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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前线

    郑国,与晋国一样,都是姬姓氏族诸侯国。然而与其他姬姓诸侯国不同的,春秋之所以叫春秋,便是因为当年郑国彻底打破了自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以来,仅剩的刻在诸侯内心深处的周礼束缚。

    百余年前,郑庄公姬寤生强势崛起,先有公然向周天子索要儿子到郑国当质子,让周天子颜面扫地;后又有假传周天子之令,联合齐鲁两个攻打宋国的操作。更是在撤军途中,顺道偷了一个刚册封立国不久的戴国,开了不按周礼打仗的先河。

    那戴国也是属于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宋、卫联军本想借道戴国从而快速狙击郑国,而戴国却以为宋卫联军是来打他的,便拼死反抗,因此拖住了宋卫联军的步伐。宋卫联军也是个暴脾气,‘小小戴国,嫣敢阻我大计?’便先跟戴国干了起来。然而在宋卫联军马上要最后一哆嗦,戴国便是囊中之物的时候,刚刚瓜分完宋国三座城池的郑军回来了。

    回国的郑军看到这个情况,也是满脸问号,本来今天高高兴兴,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于是郑国这边便有一个名叫高渠弥的老六跳出来骂骂咧咧地对戴国说,‘咱们都有同一个敌人,你看我身上还有宋国的血呢!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他打你?你把城门打开让我进来,我去和他碰一碰!’。那戴国听到这话,看高渠弥就仿佛看到了光,顿时感动得两眼泪汪汪,于是便把城门打开,然后...

    然后戴国城头上就插满了郑国的大旗,戴国国君戴叔庆父连夜带着行李扛着火车跑路了。

    那宋卫联军见眼看就要那啥了,没想到给郑国做了嫁衣。联军主帅宋国孔父嘉,卫国右宰丑是气得两眼直帽星星,又放狠话又下战书的,约好第二天决战。

    然而让孔父嘉和右宰丑没有想到的是,郑军不讲武德,当天半夜搞偷袭!

    饶是孔父嘉跑得快,也被郑军追了三里地。逃亡途中便向身边的马仔暴怒道:“从古自今,战争都要讲礼节,周礼中就有规定行军打仗的军礼;不打无约之战,不追逃跑将领,不杀花甲老人,不击受伤军士,如今这郑国竟然敢踏马的破坏规矩!踏马的!”。

    那被他拉着吐槽的士兵被喷得满脸唾沫,悄悄抬眼望着孔父嘉,此时孔父嘉正在气头上,依然暴跳如雷,只是在那眼神深处,仿佛可以看到一座新世界的大门被缓缓打开。

    再说那右宰丑就没有这么好运了,被郑军抓住,当场就抽了十几个大嘴巴子,头都被打飞了!

    这孔父嘉经此一役,回国后心性大变,整天研究着怎么对付郑国,还真让他找到了机会。

    郑国五年不向天子朝贡,孔父嘉看在眼里,便在周天子耳边扇阴风点鬼火,说郑国不敬天子,多年不朝贡,不像我们宋国,我们宋国年年来孝敬您云云...这要是不讨伐,以后诸侯都会效仿他还得了?

    这周天子正是周桓王,也是刚即位不久,对自己的实力也没有一点哈数,听完也是非常生气,便道:“朝贡天子,拱卫周王室,是诸侯的责任,是郑国的责任,但是他姬寤生目无天子,拥兵自重,败坏朝纲,狂妄自大。而今竟然还敢公然接受宋国朝拜。他将我周王室还放在眼里吗!”

    于是命令诸侯,要求诸侯联军替他攻打不尊王室的郑国。可是吼了一圈,发现只有陈蔡两国搭理他,派了几对虾兵蟹将前来应援,宋国更是连一根兵毛都没看到。这周恒王见此情况,也是窝火,骑马难下之际,便亲自带着几个小弟去打郑国。

    两军在郑国长葛对垒,天子军立于高地,周恒王站C位,身后是烈烈炸响的王旗,身边数十辆战车拱卫,车后是黑压压看不到边的天子军,放眼向前望去,这平原上的一切景色尽收眼底,看在眼里,这天下仿佛可以一手掌握一般。

    见此情景,周恒王顿感血脉之力觉醒,一股傲视天下的雄霸之气油然而生,便负手立于战车上,开口朗声对着前方应战的以郑庄公为首的郑军呵道:“朝贡天...”

    ‘咻!...’

    “哎我尼玛!”

    ‘砰!’

    一只利箭至郑军中破空而来,射穿周恒王肩膀,周恒王惊呼一声,瞬间倒地,两军见状,都惊呆了...

    只见郑军阵前,一黑脸大汉此时正对着一脸惊恐的郑庄公姬寤生嘿嘿傻笑,“君上,怎么样,那人是谁啊?啰里吧嗦说的什么听都听不懂。能在阵前讲话肯定是个大将军,可惜风太大,左边眼睛有点看不清楚,射偏了一点点嘿嘿,君上您看这回怎么赏赐我啊哈哈哈...”

    姬寤生和身旁的群臣闻言,顿时满脸黑线,“那特么是周天子周王,你个傻帽!你特么去死吧!!!”

    ......

    这一箭射倒了周恒王,也射倒了周王室最后的尊严,自此天下诸侯,莫非郑党。

    如今时过境迁,郑国已不再是当年的诸侯党首,然而,郑国那股鸡贼劲,却并没有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

    郑北邻晋国,是平原与丘陵接壤的地方,也是中原南方最后一块平原。北方晋国身为中原霸主,实力强悍;而在郑国更南的地方,是对中原虎视眈眈的强大楚国,楚国兵强马壮,早有争霸中原之心。郑国夹在晋国与楚国之间,稍有不慎,要么便会被晋国瓜分;要么便会被楚国把全国贵族迁到大后方,家中女眷任人挑选。

    如果是百年前,那郑国自然不惧这两个国家,然而如今郑国势微,不得不夹缝中生存。不过夹缝中生存也有夹缝中生存的存法。

    晋国想要一直制霸中原,南方的楚国是最大的潜在威胁。而郑国的存在,便是晋国防御楚国的一个天然屏障;反过来,楚国想要制霸中原,最大的阻碍便是现霸主晋国,而与晋国相邻的郑国,便是一块至关紧要的跳板。

    郑国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今天楚国打来了,我就与楚国签订盟约;明天晋国打回去了,我就投归晋国的怀抱。一直安心的当这棵墙头草。郑国内部,也分为以卿族为首的保守派、以世子姬羽为首的亲楚派以及以姬子夷为首的亲晋派。

    然而,郑国实际上并不弱,即便是对于晋国楚国这种大国而言。可如果郑国在南疆倾注大量国力,那么只会是和楚国共同消耗的局面,届时最大的赢家,便是北方的晋国。

    楚国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每次楚国进攻郑国,都不会对郑国造成太大的损失,毕竟要是将郑国惹毛了,导致郑国不要命的反扑,将会对楚国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对于晋国而言,也是一样的道理,郑国被任何一个国家打他都可以不管,唯独楚国。如果郑国在对楚政策上全面倒向楚国,那么晋国将会直面西、南双线强国压迫。所以不但出事的时候要帮,为防止郑国倒向楚国,即便是没出事的时候,也得把郑国供起来。

    这也是郑国能在晋楚两大国之间反复横跳的原因之一。

    此时赵朔在距离楚国边境三十里的郑国城颖驻扎,率兵车六百乘,合计七万五千余兵力与郑国所率兵车两百乘会军。晋军主将赵朔,上军将栾书、下军将士燮、司马韩厥。郑国由郑穆公的儿子公子羽统一领军,这公子羽是郑穆公最喜爱的儿子,名叫姬羽,此番来率军抵御楚国,想必便是被安排来镀金的。

    此刻赵朔坐在营座首位,心中反复推演着那将会改变中原局势的计划。想了许久,又抬眼看这营内正有说有笑,仿佛于这场战争无关的郑国将领,心中也暗暗对那计划做着些调整。

    与其说郑国是夹缝中求生存,不如说郑国是以小国之力牵着晋楚两国的鼻子走。但是政治时刻充满变化,危机难以预料,不知这样的局面能保持多久,郑国往后的对外政策会有什么改变。

    赵朔的大计,不容许有这些不确定因数的干扰,所以这场仗,必须将郑国和楚国两个威胁,彻底压制,至少在他的计划完成前,郑国和楚国都不能有干扰他的机会。

    打定主意,赵朔便开口,谈及方才承报上来的军情,“此番楚军率军三万精锐,在上蔡驻扎,另有两万南方蛮人由宛城而来,一路北上,每日行百里,疾走如风。”赵朔声音不疾不徐,说完情报内容,又扭头对着身旁的公子羽问道,“不知公子可有良策?”

    赵朔年纪比公子羽要大上不少,公子羽闻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对着赵朔拱手一拜,“来时君父便有所嘱咐,赵将军身经百战,足智多谋。此番当以赵将军为将,羽不敢大放厥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赵朔闻言,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将军就却之不恭了。”赵朔说着,起身走到沙盘前,“此番楚军分兵两路前来,楚正军驻扎上蔡,威逼鄢陵和许城,故我军于城颖驻扎,楚军想要攻我鄢陵或许城,必先与我城颖驻军遭遇。”

    众将领闻言,纷纷看向沙盘,只见沙盘上,楚国城池由右到左分别为上蔡、驻马城、申城、宛城,四城呈一字排开,其中上蔡和驻马城相邻近,申城、宛城相邻近,四城中间,相距约三百里;四城上方,在上蔡斜前方,是此番晋军驻扎的郑国城颖,城颖后方左右两侧,是郑国的鄢陵和许城。

    “此番楚军陈兵不动,南方蛮人日行百里,来势汹汹。故我军不可坐以待毙,等蛮人与楚军会和,我军将面临巨大压力。”赵朔沉声开口。“上军将栾书听令,”

    “在!”人群中有一中年将领站出来,抱拳静待指令。

    “命你率上军兵车三百乘,郑军兵车一百乘,即刻攻伐上蔡楚军。”

    “尊令!”

    “下军将士燮听令”

    士会的儿子士燮闻言,从将领中站出来,大声道:“末将在!”

    “命你率下军兵车三百乘,急行军往申城方向,狙击北上南蛮,务必不能让其与楚军会和。”赵朔安排完,又对着声旁的公子羽点头说道:“公子您率郑国余下一百乘兵车,驻守城颖,我亲率八千骑兵,游走于驻马城方向,支援上军。”

    随着一条条军令颁发出来,便有人陆续离开营地,最后只剩下赵朔一人。此时赵朔目光依然留在沙盘内,不知在想些什么。

    “将军如此安排,与往常的保守方针相悖,不知将军是何用意?”此时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内的人影从营帐后走出,立于赵朔身旁,开口问道。

    “程婴,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此番夷皋行此决策,我跟父亲苦思许久,皆无法判断其用意,这些天一直心神不定,直至日前,我才有些许觉悟,夷皋恐怕是要率先对我赵家动手了。”赵朔回身坐回主位上,接着开口:“此番领军将领,说好听点,都是些没怎么打过账的。而以往楚军伐郑,你我都知道是郑国在从中作梗,故而每次联郑抗楚,都采取保守策略,但是这次,恐怕不是郑国插手这么简单,如果我分析得不错,应该是夷皋想借楚国之手做些什么。所以我不准备坐以待毙了,等这场仗结束,就是我等起事之时。”。赵朔目光深邃,“这一仗,我要让郑国彻底倒向晋国,也要让楚国短时间内不能有兴风作浪的机会。你立刻联络散布在绛城的人做好准备。”

    笼罩在黑袍里的人影闻言,头颅瞬间抬起来,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错愕的脸。赵朔说得漫不经心,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关乎整个天下的大事。略微思索,便对赵朔开口道:“夷皋既然有所针对,将军还需注意自身安危,程婴这就安排下去。”,说着,退出营帐。

    赵朔听到程婴的话,仿佛并没有放在心上一般,直到程婴的踪迹完全消失,赵朔才清呼出一口气。既然决定了,那就按照计划走下去吧!

    ......

    此时士燮领下军已经在驻马城和申城之间驻扎,楚国蛮人要想与驻扎在上蔡的楚军会和,这是一条必经之路,士燮的任务,就是狙击蛮人,防止上蔡战场的友军面临双线应敌的压力。

    蛮人是居住在华夏中原南方的土著,身体强壮,适应力极强,战斗力也不容小觑。当年季连部落酋长先祖鬻熊,也就是后来的楚国先祖,是一个有雄才大略的人。在商衰周兴时,审时度势,率族投靠周文王,并成为周文王的火师,从此臣属于周。

    周成王时期,鬻熊的曾孙芈绎蒙阴分封为子爵,封地荆蛮,建都丹阳,遂改国号兼族名为楚。当时的楚国穷困潦倒,经济、文化非常落后,虽以国自居,但实际上还是以部落的形式生存。后历代楚国国君以丹阳为根据地,稳固国内形式后,向南扩张,一路披荆斩棘,才形成如今国土面积第一的楚国,而所谓的南方蛮人,便是最后一批依附于楚国的土著。

    与养尊处优的中原人不同,这些人常年居于深山之中,即是最后一批依附于楚国的,也是跟楚国抗争时间最长的部族,数百年来,由血脉中传承而来的斗争精神,让这些人生来便是一个勇猛的战士。然而中原人对南方人的轻视,也是与生俱来的,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是曾在楚国手中吃过大亏,南方人也依旧只是一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

    所以此刻整个下军,并没有那种大战来临的紧迫感,甚至没有斥候在营地周围巡逻。这是除楚国外其它国家都能享受的待遇,中原国家都是读周礼长大的,不会攻击没有列队的敌军;楚国向来不讲道理,不在此列;而南方蛮人,更没有人将他们放在眼中。

    此时下军军营一片祥和,士兵们有说有笑,正埋锅造饭。然而,在距营地五里外的一个小山坡上,四名骑在马背上的身影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为首的一人身骑一批白色的高大骏马,那人眼眶凹陷,面庞棱角分明,如果穿上中原人的衣服,料想也是一位美少年。此时他赤裸着上身,一只覆盖了整个上半身的凤凰纹身,翱翔在他那充满力量感的古铜色皮肤上,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一般,给那少年凭添了些许野性。那人默默地注视着晋下军这一切,已经有一个时辰了,期间没有只言片语,片刻后,他调转马头,缓步离开了那片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