拟的血肉填补了它。我有些恼怒,也有点惊慌,伸手到后面想扯下些什么,却只有几丝头发在我的掌间化为随风而去的数据残影。

    “完蛋。”我忍不住叹气。

    艾芙珊就伏在一边的床头不声不响,她的法杖钉在我身后的墙上。我用能够回溯实况的专用引擎扫了一圈,在被复原的战场框架中,满屋都是来不及画完的术式和仓促打出的无力攻击。

    “对你来说是不是太快了?艾芙珊·克罗迪恩——还活着吗?”

    她当然活着,《墨经》没我的允许不会下死手,我只是觉得没什么嘲讽比问对手有没有死更有攻击力。我报复性地踹了踹小魔法师趴着的脑袋,顺手抹了一把桌上的水甩到她脸上。艾芙珊的呼吸依旧微若游丝,沉睡的侧脸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改变。我正在考虑怎么联系禁城的人来收拾这次的残局,却听到艾芙珊失神间吐露的低语。

    “我不要当祭品......”

    这句话和我第一夜听到的内容基本一致。我想了想禁城可能会怎么处理她,又想了想艾芙珊一系列反常的行为。同为这个世上被排挤过的少数人,我难免会对她有点共鸣和同情。而且她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我没办法。

    “再丑一点就把你做掉啊。”

    我抱起艾芙珊向门口走去,她就像羽毛一样轻。涌出的数据流开始填补我身后的房间,一切摆设都按照既定的框架一点点被复原成该有的样子。沸腾着的墨绿色自我脚下生长,爬满了地面和墙壁,不断爆出的现实泡沫抹去了所有战斗过的痕迹。我低头望着怀里的艾芙珊,觉得她要是现在偷袭一下我可能就真没了。

    到了晚上的饭点我也没什么胃口,只是随便坐在修好的桌子上啃着面包打会新游戏。面前的对局已经因为队友太菜连输了好几把,我有几次想拍桌子,又怕把床上的艾芙珊吵醒,只能默默把额头磕在键盘上。

    “你没有抓我走吗。”

    艾芙珊还是躺在那里,眼睛直勾勾望着天花板,她显然还没有睡够,可能还是被我的动静弄醒了。

    “跟你说了我不是坏人啊。”我控制着游戏角色的走位,结果一头撞到了敌人的技能上。

    “对......不起。”她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怯懦而柔软。屏幕里的复活倒计时还有很长,但我突然没这么生气了。

    “把你绑去禁城会怎么样啊。”

    “按照惯例,会被弄残赶出去,或者直接处决吧。”

    “哦。”

    我无意向艾芙珊展示自己的宽容和为她省下的代价,只是没想到这里的处罚居然这样严格。老家的禁闭室一下就变得和善起来。

    “我母亲在生下我后就沦为了星神的祭品。”

    “嗯。”

    “很可笑,我们克罗迪恩一家号称星之眷者,但是那群神明只把我们当做降临的工具。”

    “嗯。”

    “我们一家很快被别的家族屠戮干净,只有我运气好活了下来。”

    “嗯。”

    “然后我就到处流浪,靠着法术当了个雇佣术士,到处杀人赚钱。还挺酷的哈?”

    “嗯。”

    “然后我慢慢摸索到了英国的禁城,也就在这里混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但是星神一路上都在派各式各样的东西抓我回去。”

    “嗯。”

    “所以我才会对你这么怀疑......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

    我在老家透过仪器观测过很多人的命运,这其实并不很能触动我——人类的世界总是悲喜交加,只是在这种交加中,悲与喜往往会分明地降临到不同的人头上。

    那把游戏输了,我准备再开一局。

    “我的故事就这么简单。其实我活到现在,日子也没多长。”她也许是自觉没趣,也许是被往事弄得低落——倾诉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艾芙珊的话题戛然而止。

    “挺好的,至少你现在有饭吃有地方住,还有一个不嫌弃被你揍过的室友。”

    “别提了......真的对不起......”

    艾芙珊的法杖就放在枕边,她轻轻抚摸着它,其上的雕文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我尽量声音小点,你继续睡呗。”

    “墨文羽。”

    “嗯?”

    “你能给我唱支歌吗?”

    “啥玩意?”

    艾芙珊坐了起来,她的眼神直勾勾看着墙角。我这才发现那里有个破掉的音乐盒。它逃过了我墨术的扫描和整理,一直保持着那个被打坏的样子。

    “这啥?”

    “我父母给我留的八音盒。我每天必须听这首歌才能睡着。”

    “昨晚你也没......”

    “我一直熬到天亮。”

    “这盒子里的物质不在我的数据库里,什么来头?”我拾起它,把那种冰凉坚实的手感沉甸甸地录入《墨经》。

    “传说是星神给的。”

    “做它的东西地球上估计没有。不过也很好修,明天我就能给你。”

    “那今晚呢。”

    艾芙珊面无表情,可我总觉得她的语气中带了点期待。

    “我唱歌跑调的。”

    “没关系。”

    “你为什么不试着给自己录一段。”

    “因为我真的唱歌跑调。”

    “唉。”

    艾芙珊递给我的乐谱很简单,歌词也只有寥寥几句。全世界的禁城都会给登记过的人们提供统一语言的技术服务——但范围不包括异国的歌曲艺术。这意味着我还是要老老实实地把它原模原样唱出来。

    “你躺好吧。”

    “嗯。你唱吧。”她乖乖躺下,而我乖乖举起谱子。这种疏离感让我怀念起小时候和墨文霖一起的日子。我突然觉得艾芙珊就是个在和仅有的朋友玩过家家的小孩。

    “我开始了。”

    “好。”

    “Thestarsareshining,

    Themooniswatching

    Isleepingwithyou.

    Waitingforourdawn.

    Forgettoday'sfatigue.

    Thinkabouttomorrow'sexpectations.

    Don'tafraidofnightmaresandlongnights.

    Isleepingwithyouandwaitingforourdaw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