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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山雨欲来

    王姬得眼睛瞪得溜圆,显然已惊到极致,却见田单“噗嗤”一下,安抚道,“姐姐稍安,容我细说。”

    “周以来,王姬原就是公主的代称。姬姓是周天子姓氏,高贵非常,只有天子女儿可与之相配,所以姐姐叫王姬、说雅言自然引人怀疑。不过,诸侯称王以来,礼崩乐坏,女子多以姬为名,加上王姓遍地,叫王姬便不足为奇了。”

    “他后来之所以断定姐姐不是周室公主,是因为他曾无意间见过令祖父的照身帖,上面写明令祖父乃燕国人,燕国与周王室同宗同源,有些人会雅言也是情理,加上姐姐又丧了心智,便猜测姐姐也许能够得天感召、所以才受家人恭敬也未可知。”

    王姬简直如坠云里雾里,一片懵懂之色。

    这么说,她跟大周洛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她是燕国人?

    田单能查到此人,说明田地也一定查过他,他知道自己仙人身份为假,便断定他所杀之人只是自己的仆人。

    “如若那些人是我的仆人,为何将我从燕国带到齐国?我的家人又在哪里?”王姬不自觉发问道。

    “姐姐十三年前由燕入齐,当时正是发生子之之乱、齐国兴兵伐燕之时,也许姐姐在逃难途中与家人走失也未可知,姐姐放心,田单一族在燕国也有些生计,田单定为姐姐查出真相。”

    关于子之之乱,王姬曾听麻衣提过,那是燕国国相子之与燕太子平发生的一场争夺王权的内乱,内乱长达数月,死伤数以万计。齐宣王后以匡扶正义之名发兵攻燕,致燕王身死,都城被攻,几乎亡国。

    所以田单所言,也有其道理,国乱离家,亲人走散,仆人忠心伺主也是有的。

    “辛苦你了!”王姬拍着田单肩膀,感谢道。关于她的身份,她虽不急于知晓,但确实需要知晓。乱世生存,处处都是陷阱,她不能让别人比她更了解自己。

    “姐姐年前被人追杀一事,田单一直在查,如今也有些眉目了。”田单忽然说道。

    王姬怔了怔,她没料到此事除了自己,仍有人在关注。

    “你什么时候查起的?”王姬问道。

    “便是姐姐遇刺以后,田单无能,不能救姐姐脱困,只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查出欲对姐姐下手之人,以免再加害于姐姐。”田单老实答道。

    他的目光清澈明亮,像天边最耀眼的星,照亮了王姬前行的路,又像溪水,一眼便可看到底,王姬忽然抱住他,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她一直知道他关心自己,却未曾想到,他竟关心得这般毫无保留,不能将她从太子府救出,他便着手去查是谁对她下手。

    他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凶险么?以他的势力,若一旦被田文所查,想要除掉他就如同除掉一只蚂蚁!

    她何德何能,如何值得他将自己陷于这般险地?

    “乖,就此打住,不要查下去了!很危险!”她紧紧地抱着他,生怕他消失一般。这世间,对她这般真心的人太少了,麻衣、匡章还有田单,他们就像她的家人,她不能让他们因她而受到一点伤害。

    “眼看着姐姐身陷险境,田单如何能袖手旁观?莫非姐姐以为田单是贪生怕死、不仁不义之徒?”对于这件事,田单异乎寻常的固执。

    “眼看弟弟为了姐姐疲于奔命,置身险地,姐姐又于心何忍?”王姬也毫不退让。

    “有姐姐这般待田单,田单足矣!”田单拿出绢帕为王姬拭泪,一脸的心满意足,对于可能发生的危险,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一些洋洋自得,“其实,田单已经查出来了。”

    “田单是从那日送姐姐出城的车夫身上查起的,他就住在临淄城外太子农庄附近,平时负责为太子府运送食粮,并不难查。只是听人说,他去年年底忽然毙命,田单算了下时间,就在姐姐被刺杀后不久,他死后,他的家人也一夜之间都消失了,田单料想应是被凶手杀人灭口了。”

    无论如何,这一家人的消失与王姬有关。田地曾对王姬说过,她作为,会有人因她而死,她不作为,也会有人因她而丧命。因为她并不重要,她也同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一样,是权利倾轧下随时会被牺牲的小卒。

    此时此刻,王姬越发理解田地之言。

    在这个世界,死,太过容易,甚至不值一提,活着,才是艰难。然而,纵然世道险恶,她依然想要活下去,依然想要活得更好。

    田单见王姬兀自沉思,便继续道,“起初,我也以为线索断了,只吩咐田家店面,让他们注意着可疑之人。偶然的机会,他们发现了一个十几岁行乞的少年,与车夫乡邻所描述的车夫家人的样子似有几分相像,后来在我们的一再问询下,他终究承认就是那车夫的长子。”

    “按他所言,他的家人是被人投毒所害,抛尸荒野,他因当晚去了姑母家,这才侥幸生还。他怕凶手对他赶尽杀绝,便一直在外乞讨,不敢回去。他说他曾见过一个中年男子与他的父亲交谈过,言语中提及‘太子府’一事,我按照他描述的将那人样貌画了出来。”

    说罢,从一个木制盒子里取出一块绢帛递给王姬,“姐姐请看!”

    画中之人国字脸,鼻直口方,唇上一缕八字胡须,嘴唇削薄,最醒目之处,便是额间一颗大痣,正在眉眼正中。

    “我未曾见过此人。”王姬肯定道。

    田单便笑,“姐姐也是近来才能出来走动,自然识人不多,这人我却在孟尝君府见过,正是他的门客,冯谖。”

    一切终究水落石出,王姬虽不意外,却是由衷高兴。“田单,姐姐都不知该如何谢你!”

    田单仰起脸,几番启唇,终是道,“姐姐高兴便好。”

    王姬手握绢帛,狠狠点头,是的,她高兴!她终于可以拿着证据告诉麻衣,就是田文曾暗中派人杀自己!田文绝非可托付之人,他绝不能再为这种狭隘阴险之人办事,否则,田文迟早会害了他!

    兴致匆匆赶回宫中,刚行至别馆处,甘松不知从哪里忽然窜了出来,他站在王姬面前,神色慌张,面带焦急,“王姬姑娘,不好了!麻衣刚刚被王上的侍卫五花大绑带走了!”

    王姬心里忽然一沉,一直悬在心头的那股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甘松大哥可知缘由?”王姬握紧拳头,让自己保持冷静,即便如此,额头上的冷汗仍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甘松猛摇头,“事发突然,小人什么都来不及问。”

    不慌,不慌!王姬在去环台的路上不住地安慰自己。也许田地只是叫他去问话呢!何况事情才刚刚发生,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田地不是一直待她不薄么?她一定可以救他的!她一定可以!

    环台上殿门大开,家老就在外面候着。自入宫以来,若无要事,王姬绝不愿踏足这里。

    家老见王姬过来,忙迎了上来,“王姬姑娘来得正好,王上今日心情不佳,刚鞭笞了几个侍女解恨,姑娘赶紧进去劝一劝!王上见到姑娘,一准开怀!”

    王姬皱眉,越发忐忑,“王上心情不佳,却是为何?”

    家老摇头,“小人不知,只知王上出去一次,回来后便铁青着脸,还让小人去寻姑娘,小人刚要出去,又将小人叫了回来!”

    田地抓了麻衣,又让家老去寻自己,莫不是这件事与自己有关?

    王姬顾不了许多,向家老道谢后,径自走进殿中。彼时殿中已跪了十多个侍女,人人身上皆有鞭伤,田地显然用了极大的力道,以致每道伤口都带着血痕。

    而田地正坐在席间,大口大口地喝酒,浑身充满戾气,见王姬进来,他双目通红,却清醒如常,眸间隐隐带着杀意。

    王姬心中“咯噔”了一下,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到,这杀意的指向正是自己!王姬第一感觉,便是田地想要秋后算账。

    尚未等王姬开口,田地已当先说话,“王姬,寡人待你如何?”

    田地的神情已让王姬有所警惕,面对她这样的问话,王姬边思索边道,“教我习武,救我于危难,护我于朝堂,在王姬心中,王上如师,如夫,如父。”诚然是恭维讨好,却也是实话,他尊重她、照顾她,还那般轻易地原谅了她的欺瞒与背叛。

    若不是他时时的杀戮提醒着他的本性,王姬与田地绝不至于是眼下这般既亲近又堤防的关系。

    “你错了!”田地站起身,朗声道。膝盖撞翻案几,让上面的酒壶散落一地,齐酒瞬间浸润毛毯里,整个大殿霎时酒香弥漫,“在寡人心中,天下皆如蝼蚁,唯你一人尔!”

    天下人的性命都像蝼蚁般轻贱,只有你像一条人命那般珍贵!

    他说这话的口气分明是沉痛的,以田地本性,他有多珍视,当出现反差时,就有多残忍,所以田地所言,并不能让王姬心存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