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饥饿，痛苦的饥饿。带着抽搐和轻微酸痛的空腹感像野马驰骋在我空旷的胃里，我在一阵让人恶心的痉挛中摸索到手机。现在是晚上八点，我带着一身的疲惫睡了整整十二小时，又带着一身的疲惫醒来。
“嗯......睡了赛没睡。”
“嘿，吃东西吗？”
艾芙珊系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有煮东西的声音在她身后隐隐作响。我点点发昏的头，掀开发烫的被子，用双脚在漆黑的地上找了半天拖鞋。
“我开灯了？”
“好。”
我揉揉眼睛，适应了好一会灯光。如果按照原本我在老家的反常作息，来英国是不用倒时差的，只可惜闹了这么一出。昨晚墨文霖还发消息说我是夜猫子的命，她难得对一次。
一股莫名传来的香气勾着我直直发抖，那种辣椒与大料混合而成的动人感觉引起了我心底深处的某种共鸣。我口水直流，顺便稍稍地怀念了一下故乡。
艾芙珊端着一个巨大的白盆从一片烟雾缭绕中钻出。如镜面般厚实，又随着小魔法师的步伐荡漾不已的红油封住了那熟悉的东方瓷器中神秘的麻辣滋味和未知食材。
“不会吧......你不会真的会做......”
“毛血旺，有问题吗？”
“我超？”
“怎么了。”
“你们英国不是只有炸鱼薯条吗？”
“这又是哪来的说法？而且我不是英国人。”
我正忙着和一块滚烫的毛肚战斗。脆嫩，成为了置它于死地的唯一借口。我用舌尖拂开其上的一层辣油和几颗花椒，那种直冲云霄的鲜辣味几乎让我失去理智。
“真有这么香？”
“没我师姐做得好，”我仰着头张开嘴，试图让口中的那块鸭血凉一点，“不过比我会整。我不会做饭。”
不知道是不是我含混不清回答的样子很蠢，艾芙珊笑得很开心。
“你刚刚说你不是英国人。”
“我也不知道我的血统到底该归到哪里，我只知道哪个地方的菜最好。”
我点头认同，把筷头的豆芽一点点抖落，只剩下那块鲜红的火腿肠依旧坚挺。
“你不吃豆芽？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搞来的。”
“得了吧，你用点手段什么不容易。我一吃豆芽就恶心，那种爆出植物土腥味儿汁水的感觉，呕.。”
“你还挑食？”
“我不吃豆芽芹菜竹笋和香菜。”
“墨文羽小姐很难伺候啊。”
“要不是禁城内为了保密限制转移，我天天都搞个传送门回去吃饭。”
“你的师姐......对你很好？”
我扒了口米饭，起身去冰箱找点喝的。
“好。好的不得了。你喝啥？”
“我冻了奶茶。你是在阴阳怪气你师姐吗？”
“给——算是吧。有时候一个人只按照她理解的好对你，而且你恰恰有点接受不了，也是挺折磨的”
“那也挺不错啊。至少有愿意天天陪你。”
我灌了一口汽水，喉部令人清爽的刺痛感瞬间涌上，又瞬间退去。
“不过我确实也离不开她。只有我师姐愿意包容我干的所有破事。”
“你还会干破事？”
“我大多数时候还是挺不当人的。怎么说呢，她老是为我的某些幼稚行为买单，哪怕她知道我明明清楚怎么做不会出事。”
“好别扭。”艾芙珊糊了一嘴红油。
“总的来说就是我不愿意长大——但其实我早就知道一些事。”
“我懂。”
“你真懂吗？”
“怎么说呢，我尽量懂吧，嘿嘿，”艾芙珊埋头吃着，“其实我很能理解你，说不定比其他所有人都能。”
我吸溜到一半的最后一口粉停了下来。
“怎么说？”
“我们都是某种意义上，不合群的那部分人。对吧。”艾芙珊惨惨笑着，把我俩吃干净的碗叠在一起。
“不知道。”我装作老实。
“那就不知道呗。”她自顾自去洗碗，而我顺手擦起桌子。一股凉风从窗户袭来，外面似乎要下雨了。
“这么晚了，干点啥呢。”
“去看星星？”
“嗯？”
“克罗迪恩家的老传统了，我们会邀请尊贵的客人一同欣赏星空，顺便接受那个破星神的祝福，再顺便给我们的未来做点占卜。”
“你们家不是已经和你那星神闹掰了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祂确实给了我祝福和能力——我是准备以后找个机会问问这个破星神啦。”
“那你会原谅祂吗？”
“不会。”
“那你会干掉祂吗？”
“可能吧。”
“支持。”
艾芙珊不再说什么了，她背对着我趴在椅背上，却扭过头来带着很认真的表情盯着我。从墙角溜出的微光汇聚成环，把我们二人绕于其中。小魔法师的双眼在传送魔法耀眼的符文下显得格外明亮，我感到一股相当强大的斥力把身体向艾芙珊推去。而她洁白的发梢随风飘扬，轻轻卷动如招摇的玉丝。
“所以，你去不去？”
“看风景好无聊......”
“所以，你会陪我吗？”
艾芙珊转过身来，坐姿转为了正面。她直直望着我，并起的双手在伸直的双腿间敲起轻快的节奏。小魔法师轻轻歪头，仿佛在等待着某一个早已确定的答案。
“啊？我想想。”我经常想拒绝自己觉得没意思的事，也经常苦于没有什么好借口。
“所以——墨文羽小姐——你会陪我看星星吗？嗯？有没有准信呢？”
“啧。走吧。”
我话音未落，身子就融在一片暖和的橙黄色中。我在落地的瞬间开始定位自己的位置，发现我们到了禁城在达特穆尔的分传送点。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是不是在这拍的，神探夏洛克那集。”这里的招待处因为地方宽敞而被修得格外气派，我忍不住怀疑一些来自皇室的乔治亚式设计师参加了禁城的建设来挣外快。
“是。”
“那真是挺好的，我们可以去抓坏蛋了。”我从鼻子里哼出这句话来。
“嗯。”艾芙珊整理着衣服。
“很巧，这里也在下雨。”
“已经快下完了。”
“那就等着吧。”
我们无言地待了一会，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是一个小时。我自认今晚要当艾芙珊的挂件，她喊我，我便去。
“雨停了。”
我正四仰八叉地瘫在那张过分巨大的床上打游戏，而艾芙珊只是安静地坐了小小的一角。她似乎是准备了很久，才轻声提醒起我来。
“好。”
如果有什么东西比墨文霖善变，这片荒原的天气就算一个。我确实是没有顶着晚风抬头看天的兴趣，也就顺势在心里抱怨起这场没有尽责下到底的大雨。
“你不陪我吗？我们说好了的。”
“陪的。”
我知道自己拒绝不了那双渴望璀璨的眼睛，也知道今夜难免和艾芙珊一同仰望星空。但这毕竟是我不想做的事情，我忍不住要多拖一会。
“我们现在不出门吗？”
“急啥，这把没打完。”
艾芙珊大概不会因为这种话多想，她清楚我承诺的含金量。再次进入等待的小魔法师在床上盘腿坐起，她就这样看着我。
在嘈杂的打斗声和凌乱的光影特效边，我的余光里总有两道期待的眼神。我想起墨文霖以前也经常这样对付我，我根本没法拒绝。
“不想打了，走吧。”
“嗯？好。”
我根本没有欣赏那些星星的兴致，在我看来那些东西不过是从光年之外而来的恒星遗容。那些东西自顾自燃烧了数十亿年，却也只来得及给很久很久以后的文人雅士——或者星之魔法师——送来一点情趣。艾芙珊就那样抬着头，她靠在我的肩膀上，仿佛要这样呆一整晚。
“墨文羽。”
“啥。”
“好看吗？”
“反正我欣赏不来。”我实话实说。
“嗯。谢谢你。”
“哦。”
我还是在怀疑，一个对铸造了自己又夺走所有的神明充满复杂仇恨的人，为什么还会保留着这种近乎于拜物教的习惯。艾芙珊真能放下她曾虔信的东西吗？问题很麻烦，我不想思考。潮湿的空气把淡淡的草香和泥土味道传得很远，也很笃定。
“墨文羽。”
“啥。”
“你有什么特别想看的东西吗？”
“没。”
“每个人都该有一个念想吧，你也要找一个。”
“嗯。”
这个建议，我不知道自己该认真思索，还是随意敷衍。
“打游戏算不算。”
“你说算就算。”
“那还是别算了吧。”
“你说不算就不算。”
不知为何她会这样顺从我——即使顺从很难有什么实际效用。我的世界总是充满不确定，发现和解决问题曾是我的最大乐趣。
“你看星星图什么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嘿嘿。”
“那岂不是很没意思。”
“那你陪我看星星，又图什么呢？”
我陷入了一时的沉默，答案僵在喉间。这是我破不掉的谜，我很少做不为自己而想的事。
“忘了。”
我宁愿自己忘了。
“嗯......睡了赛没睡。”
“嘿，吃东西吗？”
艾芙珊系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有煮东西的声音在她身后隐隐作响。我点点发昏的头，掀开发烫的被子，用双脚在漆黑的地上找了半天拖鞋。
“我开灯了？”
“好。”
我揉揉眼睛，适应了好一会灯光。如果按照原本我在老家的反常作息，来英国是不用倒时差的，只可惜闹了这么一出。昨晚墨文霖还发消息说我是夜猫子的命，她难得对一次。
一股莫名传来的香气勾着我直直发抖，那种辣椒与大料混合而成的动人感觉引起了我心底深处的某种共鸣。我口水直流，顺便稍稍地怀念了一下故乡。
艾芙珊端着一个巨大的白盆从一片烟雾缭绕中钻出。如镜面般厚实，又随着小魔法师的步伐荡漾不已的红油封住了那熟悉的东方瓷器中神秘的麻辣滋味和未知食材。
“不会吧......你不会真的会做......”
“毛血旺，有问题吗？”
“我超？”
“怎么了。”
“你们英国不是只有炸鱼薯条吗？”
“这又是哪来的说法？而且我不是英国人。”
我正忙着和一块滚烫的毛肚战斗。脆嫩，成为了置它于死地的唯一借口。我用舌尖拂开其上的一层辣油和几颗花椒，那种直冲云霄的鲜辣味几乎让我失去理智。
“真有这么香？”
“没我师姐做得好，”我仰着头张开嘴，试图让口中的那块鸭血凉一点，“不过比我会整。我不会做饭。”
不知道是不是我含混不清回答的样子很蠢，艾芙珊笑得很开心。
“你刚刚说你不是英国人。”
“我也不知道我的血统到底该归到哪里，我只知道哪个地方的菜最好。”
我点头认同，把筷头的豆芽一点点抖落，只剩下那块鲜红的火腿肠依旧坚挺。
“你不吃豆芽？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搞来的。”
“得了吧，你用点手段什么不容易。我一吃豆芽就恶心，那种爆出植物土腥味儿汁水的感觉，呕.。”
“你还挑食？”
“我不吃豆芽芹菜竹笋和香菜。”
“墨文羽小姐很难伺候啊。”
“要不是禁城内为了保密限制转移，我天天都搞个传送门回去吃饭。”
“你的师姐......对你很好？”
我扒了口米饭，起身去冰箱找点喝的。
“好。好的不得了。你喝啥？”
“我冻了奶茶。你是在阴阳怪气你师姐吗？”
“给——算是吧。有时候一个人只按照她理解的好对你，而且你恰恰有点接受不了，也是挺折磨的”
“那也挺不错啊。至少有愿意天天陪你。”
我灌了一口汽水，喉部令人清爽的刺痛感瞬间涌上，又瞬间退去。
“不过我确实也离不开她。只有我师姐愿意包容我干的所有破事。”
“你还会干破事？”
“我大多数时候还是挺不当人的。怎么说呢，她老是为我的某些幼稚行为买单，哪怕她知道我明明清楚怎么做不会出事。”
“好别扭。”艾芙珊糊了一嘴红油。
“总的来说就是我不愿意长大——但其实我早就知道一些事。”
“我懂。”
“你真懂吗？”
“怎么说呢，我尽量懂吧，嘿嘿，”艾芙珊埋头吃着，“其实我很能理解你，说不定比其他所有人都能。”
我吸溜到一半的最后一口粉停了下来。
“怎么说？”
“我们都是某种意义上，不合群的那部分人。对吧。”艾芙珊惨惨笑着，把我俩吃干净的碗叠在一起。
“不知道。”我装作老实。
“那就不知道呗。”她自顾自去洗碗，而我顺手擦起桌子。一股凉风从窗户袭来，外面似乎要下雨了。
“这么晚了，干点啥呢。”
“去看星星？”
“嗯？”
“克罗迪恩家的老传统了，我们会邀请尊贵的客人一同欣赏星空，顺便接受那个破星神的祝福，再顺便给我们的未来做点占卜。”
“你们家不是已经和你那星神闹掰了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祂确实给了我祝福和能力——我是准备以后找个机会问问这个破星神啦。”
“那你会原谅祂吗？”
“不会。”
“那你会干掉祂吗？”
“可能吧。”
“支持。”
艾芙珊不再说什么了，她背对着我趴在椅背上，却扭过头来带着很认真的表情盯着我。从墙角溜出的微光汇聚成环，把我们二人绕于其中。小魔法师的双眼在传送魔法耀眼的符文下显得格外明亮，我感到一股相当强大的斥力把身体向艾芙珊推去。而她洁白的发梢随风飘扬，轻轻卷动如招摇的玉丝。
“所以，你去不去？”
“看风景好无聊......”
“所以，你会陪我吗？”
艾芙珊转过身来，坐姿转为了正面。她直直望着我，并起的双手在伸直的双腿间敲起轻快的节奏。小魔法师轻轻歪头，仿佛在等待着某一个早已确定的答案。
“啊？我想想。”我经常想拒绝自己觉得没意思的事，也经常苦于没有什么好借口。
“所以——墨文羽小姐——你会陪我看星星吗？嗯？有没有准信呢？”
“啧。走吧。”
我话音未落，身子就融在一片暖和的橙黄色中。我在落地的瞬间开始定位自己的位置，发现我们到了禁城在达特穆尔的分传送点。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是不是在这拍的，神探夏洛克那集。”这里的招待处因为地方宽敞而被修得格外气派，我忍不住怀疑一些来自皇室的乔治亚式设计师参加了禁城的建设来挣外快。
“是。”
“那真是挺好的，我们可以去抓坏蛋了。”我从鼻子里哼出这句话来。
“嗯。”艾芙珊整理着衣服。
“很巧，这里也在下雨。”
“已经快下完了。”
“那就等着吧。”
我们无言地待了一会，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是一个小时。我自认今晚要当艾芙珊的挂件，她喊我，我便去。
“雨停了。”
我正四仰八叉地瘫在那张过分巨大的床上打游戏，而艾芙珊只是安静地坐了小小的一角。她似乎是准备了很久，才轻声提醒起我来。
“好。”
如果有什么东西比墨文霖善变，这片荒原的天气就算一个。我确实是没有顶着晚风抬头看天的兴趣，也就顺势在心里抱怨起这场没有尽责下到底的大雨。
“你不陪我吗？我们说好了的。”
“陪的。”
我知道自己拒绝不了那双渴望璀璨的眼睛，也知道今夜难免和艾芙珊一同仰望星空。但这毕竟是我不想做的事情，我忍不住要多拖一会。
“我们现在不出门吗？”
“急啥，这把没打完。”
艾芙珊大概不会因为这种话多想，她清楚我承诺的含金量。再次进入等待的小魔法师在床上盘腿坐起，她就这样看着我。
在嘈杂的打斗声和凌乱的光影特效边，我的余光里总有两道期待的眼神。我想起墨文霖以前也经常这样对付我，我根本没法拒绝。
“不想打了，走吧。”
“嗯？好。”
我根本没有欣赏那些星星的兴致，在我看来那些东西不过是从光年之外而来的恒星遗容。那些东西自顾自燃烧了数十亿年，却也只来得及给很久很久以后的文人雅士——或者星之魔法师——送来一点情趣。艾芙珊就那样抬着头，她靠在我的肩膀上，仿佛要这样呆一整晚。
“墨文羽。”
“啥。”
“好看吗？”
“反正我欣赏不来。”我实话实说。
“嗯。谢谢你。”
“哦。”
我还是在怀疑，一个对铸造了自己又夺走所有的神明充满复杂仇恨的人，为什么还会保留着这种近乎于拜物教的习惯。艾芙珊真能放下她曾虔信的东西吗？问题很麻烦，我不想思考。潮湿的空气把淡淡的草香和泥土味道传得很远，也很笃定。
“墨文羽。”
“啥。”
“你有什么特别想看的东西吗？”
“没。”
“每个人都该有一个念想吧，你也要找一个。”
“嗯。”
这个建议，我不知道自己该认真思索，还是随意敷衍。
“打游戏算不算。”
“你说算就算。”
“那还是别算了吧。”
“你说不算就不算。”
不知为何她会这样顺从我——即使顺从很难有什么实际效用。我的世界总是充满不确定，发现和解决问题曾是我的最大乐趣。
“你看星星图什么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嘿嘿。”
“那岂不是很没意思。”
“那你陪我看星星，又图什么呢？”
我陷入了一时的沉默，答案僵在喉间。这是我破不掉的谜，我很少做不为自己而想的事。
“忘了。”
我宁愿自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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