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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斩断情丝

    嬴稷与魏冉注定是死敌,因此番白起私自出营、魏冉极力保全一事,嬴稷已然注意到白起,并自动将他归到魏冉阵营,他会允许他的谋士与魏冉的爱将结为夫妻么?若当真结为夫妻,她所提出的所有计策,秉性多疑的嬴稷又如何相信?

    是的,他不会允许自己嫁给白起,而阻止她出嫁的办法,不是强行阻拦,寒了她的心,而是暗中对白起动手脚。两军交战,生死实在稀疏平常,想要白起死得不留痕迹,有千万种方式。

    如果嬴稷能对身为同胞兄弟的赢芾下手,又为何不能对白起下手呢?手段虽下作,嬴稷定然做得出来。

    王稽终是被吓到了,她的脸色瞬间惨白,身上满是冷汗,早已忘了身上的痛楚,只木然地看着魏冉,久久无言。

    她与白起注定是生存在漩涡中心的人,也许,本就有缘无分,就算能躲得过田地,躲得过嬴稷,终躲不过朝政时局。

    “先生是聪明人,想来不需要老夫提醒,偌大秦国,能倾力助白起者,唯老夫一人尔。先生也不愿白起尚未在国中立足,便与老夫反目吧。”留下这句话,魏冉转身离去。王姬清楚,魏冉是在提醒她,不要将今日的交谈告知白起。

    王稽摇了摇头,哑然失笑,她怎么会告诉白起这些呢?那个活在阳光下的男子,何曾见识过这般阴暗?他不会相信,也不会因此而离开自己,可偏偏便是这样的不相信,已足够害了他。

    “公主也以为,白起当儿女情长,困守咸阳么?”

    “大丈夫当有凌云之志,白起大哥既有鲲鹏之心,便该展翅而飞,既有统战四方之能,便该沙场征战,御敌于千里之外。王姬私以为,白起大哥是为沙场而生的,那才是白起大哥应存在的位置。”

    “若那人是公主夫君,公主也会如此慷慨豁达么?”

    “王姬是女子,见识浅薄,也盼与夫君日夜相伴,但王姬不愿成为锁链,束缚他的羽翼,折了他的信念。”

    “……”

    过往对话在王稽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风水轮流转,那时她还义正言辞的指责魏灵,如今该放手的人,俨然换成了她。她不是魏灵,经历诸事,她自认已足够成熟,她绝不会让白起在志向与她之间做选择!

    虽想得清楚,然想到白起与她再无缘分,甚至另娶他人,王稽的心仍然生生的疼。不管她如何说服自己,仍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当情绪聚集在一处,再也抑制不住,王稽终是抱住膝盖,失声痛哭。

    即将入夏的夜晚,明明已近和暖,王稽却觉寒凉而漫长,整个晚上,她一直站在帐口,仰望着混沌苍穹,直到天色微亮,直到日出东方。视线里虽是一片苍茫,满脑子却都是白起与她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回忆有多甜蜜,大梦初醒时,便有多苦涩难当。

    白起大哥,为了陪伴你,王稽着实已尽了全力,奈何前方已无路可走,你我终究情深缘浅,事到如今,唯有此别过、分道而行。

    “王稽,该启程了,王上命我来唤你。”不知何时,赢芾已出现在王稽面前。

    王稽神色木然,眨了眨眼,终是轻轻点头。

    “神情憔悴,双目通红,莫非王稽一夜未眠?”赢芾上前一步,仔细地端详着王稽的脸色,眸中尽是关心之意。

    王稽只是摇头,强挤出一丝笑意,她回道,“临走之前,我想见一见白起,劳烦泾阳君为我安排。”

    赢芾并不知发生何事,只如实道,“昨晚不见,今日如何却想见了?赢芾倒是觉得不妥,王稽虽为王上谋士,也不好让王上等候。赢芾以为,王稽若无要事,待战事结束,再见他不迟。”

    “便让他等着吧,我要见白起。”王稽的声音幽幽地,出乎意料地固执,没有半点转圜地余地。

    赢芾分明察觉到了异样,他略一思索,轻叹了口气,“也罢,你且等在此处,待赢芾向王上禀报后,再为王稽安排。”

    人已起步,手臂却忽然被拉住,赢芾转身,便见王稽正仰头看着他,泪眼婆娑,“赢芾,我为秦王谋士,是对是错?”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唤他“泾阳君”,而是唤他“赢芾”。

    那般刚毅坚强的人,此刻抓着他的手臂却在微微颤抖着,神情也是楚楚可怜,几乎要哭出来。赢芾知道,王稽定然遇到了两难之事,她心中有明确的答案,只是需要他确认罢了。

    “若不为王上谋,王稽可还有其他选择?”虽不清楚始末,联想近来发生的诸事,赢芾已猜到了大概。

    闻言,王稽缓缓摇头。

    “那便是了,这世间许多事,看似是我们主动选择,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我们没有他途。”拍了拍王稽手臂,赢芾叮嘱道,“秦国水深,你既踏入了,便要格外小心,切记不可莽撞行事。你向来聪明,赢芾不担心你的计谋手腕,只恐你识人不清,王上他……总之,日后行事,所有人皆不可信,可记下了?”

    晚春的天气,总是不定,明明刚刚还是旭日东升,一转眼的功夫,已是细雨蒙蒙。

    王稽一身黑色男子装扮,站在山顶处,她默默地看着脚下连绵的营帐,许久,都没有反应。凉风伴着细雨,很快便浸湿了她的发髻、衣襟,她似一无所知,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心事重重的模样,连带着背影也是苍凉无比。

    白起来时,便看到这样的王稽,他心中一紧,忙脱下外袍,披在王稽身上,“雨湿风大,何不营中说话?你身子素来不好,若是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知是王稽救了他,不知她已为秦王谋士,不知她眼下便要离开函谷关、回到咸阳,更不知……

    “你我曾相约,待函谷关战事结束,便拜堂成亲,世事无常,王稽以为,此约定便就此作罢。”王稽握紧双拳,缓缓说道。她没有回头,因为她不敢面对那双清澈见底的明眸,她不忍见那双眼因她的话而蒙了悲伤,染了苍凉。

    哭了一夜,王稽以为她的泪已经流干了,可话音一落,仍有液体温润了眼眶。

    “白起知道,若战事结束便成亲,的确唐突了些。你诈死一事尚未了结,还不知齐王会如何对待匡章将军,匡章将军既是王姬义父,待确认他老人家安好,你我再成亲不迟。成亲之时,最好能将匡章将军秘密请入咸阳,你我理当为他奉茶的,如此,既感念他曾救你的恩德,也合乎礼法孝道。”

    白起分明是误会了。

    在他的心中,他早认定与王稽已是结发夫妻,眼下不过就差一个拜堂礼,所以即便王稽说得足够清楚,他没有朝着那个方向去想。

    便是将那一句话说出口,也积聚了王稽所有的力气,此刻,王稽咬住嘴唇,许久,都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因是背对着白起,所以任王稽千愁万绪,白起却一无所知,他继续道,“婚有六礼,是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你我之前私定终身确实有许多不妥之处,王姬既有高堂在上,白起理应备好鸿雁,上门提亲。不过,白起尚有一事不解,王姬与周王室有血缘,与匡章将军有父女情分,白起应该入周还是入齐,方才合乎礼法?”

    白起兀自自说自话,王稽却已心痛到窒息,她只能死死地捂住嘴唇,以免被白起察觉。

    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她不知还有没有勇气,斩了这相濡以沫的缘分,断了这相守一世的深情。

    “白起!”王稽脱口而出,连声音也带着哽咽,她却只能强逼自己说下去,“我们结束了。”

    “你非王稽的良人,王稽不会与你结发。王稽马上便会离开函谷关,返回咸阳,从此,你我各自安好,相逢陌路吧!”这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悲怆,回荡在谷中,越发婉转凄凉。

    一瞬间,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只有风声,只有王稽的心跳声。

    许久,就在王稽以为白起已愤然离去时,白起的声音已然响起,困惑之余,不免惊愕,“为何?莫非孟尝君对齐王道出真相,齐王欲问责于匡章将军?”除此之外,白起想不到其他的理由,他困惑是因为不过刚刚过了一日而已,函谷关的消息怎会这般快便传到临淄,莫非齐王已来到函谷关?

    王稽的心已揪成一团,她深知白起固执,却没想过向他解释,会如此艰难。

    她不能对他说出真相,说多了,会害了他。那些肮脏阴暗的事,交给她便是了,她的白起该是干净清澈的。

    指甲已深深入嵌入掌心里,疼痛让她又恢复了气力,俯视着脚下的寸寸秦土,那是白起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王稽缓缓道,“说要与白起结为伉俪的王姬在函谷关外联军营地的大火中,已然死去了,你面前的,是秦王谋士,王稽。”